《终身制情人+续集(实体书版)》 第1章 《终身制情人》+续集 作者:红河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时空任务系列之一]终身制情人(出书版) by红河 書名:《時空任務系列之ㄧ》終身制情人─紅河 書系:臉紅紅bl 作者:紅河 畫家:櫻炎 isbn:978-986-6550-01-0 文案: 宠爱情人,不过是想给自己孤单的心,找个伴; 得宠情人,单纯的想为自己寂寞的心,找到爱。 封天教?那是什么玩意?竟然敢要挟童女献祭,这还得了,他大嫂虽然远从不知名的朝代落难到他家,可知道这么不人道的迷信,身为二十一世纪警察的他,决定拿出男子汉的本领,跟那位凶残至极的教主来个单挑,只是,他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眼前这男人,真是极品中的极品, 沉稳内敛的气质勾得他心头乱窜,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古代尤物,只是扈唯从没想过,自己本是来替天行道,维持正义的,却傻得跑去救皇甫令雪一命? 好吧,他承认自己被男色迷惑了,才会开口要他以身相许,反正自己正好对女人没兴趣,可他的意思是当个绝对情夫,怎么成了下一个献祭「童男」? 更过份的是,从此皇甫令雪竟大胆地与他同床共枕,那双魔手更放肆地对他又搂又抱,虽然是有点霸道,他却失控的给天借胆,不算温柔的把皇甫令雪吃得一干二净,自此那颗悸动的心,只想要靠得更近、更近一点……。 楔子 今天是国历二月二十六日。 一星期前,我从部队告假到美国,探望我那两年没见的老哥以及久仰大名的美女嫂子。 正逢农历春节,虽然人在国外,毕竟是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 没想到春节刚过完,大哥大嫂就告诉我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堪称比传说还要传说。 柳如瑶,我的嫂子,我哥几个月前注册结婚的女人,竟然不是现代人。她是从另外一个时空来的。 据说他俩邂逅的地方,就是我哥家后院的游泳池。 起先我以为他们夫妇俩联手起来作弄我,然而这两个人满脸愁苦地说,他们本来并不想因为这件事害我分心,也不想把还在特警部队受训的我牵扯进来,可如今是在是事态紧迫,没办法,才麻烦到我。 为什么要说「麻烦」? 这就要从嫂子的来历谈起。 她生活的年代距今大约几千年,至于王朝,历史书上不可考。她在那儿的身份,是当时武林第一大教封天教的圣女。 封天教有个习俗,每十年进行一次祭典,在祭典中献上圣女。 「献」,不用说,献完以后那圣女肯定就死翘翘了。至于封天教,更不用说,放在现代就是那各大新闻版上常报道的邪门歪教。 而我嫂子就是在祭典途中,可能、或许、应该……由于教内四长老中的某一位搞错了程序,结果当场吹来一阵邪风,把她吹进附近的河里。 等她从水里爬上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在这个时代,正好跟闻声赶来的我哥四目相对,于是天雷勾动地火。 嫂子说,她在水里沉浮的时候,隐约听见封天教教主的声音。 显然这个教主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失误在哪里,就告诉她说,来年的同一天会再用相同方式「开门」,叫她自行按照原路回去。否则就过来逮人。 在这里要说明一下为什么非得要等上一年?因为穿越时空这件事,必须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祭典是每十年一次,而用于祭典的场所,却是在每年的那一天就会有一次神启……神启?我猜多半就是什么能量转换之类的事。 只有轮到那天,很多仪式才能进行。 这里面的蹊跷我不是很懂。而我那美其名曰「圣女」其实就是一大花瓶的嫂子,自然也无从了解。 她只是说,按照教规,圣女本该纤尘无暇,不为他人所染指……咳哼,简单来说就是处女情结,电影里的邪教都好此道。 而她现在不但已经嫁人,肚子里甚至还有个小的,迈入从「圣女」到「妇女」的神圣大门。 她和我哥爱得死去活来,要她回去免谈。但她又害怕,万一教主真的找过来,发现她成了这副模样……包括我哥和她在内,那就是两尸三命了。 可恶!祭典这事本来就很荒唐,一个正常女人开开心心地结婚生子还要被杀,当下我自告奋勇要为哥嫂摆平这件事,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顿时,三个人抱头感动一番,然后开始着手拟定作战计划。 要阻止邪教大军压境,不是口头说说就行。 据嫂子所言,封天教除了邪门的奇门遁甲术,更以武功高强闻名。尤其是教主以及四位长老,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狠角色。 可想而知,这帮武林高手一旦上门,要对付我们这些现代文明人,只需捏捏手指头就搞定了。 不过嘛,在这个时代有一样东西,他们没有,而且再厉害的功夫也敌不过。 那就是枪弹武器。 哪怕会飞天遁地金钟罩,只要一粒「土豆」射过去,照样嗝屁不是?但关键在于,现代杀人是违法的!哪怕那人是没有身份证流落街头的乞丐。 我在特警部队受训,但不具备杀人无罪的特权。 那么,向当地警察寻求援助?绝对是个烂主意。 先别提用那荒唐的理由能不能叫来警察,就算叫来了,「连接两个时空的游冰池」,无疑很长一段时间将成为各大报上的头版头条。 最糟糕的是,搞不好政府会把我嫂子带走进行相关研究,而我哥从此也别想有安稳日子过,妻离子散,真是人间一大悲剧。 要不,联络以前部队中的战友,一同解决后再毁尸灭迹? 这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随便找人当然不行,而我也不想把部队里的战友们拉下水。况且他们没告假,想拉也拉不过来。时间又太紧迫,我无法找到充分理由让部队准他们假。 如果没有办法的话,搬家不知可不可行? 哥嫂这对沉坠情网的恩爱夫妻,若要搬家早就搬了,不会等到现在。这里是他们邂逅的定情地,两个人都是典型的东方人,念旧情结极深,大过于对敌人的恐惧。 况且嫂子有孕在身,不能奔波劳顿。而我哥的生活与工作全都在这里,除非他抛开一切,飞到千里之外重新开始,否则还是有可能被找到。 想来想去,以上几个方案都行不通,我烦躁地嚷嚷着干脆杀到邪教的老巢,在对方过来之前先把人家灭了,杀他个措手不及,还不怕有警察逮呢! 这才刚嚷完,立即有两道热切的目光射过来。 唉呀,我……中计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在研究所工作的老哥拜托他的老板,从小就对我们两兄弟很好的孟伯伯,透过管道合法购买到了一些武器。 总共有四五手枪一把、韦弗超轻型冲锋枪一支、狙击枪一支、几颗手榴弹,装备充足,都是些先进武器,害我感到热血沸腾。 此外还有一件防弹背心,我知道穿这个去古代似乎多余,但总归比较放心一些。谁知道那里有没有人会什么弹指神功、六脉神剑之类的武功。 装备妥当之后,哥哥给我一支没有牌子的防水手表,说是孟伯伯给的,能在我需要时帮上大忙。 需要用上时,当然就是我办完事要回来的时候。尽管不清楚这玩意的原理,但我相信孟伯伯的所制作出来的东西很强。 废话。要是去了回不来,鬼才肯去咧! 其实打从心底来说,谁愿意冒这么大的险跑那么远?谁叫扈优是我唯一的哥哥,在双亲离开之后和我相依为伴长大的人。 他遇上麻烦了,我不帮他,谁帮?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二月二十九日到来,嫂子就在那天来的。 等待时间来临的日子里,每个人的心情都很乱,总觉得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说真的,这一趟古代之旅,我始终有种不大舒服的预感,但却没告诉哥,不想他担心。 二十八日,我问大哥:「哥,你给我买了保险没?要买额度最大的那种喔。」 大哥笑骂我:「去你的,一天到晚嬉皮,长不大的臭小子!」眼眶却红了,我知道他舍不得我。 但没办法。我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等人家杀过来,扈家搞不好就要「绝子绝孙」了。 这是难熬的一天,好不容易捱过去,次日起床我翻开日历,差点当场昏倒。 今年不是闰年,没有二十九号! 先前没人想到这一点,我们都太紧张了。 不知道「二十九」和「二十一」之间的差异会不会带来什么后果,我急急忙忙套上装备,连跟哥嫂说声再见都没有,直奔游泳池,就怕被古代人抢先一步。 我跳进水里,身上的装备太重拖着我下沉,一直沉一直沉,池子好像没有底似的。 这让我知道,我要去了。 就这样,我,扈唯,现代大好青年,未来的人民警察,前往古代,执行我生平第一件光荣伟大为民除害的任务! 啧啧,这次任务要是能被记录到现代,给我胸前增加几枚英勇勋章就好啦…… 第一章 当我浮上水面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已经不是我哥的别墅,而是一片绿草茵茵。 第2章 我不惊讶,真的,只是略有点冒冷汗。 冲锋枪已经在手里握紧,奇怪的是岸上没有人影,和我预想中的场面大有出入。 总不会是穿错了时空吧?我可不希望发生这样的意外。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先上岸。 气喘吁吁爬到草地上,四下观察一番。在河的对面不远处有块寸草不生的荒地,白色的岩石裸着,偏偏有棵大树扎根在岩石间的缝隙里。 按照嫂嫂的描述,那应该就是进行祭典的地方,好像是在什么山的山顶上吧。 一阵风刮过来,加速了水份的挥发,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现在我身上除了一件防弹背心,就是一套单薄的迷彩服。在美国还不觉得怎样,可是这里的天气似乎冷了些,何况山顶风大,我还满身是水。 确定周围没有可疑人物,我脱掉皮靴,把靴子里的水倒出来。倒完了左脚换右脚,突然感到背后被戳了一下。 我一惊,鞋子一扔,抓起冲锋枪向后转身。 敌人?我不知怎么解释。 因为站在我后面的人,只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头顶竖着两根小羊角辫,一双大眼睛十分机灵,怎么看都是可爱的小女孩。 不过,那封天教走的是邪门歪道,说不定小孩的样子只是一种障眼法。 我不敢放松警戒,枪口瞄准她,手指迟疑地压在扳机上,大眼瞪小眼的状态约莫维持了五秒钟。 「大哥哥。」小女孩忽然开口,声音甜蜜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还没看见你。」 很好!这个问题我也想问。 「刚才?唔,我在游泳。」这个答案至少有一半是真的,「那你呢?小姑娘,怎么一个人跑到山上来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索性借聊天探探她的口风。 这里可不是供人玩耍的场所。一个只身出现在邪教地盘的小孩,想想还是觉得不简单。 「我早就来了,是在……」她的视线往下,话锋突地一转,「咦?这是什么?样子好好玩喔。」 她正盯着我手里的枪,脸上写满好奇,显然不晓得这是多么厉害的杀人武器,只要我的手指头稍稍按下去,她立即一命呜呼。 噢,古代人!她的表现太天真,我的虎视眈眈反倒显得小题大作。 「嗯哼……」我懒懒地应道,「破铜烂铁罢了。」正要收回枪,一双自觉的小手伸过来,摸上了这个不该在古代出现的武器。 没等我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见「咯嘣」一声……「哎呀,真的是破铜烂铁。」小姑娘噘着嘴巴,表情失望。 我险些吐血倒地。她、她、她到底是深藏不露的小魔头,或只是天生怪力? 我的宝贝冲锋枪,竟然就在那几根纤纤细指下,断成了两截! 可能是看我抱着枪尸无语凝噎的模样怪可怜,小姑娘收起失望的神色,安慰我说:「大哥哥,你别难过,你买这东西是不是花了好多银子?哎,你被黑心铁匠坑了,这种破铜烂铁根本不能防身,也不值得你难过的。这样吧,我爹有好多宝刀宝剑,待会儿你跟我回山庄,我求爹送几件给你挑,好不好?」我是彻底无语。 面对小姑娘一脸的真挚,我有气也没劲发飙,无力地哼道:「不用了,别客气,反正我不会耍刀弄剑……」说着把幸存的狙击枪别到身后,再将腰间的手枪掖得更严实,就怕落得跟那冲锋枪同样的下场。 「不会使剑?」小姑娘像是被我的说法错愕到,「那你是怎么……」 忽然一阵人声传来,虽然听不清楚但很整齐,似乎是有一群人在大喝着什么号令。 我正惊讶着,小姑娘欢呼一声:「是爹!爹来了!」转身跑开。 我本想喊住她,但转头想想人家去找爹,关我什么事? 于是循着声音来到那片岩石上,藏身在树下。 岩石下方就是断壁,再往下有条宽敞的山路,看来应该是通往山顶,也就是我的所在地。 山路中央,有两队人马正面面相对,人数不下数百。 距离太远,我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不过气氛这种东西,凭感觉就可以了。 毫无疑问,这两帮人都来意不善。 两支队伍各有一人立在最前方,应该就是进行谈判的领导人吧。 我趴在原地,端出狙击枪,通过瞄准器看清那两人的模样。 右边的那个,我只看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没办法,长相太平庸,不值得伤害我的眼睛。 视线转移到左边那位,这一看真是不得了。 我一直以为,只有在电视里或者我照镜子的时候,才看得到外型如此养眼的人。"奇+---書-----网-qisuu."没想到在这么落后的古代竟然也有。 唔,我愿意一直看他直到我眼睛瞎掉为止。 我不擅长描述人的五官,不过我知道,这个人真的不是一般好看就对了。尽管目前我只看到了侧面。 长如流苏的黑发,白玉色的长袍,简单之中点缀着优雅,好品味,我给九分。 而且这人出色的不光是外表,还有气质。那从他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仿佛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的沉稳气质,正是我最欣赏的类型。 好一个古典尤物,我真饱了……眼福。 我完全沉浸在视觉的享受中,倏地一阵风刮过,卷起那人颊边的刘海。 我这才发现,在他的右眼角旁纹着图案,犹如三只飞扬的黑色尾翎,从上往下,由长至短。 如果在我的时代,我会称赞这种刺青是画龙点睛之妙,为那九点九分的外貌加上了最后的零点一分。 总言之,perfect! 然而此时此刻,我只觉得脊背一冷,莫名的怒气涌了上来。 皇甫令雪……当嫂子告诉我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居然傻得以为封天教教主是个女人,我也宁愿那天杀的邪教头子就是个女魔头。 自从母亲抛弃家庭,父亲四处寻找下落却不幸车祸过世后,我对女人就没有多少好感。尤其是越漂亮的女人,往往越是冷血无情。 我也明白我这样的想法以偏概全,有失偏颇,但实在没办法。 那个女人离开时,对两个亲生儿子的哀求,置若罔闻的绝情背影,已经在我的脑海里深深扎根了十几年。 其实在日常生活中,我对女性绝对尊重有加,客气以待,但在某些关键时刻,我的天平总会比较偏向男性这一方,qisuu奇书这也是朋友们说我大男人主义的原因所在。 可惜那刺青告诉我,现在在我眼皮底下的,刚刚还把我迷得七荤八素的人,就是我这一趟要干掉的目标。 生气!我为什么不能生气? 你说一个大男人叫什么「雪」?名字取得不对也就罢了,偏偏还长得那么好看来蛊惑我,真是气煞我也。 知道我对帅哥没有免疫力是不是?哼,看我把这张害人的脸轰得开花。 反正我的瞄准器已经对上了他,接下来只要扳机一扣……「爹!」一声稚嫩的呼唤,在剑拔弩张的人群里格外突兀。 我不由得愣一下,微微侧头看去。 那个刚才跟我讲过话的小姑娘,正从山路右边往下跑,直奔那随时可能开战的危险区域。 底下的气氛顿时变了。 我虽然不知道她喊的是谁,但从表情变化上来判断,跟在皇甫令雪身后的人面露紧张焦虑,显然小姑娘是他们一派的。 而另外一边呢,那个貌不起眼的领导人,斜瞥着小女孩撩起嘴角,笑得阴冷残忍。 我随即猜出他的念头,不禁为小姑娘暗捏一把冷汗。 很希望有谁来制止她,可惜封天教的人距离太远,中间又隔着敌对方的一大票人,形势严重不妙。 看来小女孩是真的单纯,浑然不觉危险的存在,一股劲地喊着「爹」往前跑。 再这么跑下去,她可就要进入敌人的领域了! 下面的人,一方守株待兔,一方无技可施,都是按兵不动,倒把上面的我急得满头大汗。 我是未来的人民警察,对不对?我的使命就是助人于苦难,是不是?眼看着小女孩即将遭到毒手,网我能坐视不理吗?我能吗? 在我的脑子整理出答案之前,我的身体已经自行作出判断。 砰!枪声过后,那个前一秒还冷笑着的男人泛起满脸震惊,捂着左胸倒了下去。身后的人登时乱成一团。 我知道我的位置已经曝露,赶紧调整枪口,瞄准我真正的目标。 擒贼先擒王,等我杀死了封天教的教主,再击溃失去主脑的教徒应当不成问题。这是我的计划。 皇甫令雪,看我来……咦?人呢? 不、不见了?我的冷汗冒得越发厉害,慌忙搜寻皇甫令雪的身影,偏偏越忙越乱,越乱越找不到目标。 这不是我第一次射击,但绝对是我第一次实际作战,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丧命,所以我的紧张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不行!不能紧张!稳住,稳住…… 正在反复告诫自己,眼前突然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确切地说,是瞄准器看不见东西了。 我睁开紧闭的另一只眼睛,白色的衣摆映入视野。 我已经意识到什么,迅速抬头,果不其然地对上一双目光凛冽的眼睛。右眼角旁的尾翼状刺青,在此时发挥出魔魅般的威慑效果。 好快!难道他是飞上来的不成?不会吧?好端端的一个人,真的能飞? 第3章 电视里的那些飞檐走壁,不是纯粹夸张而已吗? 说实话,我相当好奇。但局势不容我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在皇甫令雪作出下一步举动前,我向后猛地一翻,身子滚了一圈半后定住。手枪在翻滚途中拔出,瞄准目标,扣扳机! 让我不可思议的是,皇甫令雪竟然没有应声倒下去。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只看到他手一挥,捏住了什么,拿到眼下瞧瞧,眉头一皱,就随手扔在地上了。 我简直想对空嚎叫。天啊,封天教的这些家伙是人吗?是跟我一样的人类吗? 一个小女孩,折断了金属制的冲锋枪;而这个男人,徒手接下子弹,脸上还不当一回事。 在这种当面对峙的情形下,我再射击显然已经讨不到好处,我也不想浪费为数不多的子弹。 那么手榴弹呢? 皇甫令雪没有给我机会去多想这个问题,下一秒他就像幽灵似地掠到我面前,一把扣住我的右臂。 我不确定他是用力过多还是故意的,总之当他的手抓上来的时候,我清晰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咔」的一声,肘关节脱臼。我闷哼出声,真的很疼。 皇甫令雪没有表示同情,手也没有放松。 「柳如瑶。」他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很淡,就好像在说天气不错那样。 我一震,惊撼地瞪着他。怎么会?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知道我的出现和柳如瑶有关? 我的反应,令皇甫令雪的神情由猜测转为笃定,低声道:「果然如此。」 他盯着我,眼神宛如刀锋一般凌厉,仿佛要把我的皮肤切开似的。 有气势的男人,我原本是极为欣赏的。可惜作为对手就不大有趣了。 皇甫令雪的嘴唇微掀了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岩石下方忽然响起喧哗,无疑混战已经爆发。 他沉吟一阵,最后,显然认为那边的事比起盘问我更加重要,他伸手朝我颈后重重劈下来。 我昏倒……这三个字我平生絮叨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真的应验了。 我不知道通过那次交手,皇甫令雪对我的身份作了怎样的判别,但我能肯定,他已经将我视为了需要慎重对待的特殊人物。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很简单。因为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剥得一丝不挂,连手表都没留下。 我被单独扔在一间空房,房间很宽敞简洁,我身下的大床也很柔软舒坦。 虽然感觉似乎待遇不错,可是我无法出门,除非我卷着被褥,厚着脸皮跑出去。 所以,虽然我非常想拿回我的衣服和装备,但还是只能躺在床上干等。 等夜晚来临.我裸奔出去比较不会被人注意时,再谈怎么取回失物吧。 倒也奇怪,皇甫令雪把我抓回来,却就这样晾在一边,不来继续审问我。 看来之前的事还没处理完,而我就这么瞪着眼睛等到了夜色降临,肚子都等饿了,还是没人踏进房来瞄我一眼。 好吧,没人来也好,不然我也没法行动了。 值得庆幸的是,先前脱臼的关节已经被接好,否则这只手就用不上了。 我坐起身,正考虑着要不要裹被单,还是以裸体行动的方式较自由,忽然听见屋顶上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再仔细听,还能模糊听见瓦片被揭开的声音。 真奇怪!我思索着,如果是封天教的人,大可直接推门进来。会这样上顶掀瓦的人,要嘛是小偷,要不然就是刺客,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吗? 不管是哪一种,他的到来倒给我提供了一丝希望。 裸奔,实在不是以我脸皮的厚度能做到的事,因此我要想法子制服他,扒了他的衣服,哼哼…… 下定主意,我钻出被窝,再把枕头塞进去,作出人在睡觉的假像。而我本人则藏到床头柱边,脚踩上床边围栏将位置抬高,双手则拽住床梁稳住身体。 古代的床就是有这种好处,装上床幔,给了人藏身的契机。 准备妥当之后,我低头看看自己,光着身子,以怪异的姿势躲在床边,连自个儿都忍不住想喊一句变态。 好在我的变态行径不需要维持多久,很快地我就听到轻轻的脚步落地声。 对方下来了。我屏住呼吸,等着那人走到床前。 根据这个举动,我判定他是刺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找上我。 他抬起手,作势就要朝被褥劈下来。我抓准时机一跃而出,在他回过神来之前,狠狠飞去一脚,踢中他的下颚。 他被踢得大退一步,显然意识到大事不妙,转身就想跑开。 我飞扑上去把他撞倒,将他的手反扭在身后,一屁股在他身上坐了下去。 请自行想像,当一个人被扣住手,面朝下的压在地上,背上还坐着一个身高一七八公分的结实男人,哪怕他力气再大,也很难扭转局面了是不是? 所以我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胜券在握,只要再给他的后颈来上一下,一切就都搞定了。 然而好死不死,房间的门恰在此时开启,皇甫令雪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男人。 当他们目睹房内正在上演的场景,皇甫令雪依然是那稳如泰山般的沉静表情,不过另外两人就滞住了脚步,面面相觑。 我能理解他们的反应,因为现在的画面确实很诡异。 我屁股下面压着一个人,这种事本来不算什么,问题在于我现在是赤裸着身体。 原本英勇帅气的画面就这样大打折扣,成了谋杀人眼睛的奇景。 他们的突然出现让我有些尴尬,就这短短一个失神.那个刺客趁机反腕一抓,竟然制住了我的手,一扯。相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当人的关节脱臼过一次,以后就会格外容易脱臼。 于是乎,虽然他也许并没用上多大力气,但我还是听见了,肘关节再次脱臼的声音。 顿时我疼得浑身无力,局势也就此反转。 那人轻松翻过身,对着我的胸膛就是一掌拍过来。我被拍得往后一跌,迫于胸口的窒痛而剧烈咳嗽起来。 他却好像嫌我跌得还不够远,抬腿又朝我踹来一脚。 ok,你要踹就踹吧,就当我还你先前那一脚好了,可你干嘛哪儿都不踹,偏偏就踹我的重要部位呢? 我哀嚎一声倒了下去,手痛、胸口痛,那儿更痛,真是生不如死。 对一个男人来说,踢其要害,无疑是最缺德的招数。而对广大女性来说,这也是最好的防狼术。 但我要对女性朋友们叮咛一句,除非对方真的十恶不赦,严重危及了人身安全,否则千万不要用这一招。 太残忍了!重则断子绝孙,我痛苦地蜷在地上,好半天都缓不下来,脑袋里嗡嗡作响。 眼角不经意瞥见有个什么东西飞过来,我本能地抬手挡住,拿到眼前一看,立即甩手丢得老远。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是那个刺客。虽然我很高兴有人帮我报了那一脚之仇,可也不用把头颅给我送来吧? 我抱住肚子竭力忍住干呕,又痛又恶心的尖锐感觉,让我几乎以为我会这样昏过去。 但我没有,我的生命力比起普通人来,还是顽强一些的,恍恍惚惚中,我感觉到自己被人横抱放到了软绵绵的大床上。 一只手在我胳臂上摩挲片刻,将脱臼的关节归位。疼啊,接的时候跟脱臼的时候一样疼。 至此,我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整个人被汗水浸透。 终于等到疼痛稍微缓解,我虚弱地扫视四周,才发现房间里只有皇甫令雪和我。至于另外两个人,大概是处理尸体去了。 皇甫令雪在床沿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端详我。他的目光不像下午那么锐利,但是这种平波无澜,反而更加让人不敢松懈,质疑在那片平静之下藏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想在我脸上看出什么,我也不认为他能看得出什么,索性就跟他对着瞧。 反正看着他也满养眼的嘛。 就这样脉脉传情地对视了一阵子,皇甫令雪终于放弃了用目光逼我认输的主张,微微放低眼帘,唇角却几不可见的上扬,像在笑但又不太像。 他淡淡地说:「刚才那个人,是纪千远的师弟。」 「……」 「就是下午被你杀死的人,纪千远。」他简单一句结束了我的混沌。 原来那刺客是来为师兄报仇,难怪找上我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想苦笑。 好嘛,我大老远跑来为民除害,害还没除掉,倒给自己惹上了仇人。 「柳如瑶。」毫无预兆地,皇甫令雪又对我丢出这个重量级的名字,「她在哪里?」 我眨眨眼睛:「不知道。」经历了一晚上的折腾,我满累的,就选择了最省力的答法。 反正本来就没必要跟这家伙扯太多。对于我的不配合,皇甫令雪倒也不气不恼,只是眼眸的深邃度又重了几分。 「她是否不肯回来?」他已咬定我了解柳如瑶的情况,字字直戳靶心。 「不知道……」我打个呵欠。 「你是如何来到这里?」 「不知道。」 「是不是为了她才这么做?」 「不知道。」 「为什么?」 「不知道。」我一路装傻到底。 他稍顿半刻:「那么你姓甚名谁?」 我还装:「不知道。」呃,好像有点装过头了。 「……」终于,皇甫令雪的耐性像是被我磨得差不多了,双眼眯成一条线,危险的精锐光芒从眼帘间的缝隙中透射出来。 第4章 我暗自提高防范,虽然知道打不过他,但怎么说都不能任人宰割对吧? 他忽然撩开盖在我身上的被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的身体。他的目光并不淫亵,但让我感到像是针在身上扎。 我心里沉了沉,通常来说,男人不会有兴趣观看同性的裸体。而当他把视线落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超过十秒钟,那么,他很可能有着特殊的性向。 假若事实真的如我所想,我该怎么思考呢?庆祝我在古代都能找到同类,或是感叹自己魅力无边? 不过说实话,他的打量太过坦荡,反而让人觉得不可以胡思乱想。 当然我也不是希望他看上我,毕竟他是我要干掉的人,也是把我害到这般凄惨落魄的罪魁祸首。 我只是,嗯……对他的容貌以及他身上其他部份,存在着一点点不切实际但又难以避免的遐想而已。 谁叫他的外表和气质都那么对我的味?我总不能扼杀掉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最单纯的本能。 就好像是要惩罚我这不该有的遐思,手肘猛地袭来一阵剧痛。当我明白为什么会突然痛起来,才发现是拜皇甫令雪所赐。 他的手扣在我刚刚才被他归位的关节上,用力不大,但足以让我疼昏。 「是这样比较痛?」他问,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却害我汗毛根根竖立。 我知道什么叫作暴风雨前的平静。完了!大概他是看口头逼供不成,准备动用肉刑了。 我试图挣脱他,无奈饿着肚子外加先前的折腾,我空有心但完全使不上力。 「或者这样呢?」皇甫令雪的手指来到我受过掌击的胸口,按下去。 我险些痛叫出声,然而他的言行中太过明显的胁迫意味刺激着我,我咬紧下唇,坚决不让他听见我喊痛。 他笑,听不出是得意还是满意,指尖继续下滑,来到了我的两腿之间。 「还是,这样?」他的手心猛然握紧,我身子一弹,差一丁点就闷哼出声。 本来我还打算忍的,不跟自己这饱受摧残的身体过不去,但现在我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我抓住他的手腕,一记横旋踢凌空过去。 按照常规而言,我应该踢中的是他的后背,但他反应太迅速,在我的脚过去之前他就挺身站起来。而由于他的手被我死劲拽住,就成了面向着我,被我拖在床边的姿势。 于是,所以,因此,结果……我那一脚,擦着他的要害蹭了过去。 我可以向天发誓,我真的只有脚跟擦过去。压根就没踢中他,更别提踢痛他了。 然而,就是我这纯属意外的小小一蹭,激起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因而产生的怒气。 那一记断子绝孙脚,我想全天下的男人,没有谁不视之为罪大恶极的,虽然我只是擦身而过。 皇甫令雪脸色微黑地瞪了我半晌,忽然如猛虎般扑到床上,单手将我的双手扣在头顶,膝盖压住我的腿,可以自由活动的那只手则尽情地活动起来,在我身上。 「看来你觉得这样很有趣?」他的声线异常低沉,危险的气息却因此而分外显著。 「你一向热衷于这种游戏吗?」他恶劣地问,大手残忍地蹂躏着我最经不起蹂躏的部位,「抑或只是痛上瘾了?」被这么折磨,我再保持沉默就真是铁打的人了。 「你、你……」可怜我无法从持续不断的痛楚中组织出完整的语句,就只能用想杀人的目光死死地瞪住他,恨不得在他脸上戳出洞来。 他不以为意,犹自实施着对我的虐待。修长的眼眸精光闪烁,看来他玩得很是尽兴,甚至有变着法子玩弄的意向。 「你这个……该死的变态臭玻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拼凑出了一句咒骂,可惜把本人我也骂了进去,而且古人还听不懂,等于全部骂在了自己头上。 「嗯?」 果然,我想骂的人非但没被我气到,反而玩味地挑起了眉梢,「什么梨?你再说一次。」 「梨,梨你个大头鬼!」 我有股吐血的冲动,真的,「我……我一定要杀了你……」这也是我专程过来的目的,不是吗? 「喔?」皇甫令雪的魔爪暂停发功,对我吊起眉梢,表情漫不经心,显然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眼里却透出露骨的兴趣。 「杀我。」他慢条斯理地说,「一个没有半点内力的人,竟然也敢宣称要杀我。我倒是很想说你勇气可嘉。可惜你实在不具备让我夸上这一句话的本钱。」 「……」我恨啊!是,我功夫不如人,我也不晓得那什么「内力」是个啥玩意,可这是我的错吗?我是生活在高科技年代的文明人,早就不希罕耍刀弄剑了,ok? 有本事,就跟我比枪法!看谁先把谁轰成蜂窝…… 越想越来气,一股温热感逐渐从我的胸腔向上涌,突破喉咙,我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我惊愕地看着洒在床单上的一片殷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吐、吐血?搞什么鬼!我可不是八点档肥皂剧的主角好不好? 这一想更是气急攻心,又一口血沫子翻出我的嘴角,刺鼻的血腥味让我感到头晕目眩。 嗯?不对,这不是被气味刺激的,我是真的……好晕…… 在越来越模糊的意识中,我感到有谁在我胸口摸来摸去,而后有声音说:「竟然有毒。」 有毒?噢,谁来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眼前渐渐地黑暗了。 第二章 根据封天教四长老之一,那个精通医毒的颜豫推断,我是中了一种名为「酥酥」的毒。 我不得不说,真是个好恶的名字。 而这毒呢,就是当晚刺客拍在我胸口的那一掌时让我中标的。 我就奇怪嘛,那人来刺杀我,怎么不带武器,原来是准备了更阴的招数。 要说「酥酥」这种毒,听名字就知道,它发作起来是施加软性折磨,让人生不如死的那种症状。 不过我倒是没怎么受其苦,因为颜豫为我配制了解药,只是我必须连喝十几天的药,才能将体内的毒逐渐化解。 那晚之后,我胸前浮现出一个暗黑色的掌印,而随着喝药这些日子来,掌印正在日渐淡化。 等到它完全消失,我的毒也就彻底解了。 在这里请容我小小的介绍一下颜豫这个人,毕竟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 而且,咳哼,虽然号曰「四长老」,但其实他一点都不老,年轻又有为,举手投足皆温文儒雅,堪称翩翩公子,相当符合现代医生「妙手仁心」形象。 虽说封天教是我哥我嫂终生幸福的致命大敌,但这并不妨碍我欣赏男人,对不对?至少颜豫对待我的态度,比那该杀千刀的皇甫令雪要好上千百倍了。 不过从客观上来讲,其实我现在受到的待遇还不算太差。 三餐都有人伺候,衣服也有,只是亵衣不便穿出门,房外的守卫也不允许我出门。 虽是软禁,但如此对待一个俘虏,若不是那晚的悲惨遭遇,我几乎都要以为皇甫令雪是个好人了。 话说这十几天来,皇甫令雪不曾在我的面前出现,也不知道是对我失去兴趣,还是去钻研新法子将来虐待我。 不管是哪一种,他不露面我就该谢天谢地了,哪儿还管得了他那么多? 呃……其实他不露面也不完全好,因为我看不到他,就更没有机会杀掉他了。 只是依我如今的情况,想干掉一个普通人恐怕都成问题,何况是一个武功高手。 不记得在哪部电视剧里看过,某人中了毒,其他人天天喂他解药,但实际上解药里却掺有miyao,导致他成天浑浑噩噩,大脑与身体都陷于虚弱状态…… 我怀疑我现在可能就和那个人差不多,不然我为什么从早到晚都迷迷糊糊的,一觉醒来似乎精神还好,可喝完药就不行了,常常一个哈欠就倒头大睡,醒来再喝药,如此反复循环。 我真的不想质疑颜豫给的解药有诈,但我不敢排除皇甫令雪在背后动手脚的可能性。 这样一想,我自然不肯再乖乖喝药,可又一次次被陆雪吟的可怕说法吓到,说什么一旦发作,那个痛入骨髓…… 好吧,我就再喝一段时间,等确定毒都解了再来抵抗,比较明智。 解药通常都是仆人端来,大部分时候陆雪吟会跟在一旁。 雪吟就是那天折断我冲锋枪的怪力女孩,她似乎很喜欢我,总是要我给她讲什么金银岛之类的故事,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看来也是个富有冒险精神的勇敢小女孩。 我不烦她缠着我,因为这个小姑娘实在是机灵可爱,鄙人我这辈子最没辙的就是美人和小孩了。 说起来,我会落入今天的困境,有一部分就是她的缘故。 如果当时不是为了救她……不过算了,是我自己选择救人的,事后再来怪人就没有意义了。 偶尔我会猜测,她跑来我这里跑得这么勤,会不会是她爹派她来监视我? 皇甫令雪,始终教人不能不提防。 但再认真想想,就显得我太多疑。因为就算不监视我,以我的身体状态也做不了什么。 说也奇怪,父亲姓皇甫,女儿却姓陆;外貌气质全不相似,名字里却都带有一个「雪」字,感觉上真是一对诡异的父女。 有时候我会觉得很气愤。封天教不准圣女这样那样,违反了就要杀,不违反还是得死,可教主自个儿却结婚生子享尽清福,典型的霸权主义。 第5章 过分! 我不止一次试探雪吟,想问出我的装备被放到哪里,但每当这时雪吟就露出一脸为难,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不知道啦……」然后一溜烟地落跑。 所以我敢打包票,她一定是知道的,只是不能够告诉我。 我从没听她提起过娘,若不是母亲没地位,那就是早已不在了。 想来雪吟平日里一定受到教主爹的威胁压迫,哎,可怜的孩子。 皇甫令雪再次露面,是在我中毒约莫二十天后。 当时我正坚决抗拒着仆人端来的药,因为我胸前的掌印已经没有了,当然不肯再喝那不知是解药还是毒药的东西。 无论仆人怎样反复强调「表面上看不见毒,不代表体内的毒也清除了」,我一概不理,就是抵死不从。 仆人拿我没辙,又不敢强行灌我喝药,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皇甫令雪来了。 他一进门,看到房内的对峙场面,就算事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相信也很快看出了所以然。 他不发话,从仆人手里接过药,走到床前来,居高临下地睨视了我片刻,忽然仰起头,喝了一口药下去。 我疑惑地皱皱眉,难道他是借此告诉我药里没有毒? 没等我想出结论,他坐下来,一手扣住我的下颚,俯低身,嘴唇压了过来,覆住我因为错愕而微微开启的嘴唇。 腥苦的药汤顺势流进我口中,他的手巧妙地一着力,我就将药吞下了,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你!你……」我用力呸呸几下,气结地瞪圆了眼睛,「变态!不卫生,你娘是怎么教你的?」别说我完全有力气自己吃药,就算我没有,这种口对口的喂药方式也太恶心了。 接吻的时候吃到对方的口水,那是甜蜜的口水;而这种呢,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看他根本就是存心想戏弄我。 「变态」两个字,古代人自然听不懂,但后面那句就横贯上下五千年、通俗易懂、老少咸宜了。 皇甫令雪眼睛一眯,却不回嘴,又喝了一大口药,再次给我灌下来。 他的手惩罚性的狠掐住我的下巴,我疼得使不上力,没办法咬掉那根狡猾的舌头。从上颚到牙床,都被席卷了一个彻底。 「咳……」药汤堵在喉咙眼,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呛得我差点掉眼泪。 好在皇甫令雪很快就放开我,免除了我被活活呛死的悲惨命运。 眼看着第三口,我急急伸出手去,毅然决然地大喝一声:「等一下!」 他停下来,眉梢高高挑起,一副等着我发表大论的兴味神态。 我清清嗓子:「你……碗给我,我自己喝。」好吧,是我没骨气,不能将抗争进行到底。 如今我打不过又逃不了,与其被他调戏加蹂躏的灌药,我还不如自己来。 英雄能屈能伸不是? 听见我的要求,皇甫令雪沉默了一阵子,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继续玩下去,不过最后他还是把碗递给了我。 我坐了下来,对着碗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在心底对自己说皇甫令雪今天你怎么对我的,将来我一定要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眼角瞥到那个一直伺候我的仆人,他还尽忠职守地站在远处,只是表情呆滞,整个人呈石化状。 看来刚才的画面,对这个封建保守的古人而言,有些过于劲爆了。 那可不是我的错喔,是他们的教主太豪放了,近一步说就是不要脸!哼。 我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喝到见底,随后赌气性得将碗朝天一抛。 皇甫令雪抬起手,嘿,竟然稳稳的接住了。 也许他该加入马戏团……而后皇甫令雪轻咳一声,仆人立即从石化状态种恢复,过来接走药碗退出门外。 他走后,房里只剩我和混蛋,不用我说混蛋是谁了吧? 不好。我暗暗捏紧拳头。皇甫令雪为什么还不走?难道他还没玩够,打算…… 「爹!爹!」由远及近的呼唤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陆雪吟出现在门口,一路小跑到皇甫令雪跟前。 「爹,宣叔叔来了,衡哥哥也来了!」小丫头的样子兴冲冲的,很是雀跃。 皇甫令雪这才从我身上收回目光,应声说:「他们人呢?」 「正在操练场那儿等着呢。」拽住父亲的衣角,眼睛巴巴得眨呀眨,「爹,你说过等下次衡哥哥来,就要指点我们『星沉剑法』第七式的……」 「嗯。」皇甫令雪点点头,「你去拿剑吧。」 「太好了!」雪吟欢呼着蹦了几蹦,「谢谢爹!」 我在一边默默观察着这父女俩的相处,心里不自觉地漫开淡淡酸涩。 想不到皇甫令雪这样冷酷的邪教头子,对孩子倒是相当宽容宠爱。雪吟的笑容那么灿烂,不带丝毫阴霾,这就是她从小受到良好呵护的证明。 父母之爱吗?对我真是模糊的印象。 我突然好想大哥,这么久没有我的音讯,不敢想像他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希望他不要自责,毕竟我还活着,虽然活得不那么舒坦。 「……」雪吟往外跑了几步却停下来,看看皇甫令雪,又瞅了瞅我,神色有些迟疑,但仍抿抿嘴巴,坚定地大声说,「爹,我想要唯哥哥一起去,我说过要练剑给他看的。」 呃?我困惑地摸着鼻梁,努力回想了几秒,才记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面对皇甫令雪射过来的质疑目光,我讪讪地耸了耸肩,不表态,看他怎么决定。反正我的发言没有分量。 皇甫令雪稍作沉吟,应允了:「可以。你去差人拿件外衣过来。」 「哦!」雪吟嘻嘻一笑,对我扮个俏皮鬼脸,活蹦乱跳地离开了房间。 小丫头,真是喜欢死她了!我一定要把我所熟知的冒险故事通通对她倾囊相授。 天啊,我终于可以迈出房门,重见天日啦。 幻水山庄,封天教的总坛,也就是我这几天来被囚禁的地方。 踏出了房门我才知道,原来幻水山庄的风景这么好。处处假山流水,亭台小榭楼角飞檐,好一派古色古香。 这哪像是邪教的老巢?根本就是个再好不过的度假胜地。 可惜现代已经找不到如此完整的古建筑了,想想还真有点悲哀。 山庄的占地面积奇大无比。我跟在皇甫令雪身后绕来绕去,足足走了十分钟才到达目的地。 操练场,顾名思义,就是平时给人们练功的场所。 照雪吟的说法,住在这幻水山庄里的,都是教内堂主以上的人以及他们最亲近的麾下。人数虽然不多,但这操练场却委实不小。 以我的目测,大概有百来坪吧。 地面是灰色花岗岩,最中央则铺砌着光滑的大理石,据说能减少脚下的摩擦阻力,利于练功。在一路看过那么多美景之后,我不得不说,封天教真的超有钱,八成是从哪儿搜刮来的不义之财,我猜。 邪教就是邪教。不过与他们的富有相比,让我更晕的是,我居然在操练场上看到了我的迷彩服。 它被穿在一根练功用的木桩上,袖子正好套进两根横枝儿展开来。乍看之下,像极了稻田里用于吓唬麻雀的稻草人。 甚至那几枚手榴弹,也被不知道哪位伟大的艺术家用绳子串了起来,挂在稻草人的腰上,正好围成一圈,成了腰链似的装饰物。 上帝啊,这简直就是恶搞,那可不是玩具,而是杀伤力强大的致命武器好不好? 然而对着这群没常识的古人,我又能讲些什么呢?向他们说明手榴弹的原理以及作用,然后拜托他们把危险物品还给我? 噢,我要疯了……自从看到那一幕之后,我除了在心底为这些现代先进装备的落魄遭遇付以同情的泪水,同时也暗暗思忖,那把狙击枪和手枪还有手表,被怎么处置了? 没有挂在稻草人身上,那会是放到哪去了呢?我一定要趁早找出来。 思绪一转,我开始四下环顾,想找机会脱身。 恼人的是,皇甫令雪虽然在和那个宣叔叔谈话,目光却会不时的到我这边溜达一下,害我根本没法开溜。 再加上我刚喝了药,药力的副作用使我头重脚轻。站不了多久,就觉得好像随时可能倒下去,马上呼呼大睡。 尽管我已经竭力逼自己清醒,可脑袋还是不受控制,开始呈小鸡啄米状点啊点,导致雪吟不得不隔一会儿就大喊一声:「唯哥哥!」把我从神游边缘拉回来。 每当这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我身上。 那个宣叔叔以及他身边的几个人,显然都对我的存在很好奇,至少他们的目光是这样告诉我的。 不过他们并没有向皇甫令雪问什么。我虽然听不见谈话内容,但是看他们严肃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在谈论我。 我自认还不具备得到如此被人重视的本钱。 他们站在操练场左边,我孤零零地杵在右边。皇甫令雪这样安排,很明显有些事不想让我听见。 邪教干的那些事,我也没兴趣窃听,疲惫地撑着眼皮望着场中央,雪吟和她那位衡哥哥正在练剑。 唔,是叫什么星沉剑法吧?没想到原来是套鸳鸯剑法,必须要两个人一起练的。 衡是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样貌不俗,长大后无疑能骗得一片少女芳心,也难怪雪吟对他的到来那么兴奋了。 不要说他们还只是小孩,也别说我不纯洁,谁教他们练鸳鸯剑法,摆明了容易让人想到那方面。 虽然两人年纪小,使起剑来却相当有架势,至少对我这个剑痴而言,这辈子怕是望尘莫及了。 第6章 场地上银光辉映,剑声锵锵,倒有那么一点武侠剧的感觉。只有一直这样来来去去,没有刺激场面,略嫌单调,看得我又开始昏昏欲睡…… 「哎呀!」雪吟的惊呼像一桶冰水浇下来,把我从半醒半睡中骇然惊醒。 定睛一看,只见一道银光横空而去,直直扎进了稻草人身上。 再瞧瞧俩小孩,我立即明白了,原来是雪吟不慎打飞了衡的剑。 我认为她需要被好好教导,怎样自如地收放她那一手怪力。 把搭档的剑打飞,雪吟很是羞赧,红着脸跑去拔剑。跑到稻草人跟前,她却不拔剑反而蹲下去,从地上拾起了一个东西。 我眉尖一震,顿时睡意全无,整个人陷入了高度紧张。 她拾起的不是别的,而是一枚手榴弹。应是被剑刺断绳子而掉在地上。 糟了,那东西很危险,我应该过去拦住她…… 在我将想法付诸行动之前,她已经先一步开跑,直奔皇甫令雪面前,将手榴弹递了过去。 看小丫头那一脸好奇宝宝的表情,无疑是在向他爹请教,这是什么东西? 可皇甫令雪又怎么可能知道! 这不,皇甫令雪握着手榴弹,神色虽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从另一层面来说,这也代表了当事人的茫然。 我无从听见他对雪吟说了什么,但我清楚看见雪吟的小手摸上了手榴弹的插销…… 重得仿佛灌了铅的腿终于动起来,疾步冲去。 为防她下手太快,我人未至声先到:「雪吟,不要!」雪吟惊讶地身子一抖,手也仿佛条件反射地一弹……居然把插销拽了下来。 oh,mygod!我在此时充分地发挥出人民警察英勇救人的本色本职本能,三步并两步跑上前,抓起手榴弹往远处使劲抛开。 「趴下!」这一句算是提醒其他人。 而我自己则扑上去,将雪吟以及皇甫令雪撞倒在地。 其实我真的不想将皇甫令雪算在内的,偏偏他就站在雪吟面前。我总不能一方面扑住雪吟,一方面把她老爸推开吧。 轰!手榴弹在操练场周围爆炸,一场虚惊至此告结。 我喘着粗气试图撑起身体,可是手臂不听使唤,软软地发着抖,显然不堪如此重负。 从前能一口气连做几十个单手伏地挺身的我,现在却被汤药给害惨了。 我挫败地抬起头,想对皇甫令雪说对不起,我也不想压着你,能不能借你的手把我推起来先?目光和他对上,我心里却停顿了一下,竟然忘了要说的话。 他猝不及防被我撞到,模样本该很狼狈,但他的神态却很冷静从容,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怎么个怪异法呢?比方说,当兀鹰看到兔子,那种目光就特别危险,充满侵略性。 他此时的目光与之有点类似,但又不尽相同,因为我不认为高高在上的兀鹰有必要对一只兔子表现得这么……呃……崩溃了,我形容不出来,惭愧惭愧。 总之我是很莫名其妙,我明明救了他,又不是要谋杀他,这种眼神对我什么意思? 我没来由地有些动气,狠狠地回瞪过去,就像要一口将他的头咬下来。 我才刚发出攻势,他却不跟我打目光战了,眼波一转,唇边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莫不是在嘲笑我?我登时气上加气,张口就想骂他白痴笑个屁! 身下忽然飘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我一愣,这才满头黑线地记起,在我与皇甫令雪的中间还夹着一个雪吟。 第三章 经历了那场小小的风波,我被送回房间,回归我的囚徒生涯。 行动虽然被限制,不过我的脑子一分钟也没闲下来过,时时刻刻都思考着要怎样找出我的装备、怎样突破门外的守卫、怎样把皇甫令雪咔嚓掉……可始终没能想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用过晚膳,皇甫令雪出乎意料地造访,身边还跟着一个非一般健壮的男人。 男人脸上有道疤,从左上额擦过眉心到鼻梁右边。 狰狞的疤痕,并没有让他显得丑陋,反而增添了几分彪悍的男子气,整体感觉十分粗犷,但不粗鲁。 反正总体来说,他很帅,可以跟电影里那些英俊的肌肉男星媲美。 原谅我在这种时候还注意人家的样貌,我只能说,欣赏美色是每个男人骨子里的本能,只不过我欣赏的不是美女而已。 付青鸿,这个男人的名字,是那道疤告诉我的。 雪吟曾经在跟我聊天时简要地介绍过封天教的四长老,其中之一,脸上有疤的付青鸿,武功自然不必多说,而且是个一等一的理财高手,教内的所有财务都由他经手。 见识过山庄的富丽堂皇之后,我不怀疑这个付青鸿确实是个成功的商人。 就是不知道皇甫令雪为什么把他带过来,他手里还拎着一只箱子,我暗暗揣测里面装着什么。 皇甫令雪来到桌前,在我对面坐下,而后向付青鸿微微一颔首。 付青鸿走过来,将箱子朝桌上一放,打开。 哗!好一片金光闪烁,映得满室生辉,刺得我睁不开眼。 嗯哼,这种说法当然是有所夸张的,但是面对那满箱的金银珠宝,我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也很正常不是吗? 我皱眉,狐疑地看向皇甫令雪。贿赂我?可我好像没什么好处能给他吧。 「封天教不会欠人人情。」皇甫令雪说着,用食指挑起一条珍珠项链,珠子个个圆润通亮,无疑价值不菲。 「下午你救了吟儿一命,我记下了。」哎?是不是漏了什么?我当时救的好像不止小丫头一个喔!他斜着眼睛瞥过来,表情十足傲慢。 「作为偿还,你想要什么东西,只要给得出,我都可以给你。」说实话,我很不喜欢他这副不可一世的姿态,但我满心的讶异压下了那些微的气愤。 本以为封天教横行霸道,只会强取掠夺,没想到居然将恩怨分得这么清楚。 这真是一个邪教头子所为,或者只是对我新一轮的戏弄?只是这戏弄实在没什么营养,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会觉得哪里有趣。 也就是说,他是认真的,他真的……什么都肯给我?我的眼睛刷地一亮,但随即就黯淡下来。 太不实际啦,他怎么可能肯给我干掉呢?又不是脑壳坏了。 这个不可能的设想,我选择自动抛弃,以免说出来惹人嗤笑。更糟的是遭人虐待……那么,问他要回我的东西?还是算了。 虽然很想拿回装备,但我更宁愿自个儿想办法取,而不是讨回来。 更重要的是,他说什么东西都能给我。 这个范围无限宽广,我应该充分利用,不必这么急着要他履行。 我掌握着「要求」的主动权,说不定今后会在什么很特殊的时候,发挥出什么很特别的作用呢? 我下定主意,把那条项链从皇甫令雪手指上取下来,放进箱子里,然后把箱子关上。 「我可以保留这个要求吗?」我问,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看他。 细微的错愕在皇甫令雪眼中一闪而过,他随即眯起眼睛,不让我捕捉到里面的情绪。 「保留?」他反问,声音很低沉,看来已经被我挑起兴趣。 「保留。」我点点头,「也就是说,我持有向你要求的权利,直到我确实从你那里得到了要求,这个时限是无限期的,怎么样?」 皇甫令雪缄默了片刻,也点点头:「好。」他顿了顿,又说,「这箱子里的东西,每一样都价值连城,就没有你想要的?」 「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皇甫令雪安静下来,表情深奥地看我几眼,视线转到付青鸿处。 付青鸿笑了一笑,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不过对于那张像是石膏做成的扑克脸来说,这抹笑容平日里大概难得一见。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在打什么哑谜? 我感到不悦。到底有什么东西瞒着我,难道刚才的对话是一个圈套? 但是吃了暗亏的人,明明是皇甫令雪才对。 正在一头雾水着,皇甫令雪忽然又老调重弹,锐利的目光朝我射过来:「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何来到这里?」我怔了怔,脑筋飞速转动起来。 这个皇甫令雪,固然本质恶劣,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沟通的样子。况且如今我手上有了筹码,也许可以创造一个新的转机? 如此一想,我决定冒这趟险,答说:「我是来跟你谈判的。」 「谈判什么?」皇甫令雪接过我的话,倒很配合。 我轻吸一口气:「我想请你放过柳如瑶,别再去骚扰……呃,不要给她现在的生活造成困扰。一个圣女没有了可以再找,相信这对你而言很简单。你大老远去抓她,对她对你都是麻烦,不是吗?」 「哼?」他笑,不过更像是冷笑,这次他没有回应我的话,目光异常地咄咄逼人起来。 「你说你是来谈判,不过就我第一次与你会面的情形,你似乎更像是来杀我,不是吗?」他很厉害,把问题给我丢了回来,份量还沉重得很。 我一呆,没有立场反驳,背上开始冒汗。 「那、那只是没办法的办法。」我要发挥胜于平时十倍的口才跟他沟通才行。 「能和平解决问题不是更好吗?你看,你不抓她,我也不想杀你,我们两边相安无事,省时又省力。」我稍稍停下,挖空心思试着打消他的念头。 「再说……再说她已经嫁作人妇,即将生子,就算你把她抓回来也无法作为祭品了。 第7章 既然这样,又何必花那么大的劲去找她?也许你会想杀她泄怒,但最终的结果呢?什么都得不到,反而浪费了教主大人你的宝贵精力。」皇甫令雪一直保持沉默,静静听完了我一番长篇大论。 「嫁人,生子。」他慢慢地说,语调硬得像是被刀剁出来,「所以你来替她解决威胁,就是为了保住娇妻与爱儿?」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色突然寒得似冰。 「呃?」我愣住。这是虾米跟虾米? 「等等,我不是……」 「不是?」皇甫令雪断然地截过话,表情越发冷冽,「那你何必为她只身犯险,难道她没告诉过你,你想杀我只是找死?」 「嗯……」我抓抓头,「我知道……」但是为了我哥的终生幸福,我只能豁出去啦! 后面那句话还来不及讲,皇甫令雪重重冷哼一声,无比讥诮地说:「果然是英雄爱美人。看来你对柳如瑶已是死心塌地,敢于置生死于度外,勇气可嘉。只可惜你忘记了天高地厚,杀我不成,娇妻亦无法再揽拥在怀,连孩子的出生也无法亲眼看到了。」 怎么回事?越说越离谱!我的火气上来了,腾地一下跳起来,对他大骂到:「闭嘴!你有完没完?什么娇妻、什么孩子、什么英雄美人,你到底在放什么屁?我告诉你,柳如瑶不是我老婆,她肚子里也不是我的种,你别在这里信口雌黄!再给我乱讲话,我割了你的舌头拿去喂狗信不信?」在我骂人的前半段,皇甫令雪的表情相当可怖,就像要把我一口吃掉似的。 不过到了后半段,他的目光开始闪烁,表情由震怒转为错愕,似乎不是太相信自己听见的东西。 「你们……不是夫妻?」他迟疑地问。 「废话!」我吼,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污辱我就算了,但我不许他把我哥也连带污辱进来。 「那么……你是垂涎她的美色?所以想用自我牺牲来换取芳心,以将她从丈夫手中夺过来?」 皇甫令雪仿佛存心激怒我,神色暧昧地对我吐出了一句我绝对不能容忍的恶毒言语。 「喔,这种角色通常被称之为奸夫吧。」 「什么?我呸呸呸!」我气得要抓狂,指着他的鼻子怒号道,「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告诉你,老子我还是处男!不要把奸夫的头衔冠在我身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大概是受到某个新鲜名词所困扰,皇甫令雪居然没有被我难听的话语骂得勃然大怒,反而迷茫地看看我,又转头看看付青鸿。 付青鸿同样表情茫然,显然无法为他解清疑惑。 他只好看回我,不耻下问:「什么……是处男?」 「处男就是处男!你白痴还是弱智?」我气昏了头,尽说些平时肯定不会说的蠢话:「听不懂啊?就是说,我撒泡尿还能驱鬼!」 皇甫令雪的眼神还是不清不楚,倒是身为局外人的付青鸿似乎反应过来了,干咳一声说:「教主,我想他的意思是,他还是童男。」 「童什么童?给我看看清楚,我是年满十九岁的成年人!」当我气急败坏时逮到人就会发飙,像现在连无辜的付青鸿也受了波及。 「……说到底这关你们什么事?讲来讲去,你不就是生气跑了一个祭品吗?」我的话题绕回原点,但与原点又有所歪曲。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那一层面,怒气就像火箭引领着我的思绪,尽往莫名其妙的地方跑。 「祭品凭什么非要处女来当?女人就没地位是不是?就活该守洁一辈子最后还落得一个惨死?」我用力一拍桌子,指指皇甫令雪,又指指付青鸿,一脸的愤慨。 「你,还有你,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都是干什么用的?就知道拿弱女子开刀,还算是什么男人?福都是你们享,送死的事你们怎么不去?你们干嘛不守身如玉,为你们伟大的神教做祭品?」 汗水……我的朋友们肯定都无法想像,那个以大男子主义著称的我,居然会倒戈向女性这一边,只是这些人干的事确实太过分了。 出于最基本的人道立场,我站出来为这个世界的半边天讲讲话也是应该的,对吧? 对面两个人都被我唬得怔住,一时半刻吐不出半个字来。 看吧,欺负女人的男人就是吃软怕硬,遇到更硬的就会被压倒。 我不禁有些洋洋得意,正想庆祝自己旗开得胜,皇甫令雪突然低笑起来,对我点了点头:「嗯,说得不错。」 「呃?」怔住的人轮到我。什么……什么东西不错? 我露出满脸困顿,皇甫令雪却还是笑,笑得高深莫测。 他走上前来,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眼神诡秘,带着一点点微妙的轻佻。 「你刚才说你还是童……喔,是处男,没错吧?」 「呃……」话是没错啦,不过这关他什么事? 「很好。」皇甫令雪蓦地揽住我的肩膀,好像一下子跟我亲昵起来。 「那么就有劳你了,处男。」 「啊?」 我被他搞得灰头土脸,也想不起要把他推开,「什么有劳我?什么意思?」 「做祭品。除了你,这里没人具备如此神圣的资格。」 「……?」那个,我是不是听错了? 面对我不可置信的惊异神情,皇甫令雪倒理所当然,甚至有些得意地说,「我去安排一下,明日召集教众以宣告此等大事。你早些休息吧。从今往后,你可得为了底下万千教众,好好的保重贵体。」 说完,他还恶作剧般地凑近,在已经全面僵化的我耳边细语一句。 「晚安,处男。」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是噩梦吧?不是真的吧?是噩梦吧?…… 一整晚的时间,我这样自我催眠了不下千次,并祈祷能在第二天成真。 然而当太阳出来之后,迎接我的是残酷的现实。 我被盛装「请」到一个像是会议专用的大厅里。皇甫令雪就坐在阶梯上方的长椅中,我被安排站在他右前方,面向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头,忽然感觉自己像极了宫廷里早朝时喊那句「皇上驾到」的太监。 其实与会的人不多,因为住在山庄里的人本就有限,多是些封天教里有身份的人物。呃,概念上来看,倒有点形似朝圣的文武百官。 ……说到底我还是那种卑微可怜的太监角色。 只不过我这个理应没有地位的太监,被皇帝万分隆重地介绍给百官,要他们今后好生照顾地待我。 我越听越是冷汗涔涔,在听到那一句来年的祭典将全赖于他时,我本能地弹起来,想要扑上去打皇甫令雪几个嘴巴,不巧的是我用力失当,导致了重心偏移。 咚咚,我从阶梯上滚到了阶梯底下。 鉴于我随后就被抬出大厅,无从看到众人有怎样的诧异表现,是否会像电视里的忠臣那样谏言说万万不可。 祭品向来都是女子,用我这个如假包换的大男人来代替,总归有些惊世骇俗了不是? 可恶!是我自己乌鸦嘴吗?干嘛要跟皇甫令雪啰嗦那些有的没的? 该死的皇甫令雪!竟然反过来用我的话套死我…… 真气煞我也,居然被他摆一道,我至今还是正宗的童子鸡一只,难道是我的错吗? homo的圈子很乱是人尽皆知的事,我洁身自好一点也是应该的吧。再加上本人的要求比较高,所以……于是乎……没想到我一向引以为傲的优点,今天竟然成了害苦我的致命伤。 不行!我一定要跟皇甫令雪谈判,他敢不收回那个荒谬的成见,我就要他好看! 自从我摇身一变,从俘虏成为了祭品之后,我的待遇就有了大大改观。 我可以出房门,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走动,但足步不能出山庄,而且庄里有不少地方对我而言都是禁区,严禁入内。 周遭人看我的眼神也明显有古怪,就连雪吟小丫头也是这样,从以前的两天一造访,现在则一天三造访。 她不再缠着我给她讲故事,反倒若有所思地跟我面对面干坐着。 我问她话,她欲言又止;她对我讲的话,我竟然不怎么听得懂。 比方说,「以后该怎么叫你。」,「你要辛苦了,爹也要不容易了。」,「其实我倒是没关系啦。」……诸如此类,让人一头雾水。 我问她什么意思,她又不肯说,嘿嘿一笑跑掉。 天杀的!原本那么单纯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也搞得神经质起来? 我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我,是在心底嘲笑我还是别的什么,我只知道,皇甫令雪再不出现,我就真的要捉狂了。 在这几天时间,我几乎把山庄里能跑的地方都跑遍了,硬是不见那变态男的影子。 好吧,既然他不出现,不给我进行谈判的余地,我也干不掉他,那我消失总行了? 我要回去!我不玩了!等我回去之后,思考近一年的时间,制定完美的作战计划。 再怎么说,我好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未来特警,还有一帮子铁血战友,只要我们认真起来,做足准备,我就不信届时邪教再杀过去还能奈我何。 而我回现代的希望,就是孟伯伯给的手表。 偏偏庄内不能去的地方太多,我迟迟找不出我的装备所在。 就在我如无头苍蝇乱转的时候,居然撞见了以为已经人间蒸发的皇甫令雪。 也许是老天有心帮我,那个房间外未设守卫,我还当里面没有什么,大剌剌地进去,想不到打扰了一场会议。 房里只有不到十人,包括封天教主和四长老在内就占了五个重量级名额,可想而知必定是在商谈举足轻重的大事。 第8章 打搅就打搅,我可不会感到抱歉。老天给的机会不能放过,我无视众人错愕的目光,大跨步到房中央,点名要皇甫令雪跟我谈谈。 皇甫令雪眉头一皱,沉声说:「不要胡闹。有事要谈,你回去等着,晚点我去找你。」 呵,好大的口气!我忿忿然。 他以为他是谁?把我当作来胡搅蛮缠的跟屁虫,随便两句就想打发掉? 「不行。」我丢去冷冷的一瞪,「要谈就现在,立刻,马上。」皇甫令雪的眉头皱得更紧,面色微露不悦,眼光调向付青鸿,此人坐的位置距离我最近。 「送他回去。」他命令道。 付青鸿应了一声,作势就要起来逮我。 我可不会傻傻等着被逮,飞快往另一边闪开。眼角瞥到一只摆在案上的茶杯,我冲过去拿起来,在桌角上砸碎,将锋利的瓷片抵在喉咙上。 「皇甫令雪。」我字字清晰地,「你不想到手的祭品又没了吧?」 虽然觉得这样以死相逼的自己既悲哀又无聊,但是很多时候做事要讲效率,至于手段怎么样,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你……」皇甫令雪显然越发不悦,目光却隐隐闪动起来。 他握了握拳头,紧抿着唇瞪我半晌,最后极轻地叹出一口气:「好,我跟你谈。」他环视众人一圈,苦笑般地牵牵嘴角,「你们先离开吧,明日继续。」 听见他这样说,其他人先是看看我,表情一个比一个夸张;随后又互相看看彼此,好像在心照不宣什么,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他们离开后,皇甫令雪站起身,看样子是想走近我,但又有所顾忌地盯着我搁在颈上的瓷片,仿佛生怕我会不小心一个手滑……真是多虑。 就算他舍得,我却还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呢。 威胁的目的已经达到,我把瓷片随手扔到地上。 「废话我就不说了。」我单刀直入,「我希望你收回那天的话。我不想也没兴趣做什么祭品。我又不是你们封天教的人,没道理硬把我强拉进来。」 皇甫令雪大概早猜到我要讲这个,淡然回道:「说出去的话不可能收得回。何况那晚你并未表示反对。」 被他这样一说,我更是气得咬牙:「从头到尾,你压根就没问过我的意见。你要说反对,那好,我倒想问问你,我什么时候同意你了吗?我有吗?没有吧?」 皇甫令雪双手抱怀,游刃有余地跟我周旋:「你的确没有表示同意。你只是默许。」 「咳!」我被口水呛了一下。这是什么话?不开口就代表默许? 好,既然你强词夺理,那我就死乞白赖。 「不管我有没有默许,总之现在我不干了。不、干、了。听清楚没有?」我扬扬眉毛,对他挑衅地抬高下巴。 不就是耍流氓吗?简单得很,谁不会呀。 皇甫令雪犹是不急不愠,拍拍我的肩膀:「听清楚了,处男。只是如此重任舍你其谁,处男?」 「我……」口口声声藐视我,真是岂有此理。 他不是处男难道还值得夸耀了?「闭嘴!你这个老不羞,你……」 他比我想像中更难缠,我烦躁起来,谈判变得有些杂乱无章,「你,你还欠我一个要求,记得吧?那你听好了,我的要求就是别想着拿我祭奠。我不当祭品,跟我是不是……那个,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确欠你一个要求。」皇甫令雪点点头,言语妥协,但脸上可没有半点妥协的意向。「只不过,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当时的意思应该是,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而你这样的要求,似乎不甚符合我的条件,你认为呢?」好一张刁嘴,啄得我简直七窍生烟。 看来我是不大可能在口头上胜过他了,可又始终不甘心就这样投降,我用力猛抓头皮,让血液循环加快促进我的脑筋运转。 别说,还真的有效。 没过多久,我脑袋里突然响起叮的一声,就像一休和尚那样,开窍了。 「好啊。」我重振旗鼓,朗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换一个要求。我选择要你,把你自己给我,怎么样,肯不肯?」皇甫令雪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突兀要求。 不过他的脑子也转得够快,短暂的错愕过后,立即作出了从容回应:「我再说一次,我给你的东西,只限定于东西。而人命则不能以物质估量。你想要我的命,怕是有所牵强了。」 亦即是说,条件不成立。我悟得出他的后话,也承认他说得很精彩。 只不过他实在有些自视甚高,小看了我。难道人命无价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会不懂? 「兄台,这你就误会我了,我几时说过要你的命了?没有吧?」我在他眼前摇了摇食指,啧啧嘴道,「你的判断快得太过草率。其实我要的呢,只是你这个人,能理解吗?」说着,我的视线绕着他周身来回打转,一个人的眼神能有多轻浮,我就表现得多轻浮。 只要皇甫令雪不是瞎子,肯定读得懂写在我眼睛里的意思。 所以他又愣住了,这也是身为男人的正常反应。 「你要……我?」他犹豫地问,像在求证刚才意识到的事情是真的假的。 「是的,没错,千真万确,无庸置疑。」我每个字掷地有声。 皇甫令雪的眉头紧拧起来:「这个要求……」 「别再说什么不符合条件。」我不客气地打断他,不给他扳回胜局的机会,「你的话我记得很清楚:给我任何你能给得出的东西。那么皇甫大教主你说,你这人是不是东西?」 「……」他当然不会回答这个无论怎么回答都是自己骂自己的问题。 第一次,我看到他露出像是被噎着了似的郁闷表情,我心里那个滋味啊,怎一个爽字了得! 这一仗我打得不轻松,不过赢得够痛快。 我心情好了,也就不太为难人,而且我深谙在必要时候适可而止才是明智之举。 皇甫令雪现已经被我堵到死角,为免狗急跳墙,我还是让他一步先。 「放心,我不急着要你马上给我答覆。」我对他宽容地微笑着,尽管笑得不完全真诚。 「我给你十天时间让你考虑,看你是要食言而肥,还是……咳哼,总之,你自个儿斟酌吧。我一向认为这种事应该两情相愿,所以我不强迫你,真的。」赶在他回过神来翻脸之前,我迅速遁出了门外。 今日天气好晴朗,回房的路上我边走边唱。 自从我狠狠地将皇甫令雪一军那天,已经过了一礼拜。 在这七天里,他没有在我面前现身。 按照常规来说,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候会陷于进退两难,一方面不想失信于人,何况他还那么有身份地位;而另一方面又拉不下脸面对。 只是皇甫令雪却不像是皮薄的人,一直不肯露面,不知道是由于教务太繁忙,还是在动什么脑子想使我打消念头。 如果是后者,其实他真的不必这样辛苦。因为那晚我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开始后悔了。 我更应该问他要回我的装备才对,我明明已经打定主意不陪他玩下去了。偏偏那时候脑袋一热,竟然向他索要了那种其实我得不得到都无关痛痒的东西。 我真的后悔,只是大话已经撂了出去,我甚至还趁机小小地调戏了他一番,这时候我再变卦就显得是在退缩,未战先输。 如果皇甫令雪罔顾承诺,若无其事地对我毁约,这种卑劣作风当然不利于我;可如果他决定履行要求,那对我同样是个烫手山芋。 虽然我相信这个山芋的味道会非常好,就怕质地太硬,吃了以后消化不良。 唉,打肿脸充胖子就是这种下场。 算了,我还是省省吧,反正最需要烦恼的那个人不该是我。 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我吃得食物中毒,有再多不良反应,最低限度,至少那个神圣的祭品,我就没有资格担当了不是? 勉勉强强算是一箭双雕。事到如今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第四章 无论皇甫令雪最终怎样决定,对我而言都是下下签,只有等我回到现代,才能告别当前的困境。 所以我一天都没放松过在山庄里打探,虽然收效甚微。 每次在禁区前不得其门而入的时候,真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只苍蝇飞进去。 这天早上,我继续我的寻找失物之旅,刚一打开房门,就看到雪吟站在门外,正准备敲门的样子。 「咦?你知道我来啦?」她显得比我还错愕,随即笑嘻嘻地拽住我的手,「正好,我正要带你出去走走呢,来吧。」听听。现在连一个小丫头都能带着我走。 真是虎落平阳。无奈之余,我觉得有点沮丧,不过我知道雪吟对我没有恶意,也就由着她了。 我们一直走到山庄正门,踏出门外,眼前的景象着实令我大吃一惊。 那些骑在马上的人不谈,还有十余辆马车候着,如此壮观的阵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搬家呢。 这些车马无疑都出自幻水山庄,也就是说,上面载的都是封天教的人。 难道封天教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左右张望,远远捕捉到一抹醒目的白色身影。正是皇甫令雪。 他跨在一匹骏马之上,位于车队较前方,身旁是付青鸿及颜豫等人,还有一些部下在周围待命,看起来正在听教主安排着什么。 我很好奇他们的谈话内容,但也明白不方便上前探听。 我的身份再特殊,终究只是个外人。 第9章 「唯哥哥。」这时雪吟喊我一声,等我转头看向她,她指着其中一辆马车,说,「我们上车去吧。」 我愕然地瞪大眼睛:「上车?我们?」 「对呀。」雪吟点点头,无视我的惊讶,不由分说地将我拽上了车。直到在车里安身下来了,我还是有些无法置信。 说是出来走走,没想到居然是这种走法。 马车里空间不大,不过相当舒适,只容纳我和一个小丫头更是格外宽敞。 看样子似乎不会再有其他人加入,我只好向雪吟发问:「要去哪儿?」但愿她不要只晓得玩耍,却奇-書∧網搞不清楚这趟出行的实际目的。 这么大规模的出动,与其说是去游玩,倒不如说更像要去打仗。 雪吟缩回伸到车窗外的脑袋,答道:「尘阳。」 「尘阳?」没听过。看来这里不光朝代是架空的。 「去尘阳做什么?」我接着问。 雪吟直直瞧我片刻,蓦然一击掌:「哦,你还不知道呢。」 「……」我翻白眼,又没人事前通知我,我知道才有鬼。 雪吟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这才把她所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原来在下下个月,尘阳要举办一场比武大会。这会的名字太长,之后我就直接简称它为群英会了。 届时将有武林各派人士前赴这场群英会,甚至朝廷里也会有精英参与。经过优胜淘汰,最后的获胜者不但名利双收,还能获得朝廷钦赐的晋北数省,作为藩主,可享受官方俸禄,更可以获予兵权并培养军队,当然军队的主旨必须得是保家卫国。 这大概是史上奖励最丰厚的群英会了,因为这次大会的发起者,就是当今皇上。 竟然以江湖方式为朝廷提拔人才,这种作法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十分诧异,但同时也感到这个皇帝相当不简单,他深谙英雄莫问出处的道理,并将之付诸了实际行动。 只不过,依照我所熟悉的历史资料来看,这样堪称惊世骇俗的决定,皇帝在提出它的时候,必定遭遇过百官的强烈反对。 而最后他还是成功了。看来这位王者不止英明,而且还很铁腕,相信他所统治下的王朝盛世可待。 但我弄不太明白,为什么封天教要凑这趟热闹? 柳如瑶对我说过,封天教目前在江湖上的名声地位,已经无人能出其右。如果说财富,差不多也已富可敌国。 难道这样还不满足,非要在政治中插上一脚吗?在我的概念里,这纯粹是自找麻烦。 阴暗复杂的政治舞台上,从古至今上演过多少惨剧丑剧,偏偏总有人争先恐后地往这个泥缸里扎。 想像起来,假如封天教在群英会上拔得头筹,它就成了像是义大利黑手党那样的角色。而皇甫令雪则是教父的扮演者,政治幕后的最大黑手。 看他平日沉稳,虽然偶尔刻薄起来很是刻薄,不过大多数时候,他总是一副不愠不火的淡淡冷漠,没想到竟藏了这么大的野心。 我忍不住深深叹一口气,觉得自己跟他相比还是太单纯了,无怪乎那么多次被他耍得团团转。 思路一转,我蓦地想到,既然这次是要去做非比寻常的大事,把我和雪吟带着又是干什么? 他不嫌累赘,我还嫌舟车劳顿,宁愿窝在山庄里找我的时空之表呢。 想一想,那些主要干部都出门了,对我而言可是大好的机会。 只可惜,唉,在我想起要抗议之前,马车已经开始向前行进,直奔尘阳而去。 我曾经疑惑,比武又不是打仗,要上场的就只有几个人而已,何必大张旗鼓地带上如此一大批人马?想显威风也不用搞得这么夸张吧。 不过随着车队的前进,我很快意识到带多点人是必要的。 就在出发的第三天,开始有杀手陆陆续续的接踵而至,车队不止一次被迫停下脚步。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尽管我没有参战,也能透过声音感受到车外激烈的战况。 好在封天教高手如云,人手又多,虽然经历数遭遇敌,但并没有造成多少伤亡。 掐指一算,上路不到十天,居然已经遭遇了六次袭击,数目相当可观。 看来封天教平时真是树敌不少。但让我想不通的是,就算实在有什么深仇大恨,干嘛非要赶在这种时候来挑战?没看见车队前后左右那一个个武林高手吗? 简直就像一群死士,明知可能会送命,却还是硬往枪口上撞,真奇怪。 又是一次遇袭结束,由于周围的防守太严密,导致我连敌人的模样都没能见到,亏我还探头探脑地往车外看了老半天。 我收回视线,无聊地问雪吟道:「丫头,你会不会无聊?」 雪吟正把玩着她的小辫子,头也不抬地回答我:「不会啊。」 呃,说得也是。我问了个蠢问题。我苦笑:「你是不是觉得比武大会人多,特别好玩?」 「当然好玩了。」雪吟扬起脸,笑得好似一朵花儿,「而且还不止好玩而已。」 我愣了愣:「怎么说?」 「因为这次的比武没有规矩限制,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点到即止。但要是你不愿意,杀掉你的对手也没关系,不会被追究的。」 「呃……」 「就是说,可以光明正大的杀人,尤其是那些一直很想杀但老是没机会杀的人喔。」说完,雪吟眯着眼睛做个怪脸,重新低下头玩辫子。 我心里重重一震,说出那番话的雪吟,依然是笑嘻嘻的,就像往常一般可爱活泼,我却无端地感到指尖一冷,说不出来的寒意在背上蔓延而开。 我的脸色渐渐沉下来,虽然外表天真无害,雪吟毕竟是皇甫令雪的女儿,每天耳濡目染目染,难免沾上父亲的某些邪恶习气。 也许她在讲话的时候,想到的并不仅仅只是玩闹而已。 那些话听似平淡无奇,但再深入想一想,就觉得似乎暗藏玄机。 这一趟尘阳之行,给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 经历了十余天的长途跋涉,披荆斩棘,浴血大战,生死攸关……,车队终于告别陆地,正式将航线转移至水上。 据可靠消息,涉过这条江便到达辽安城,而尘阳就在辽安下一站。 就这样,一行百来人浩浩荡荡,登上了大大小小几艘船,继续往目的地前进。 在上船那一阵子,我和皇甫令雪有了这么些天来距离最近的一次碰面。据我的目测,大概五公尺左右吧。 不过当时他身边都是人,看样子是很难挤进去。 再说,人家的女儿都不嫌遭到老爸冷落,没有飘过去撒撒娇,我大咧咧跑去像什么? 所以,虽然我有一点点想问他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但还是和雪吟一道,默默上了我们该上的船,短暂的会面就此结束。 就目前来看,船只的安排是这样的。撇开闲杂人等不谈,我和雪吟一艘船,皇甫令雪和教内四长老一艘船,大概是有事要谈,所以他们的那条船体积最大,船上的人数也较多。 至于晚上睡觉,雪吟则还是像之前那样跟我在一起,睡同一间舱。因为这里就我跟她两人武功最弱,把我们俩集中起来,遇到危险的时候比较便于保护。 苍天,我在现代好歹也是武术黑带四段,部队里的神呢…… 也许是心情问题,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向来头一沾枕就能入睡的我,晚上居然严重失眠。 睡不着就算了,甚至觉得胃里一阵阵翻动,像极了晕船的症状。 这也难怪,江上浪大,船小经不起颠簸,跟着浪头摇来晃去。 担心自己随时可能呕吐出来,我蹑手蹑脚翻身下床,不忘帮早已睡熟的雪吟掖紧被褥。 夜里天凉,如果因为我害她受风寒就罪过了。 我走出船舱,宽敞的甲板上空无一人,夜色极暗,我想应该已经过了子夜。 还以为呼吸些新鲜空气就能舒服一点,哪想到江上风速过猛,非但没让我的情形好转,反而吹得我头更晕了。 我握住围栏,难受地蹲下身去,干呕了好一会儿,呕不出东西,胃里的搅动感也就得不到缓释。 「怎么了?」询问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吓了一大跳,回过头,看到皇甫令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后面。 他应该是从另一艘船过来的吧?怎么完全没有声息,跟鬼一样,差点吓得我精神失常。 我抚抚胸口,等心跳逐渐回归正常频率,我立即没好气地还以一记冷哼:「你管我!」 皇甫令雪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扶起来,仔细端详着我的脸色,皱了皱眉:「你不舒服?」也许是夜色昏沉的缘故,我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类似于关心的情绪。 不过我很爽快地将之判定为,我眼花了。 竟然产生这种明知不可能的幻觉,我心里异样地一阵不快,凶巴巴地回道:「不然你以为我刚才在干嘛?」长了眼睛的人就看得出我在吐,还问。 皇甫令雪的眉皱得更紧,却异常好脾气地不与我斗嘴,低声问:「怎么不早说你晕船?」 我气愤,奋力甩开他捏在我胳膊上的手。「好笑!我还想知道一向金刚不坏的我为什么会晕船。说到底还不都是因为你,不打招呼就把我带出来,还安排这么垃圾的破船给我。害苦我了,你倒好,十天八天看不到人影……」越到后来,满腔的气愤不知怎的被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委屈占据,我碎碎念,「还叫我说……我跟谁去说?我根本连个人都逮不到。 第10章 你要是真的有心,不会在事前问我一下吗?」 皇甫令雪不说话了,眼神复杂地盯着我瞧了片刻,忽然纵身一跃,掠到另一艘船上去了,身影很快没入舱内。 我在原地目瞪口呆。搞什么鬼?问了两句话就闪人,把我晾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我才刚刚觉得他并不是完全不可靠,以为能向他小诉一点儿苦,可一转眼他居然就、居然就……呃? 我用力眨眨眼睛,想确认看到的东西是不是幻觉,不过很快我就不必这样确认了,因为下一瞬皇甫令雪就来到我面前,并环住我的腰将我揽过去,让我偎在他胸前。 「喝一点,应该能舒服些。」他将手里的小瓶递到我眼前,我又惊讶又狐疑,想不起从他怀里挣出来。 「这是什么?」我的鼻子凑过去闻闻,瓶子的东西香香的,倒满诱人。 或许是看我比先前脸色稍霁,皇甫令雪有兴致跟我开起玩笑:「反正不是毒药。」说完,他也不征询我的同意,擅自用细细的瓶口撬开我的嘴,将里面的东西灌了进来。 一股辛辣的酒气窜上鼻腔,我顿时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你这混蛋!」我一掌拍过去,把瓶子从他手里打落。 我气极败坏地揪起他的衣襟,「你有病?明知道我不舒服还给我灌酒?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皇甫令雪的表情渐渐变了,但不是愠怒,而是浅浅的愕然。 「你不会喝酒?」他问,好像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 「谁说我不会?」我立即反驳,「我喝的都是啤酒,能一次喝掉一打。海尼根、台啤,你拿得出来吗?」不出所料,皇甫令雪的表情由愕然转为茫然。 在他问出「皮酒是什么?」这种话之前,我摆了摆手:「算了,反正我现在不想喝酒,你也别再灌我酒,如果你还希望我看到明早的太阳。」 皇甫令雪一怔,看得出来有些想笑,不过最后他却叹了口气,脱下狐毛长裘盖在我身上。 在我错愕的目光中,他慢慢为我将带子系好,又把我的双手握起来裹进掌心里,才说:「前几日连连大雪,你不舒服或许是受了凉,喝些酒能让你暖和些。」 我再错愕,原来他灌我酒,不是要谋杀我? 呃,我知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不可取的行为,但是以他过去待我的态度,我会那样以为也很正常对吧? 总之……我真的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然……长裘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渗透进来般的在我背上身上一丝丝地扩散而开。我想即使不喝酒,我现在的身体也已经够热了。尤其是脸,烫得像要烧起来一样。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窘。皇甫令雪只是做了一件举手就能做到的小事而已,我坦然接受就行了……想虽这样想,可我还是觉得窘透了。 「我说,你……」不甘心这么轻易就在他面前失去方寸,我提起那个对他而言可能会比较煞风景的话题。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那个要求……时限早就过了很多天,你该给我答覆了吧?」 包在我手外的大掌明显地僵了一僵:「你……?」皇甫令雪很意外似地看看我,「你还未放弃?」唉?这是什么话?我顿时气上心来,这家伙,比我更会煞风景。 「笑话。我为什么要放弃?」我抽出手,在他胸膛上戳几下,「告诉你,别以为用参加比武做挡箭牌,就能转移我的注意力。教主大人你贵人多忘事,把自己做过的承诺抛到脑后。我可不一样,成天闲着没事,就想着这些呢。」呃,虽然是挑衅,不过这话就似乎有点过头了,说得我像只色急饿鬼似的…… 果然,皇甫令雪的眼神古怪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反覆打量我,好像突然不认得我了。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扬手就想给他脸上送一拳。 手刚抬起来,忽然被他握住手腕扣到我身后。 我一呆,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两片温暖的东西重重压下来,在我唇上啃弄噬咬,与其说是亲吻,倒不如说更像施虐。 我气结,我还没说用强呢,这家伙竟然用起来了。 我不服气,脖子一仰稍稍躲开皇甫令雪的进攻,随即以更凌厉的气势回攻过去。舌尖分开他的嘴唇,钻进去,挑逗他口腔里每一寸角落。 他倒也配合,由着我在他嘴里横行霸道。等我累了,想退出来喘口气的时候,他却牢牢缠住我不放,辗转吸吮,就好像要将我的舌头吞下去般,完全不给我喘息的余地。 简直嵌到彼此肉里去的唇舌,我几乎错觉到最后是被非自然强行掰开的,我抿了抿微微刺痛的嘴唇,感到极端不满。 主动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我喘得比他还厉害?……这就是处男和非处男之间的区别吗?无力…… 一双臂膀在长裘内搂住我,皇甫令雪的手摩挲着我的后背,悠悠地问:「你想要我?」他的声音里蒙着一层暗暗的沙哑,这让我多少平衡了一些。 「废话。」我理所当然地答道,同时深受打击地听见一把比他更哑得厉害的嗓音。 看到我挫败的表情,皇甫令雪忍住笑,又问:「要在上面?」 「那还用说?」不认输,打死我也不认。 皇甫令雪沉默稍顷,轻吁一口气:「那好吧。」说完便再次覆上了我的嘴唇。 我诧异地睁大眼睛,瞪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一时间还不敢确信我刚才听见了什么。 他、他真的同意了?我不是妄想症过度,以致于听见了幻觉吧? 不行!我竭力别开头,想避开他的纠缠。 我一定要问清楚,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究竟是那好吧,还是你去死吧。 「皇甫……!」猛地倒吸一口冰凉气,我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的手是什么时候从我背后转移到前面来的?隔着衣料的摩擦,我能清晰感觉到我在他手心里迅速膨胀起来的形状,分外鲜明。 「不……」这一切太突如其来,我本能地挣扎,但挣不脱,甚至被他的舌尖恶劣地滑过耳蜗之后,全身一阵电击般的战栗,几乎整个人软在他怀里。 「别……嗯……」不受控制的呻吟从我口中溢出来,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我的声音。 倍受惊吓的同时,也被刺激得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这样不对吧?应该被挑逗得呻吟激喘的那个人,好像不是我……这样转念一想,我的小宇宙立即又燃烧起来,伸手就往皇甫令雪下身摸索过去,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那个早已向我抬头的部位。 我狠狠地揉捏几下,粗喘着说:「衣服,太碍事了……撩起来……」我要抢回主动权,就一定要表现得比对手更积极才行。 皇甫令雪不反对,却狡猾地先我一步,将手钻进了我的裤腰里。我自然不甘落后,赶紧回以了同样的举动。 没有了衣服的阻碍,直接感觉到他灼热的温度,一瞬间我的手仿佛被烫着了,猛地颤抖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好在我很快就回过神来。 都到了这种关头,我再退缩怎么行?这可是男人的尊严问题,弄不好就会被嘲笑得一辈子抬不起头见人。 不过,因为没有爱抚别人的实战经验,我只能模仿他对我做的那样……呃,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可是不多久,最先感到快站立不住的人却还是我。虽然我基本是趴在皇甫令雪胸前,身子却仍在一点点往下滑。 在我滑到地上之前,他及时将我扶住抱紧。他稍稍调整姿势,倚坐在围栏上,而后扣住我的腰将我向上提,让我半坐在他腿上。 我的脑袋开始有些懵懂了,施加在他身上的行为似乎也没有了意识,只是机械的重覆动作而已。 但我本人还是有知觉的,所以当他的手超越界限,来到了不该来的部位时,我立刻避开了。 「你、你做什么?」我用恶瞪逼他停止一切手上活动,等喘息稍微正常一些了,我再发出质问,「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情呢,嗯?」 「错了吗?」皇甫令雪反问我一句,竟还无辜似的眨一下眼睛,「是你说要在上面的。」 「本来就该我在上面。」我理直气壮。 皇甫令雪点头,又轻轻一笑:「那么你看,现在你我谁在下方?」 「什……么?」我呆愣几秒,仔细感觉我跟他目前的位置,这才彻底反应过来。 「你耍诈!卑鄙!」我怪叫,「这不算,换过来!」 「换?」皇甫令雪挑一挑眉,「你要在下面吗?」 「对!」呃……呃? 「不对、不对!」这次我反应得快。 他又耍诈。真是气死我也!再跟他这样绕下去,我看我极有可能中他的招,干脆使用强硬手段……问题是,我打得过他吗? 一团黑云笼罩了我的头顶,我感到整个世界都黑暗了,这下惨了,我可能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正在悔不当初,身体重心突然一变,我砰的一声倒下去。 这当然不是摔倒的,而是被皇甫令雪将我压倒,难道他想来一个霸王硬上弓? 「混蛋!给我起……」我叫着,手忙脚乱地想把他弄开,忽然听见几道古怪的风声,我不禁糊涂地眨眨眼睛。 刚才从我眼皮上方刷地飞过去的玩意,是箭吗? 皇甫令雪用手肘支起上身,表情已不若先前的悠哉,严肃中带着催促地看着我,沉声道:「你先回舱内,同吟儿在一起。 第11章 」 我还是有些茫茫然,不过本能里的警戒已经促使我做出反应。 我点头,翻身蹲起来,极力压低身体,在围栏的掩护下往船舱那边靠近。 越来越多的箭矢从我头顶之上掠过去,我心里暗惊,想不到敌人竟然追杀到水上来,真是有毅力。 我很快进入舱门,回头看看皇甫令雪,他正在与不断从水里跳出来的杀手周旋,短时间内怕是无法脱身。 听闻了动静的人们从我身后鱼贯而出,加入战斗。其他船上也各自混战起来。 我在这里是帮不上忙的,况且还有个雪吟需要照顾。我深深看皇甫令雪一眼,相信这种场面对他来说只是小儿科,我咬着牙转身奔入内舱。 在这里能隐约听到外边的声响,但很模糊不真切。 我在床边坐下,将雪吟身上的被褥掖得更紧一些,她的眼皮眨都不眨,看来睡得相当沉。 我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经历了刚才那一连串的变故,我的晕船症状似乎自然而然消失了,可心里却异常地浮躁不安起来。 直到外边渐渐安静下来了,我还是心乱如麻。 皇甫令雪的面孔、声音、身影,反覆在我脑中重播,我却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想到他,停都停不住。 「唯哥哥。」雪吟突然唤我,我愕然地应声看去,迎上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这哪里是人刚刚睡醒时该有的眼神? 「已经结束了。」她笑盈盈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拍拍旁边的空位,「睡吧,唯哥哥,雪吟一个人躺着怪冷的。」 我呆了呆:「丫头,你……一直都是醒着的?」 「不知道。」雪吟揉着眼睛打个呵欠,「迷迷糊糊的,可能半梦半醒吧。」又是一个呵欠打出来,她翻身背向我,含糊不清地说,「好困,我要睡了……」她的呼吸渐趋缓慢,听起来又睡着了。 如果事情真的像她说的那样,那么她岂不是在睡眠时都相当警觉? 这丫头,真不是一般的小丫头。 我叹口气,决定不想那么多。等睡一觉醒来,希望思绪就不会这么乱了。 脱掉外衣钻进被褥,将长裘散开覆在被褥之上,这样会更加保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仿佛嗅到长裘上留下的那个人的气息,不断来打扰我,害我迟迟唤不来瞌睡虫。 我翻身面向着雪吟侧躺,把长裘往她那边拉过去,好像这样就能远离那些我不想意识到的东西。 四周完全寂静了,不知道这次战果如何,有多少伤亡,还有…… 背上忽然一紧,有人从后面覆过来,单手绕过我的腰际抱住了我。 除了一股不算陌生的淡琥珀香,那人身上还浸透着冬夜丝丝的寒气,我不禁打了颤,低骂道:「放开你的猪蹄。」话刚说完,我的脚又被一双猪后蹄在被褥里裹住,磨蹭磨蹭,显然是拿我取暖来着。 我怒,用力弹弹腿,可惜弹不掉那两只章鱼触角般的吸附物,试图掰开箍在腰上的手指头,结果也只是徒劳。 「唔……」皇甫令雪在我耳后舒服地呻吟,「你好暖。」 我翻白眼:「我可不是你的暖炉!你滚到一边……」 「嘘。」皇甫令雪用食指压在我唇上要我噤声,又指了指对面那个小小的人影。 我顿时有些泄气。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将酣梦中的小孩子惊醒是不厚道的行为。 「你……」我压着嗓子,「你不准乱来。」 不是我不纯洁,而是皇甫令雪抱着我的位置实在诡异,我很难不往那方面想。 他笑:「不敢不敢。」口气似真似假,他将我搂得更加密不可分。我几乎能隔着一层单薄的衣物,描绘出他结实的胸肌曲线。 他的脸孔埋进我的颈窝,随着每一次呼吸,都是一股热气洒下来。 这让我感到快要发疯了。「别挨我这么近。」我有气没力地哼道,「这是猥亵,是性骚扰……」 皇甫令雪不为所动,大概没听懂某个名词。 我正想表达得更通俗一些,颈子蓦然被轻轻咬住,登时浑身僵硬。 皇甫令雪很快松口,梦呓般地耳语道:「你知不知道你很特别?」 我哼一声:「废话。」从几千年以后过来的,能不特别吗? 皇甫令雪缄默了老长一阵子,才幽幽地说:「扈唯,你是否相信,一……」 我皱眉:「一?一什么?我说你啊,讲话不能好好讲吗?又不是口吃。」这么吞吞吐吐,还真是不像他。 「一……」皇甫令雪仿似经历了少许挣扎,最后说,「一个以『一』开头的成语。」 「……」晕,居然跟我玩起文字游戏来了。那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跟你玩玩。 我一个个地排算起来:「一表人才?一顾倾城?」呃,他是在夸我还是在自夸? 「一柱擎天?一触即发?一不做二不休?……真是一塌糊涂。」 可恶!以一开头的成语不下上百个,我要算到何年何月去? 我烦躁地抓抓头发,「你能不能给一点提示?」 明明被难住的人是我,皇甫令雪却无可奈何般地笑了笑,鼻尖摩擦着我的后颈,低柔异常地呢喃道:「今天你不舒服,人也倦了,还是先睡吧,留待以后慢慢想。你若讲对了第二个字,我便告诉你完整答案。」 竟然吊我胃口,我忿。不甘心带着疑窦睡觉,却又确实感到一阵倦意袭来,我连打几个呵欠。 皇甫令雪的身体早已不像先前那样冷,开始散发出暖意,成了一个比我更暖的暖炉,烘得我越发昏沉欲睡。 奇怪……,跟他吵嘴总能分散我的精神,就像刚才他治好了我的晕船,现在,他又压住了我混乱的心思,令我往沉眠中坠下去,稳稳静静。 这种近乎安心的感觉,似乎许久不曾有过了…… 第五章 那晚之后,船上人员的安排有了更动。除了需要聚在一起的时候,封天教数位主要干部都散开来,分别搭不同的船,以便应对随时可能遭遇的偷袭。 而我所在的这条船上,也从此多了一位搭乘者。 虽然说,父亲陪在女儿身边是天经地义,可每次睡觉的时候,被皇甫令雪搂在怀里的那个人却总是我。 雪吟年纪小睡得早,等皇甫令雪与众人议完事后来到船舱,她早早进梦里会周公去了。 偶尔我也在皇甫令雪来之前已经入睡,不过大多数时候我都是醒着的,眼睁睁地看着他扒衣服、脱鞋子,挤上床,跟他经过一番不敢发出声响的寂静混战,然后落败,精疲力尽地倒在他胜利的旗帜之下。 一次次的循环往复,每次的开始我就是不肯认命,只是到后来便不得不认命,安慰自己说这是取暖方式的一种,我们互相帮忙罢了。 好在因为碍于丫头的在场,皇甫令雪最多逼我用手,同样他自个儿能用的也只有爪子而已。 我所担心的霸王硬上弓事件,至今还没有机会发生。 上苍保佑…… 至于那个「一」字头成语,我始终都猜不出正解,问皇甫令雪他又不肯说,神秘兮兮地叫我自个儿想,认真仔细地想。 他甚至自作主张地订出一套规矩,不许我胡乱瞎猜,一旦我猜错了,就要被罚,罚给他一个亲亲。 这根本就是变相占便宜。 答案只有他心里清楚,就算我猜对了,只要他想说我错了,那我就是错了。 我气、我不满,偏偏我打也打不过他,又找不到人为我主持公道,到最后只能抿着被罚肿的嘴唇保持沉默。 有时候灵机一动,觉得这次一定猜对了,兴冲冲地讲出答案,结果却总是……唉,我就不重覆了,简直一败涂地,一筹莫展,一将功成万骨枯…… 其实那究竟是个什么成语,有什么含义,对我来说并不一定重要。然而皇甫令雪越是不让我知道,我就越想知道。一天不把它弄清楚,我就一天都不舒坦。 人的好奇心就是一种这么贱的东西。 这晚,猜谜游戏照常,进行得如火如荼。 为了不让我原本厚薄适度的美唇演变成血盆大口,我好说歹说,总算将皇甫令雪说动,给了我一点点提示。 「不是褒义,也不是贬词。只不过……」他表情微妙地看我几眼,深沉地说,「它的后果可能是好,也可能让人很痛苦,生不如死。」 死?不知道怎么着,我的脑子独独对这个字眼异常敏感,低声嗫嚅道:「死了,一了百了?一……一尸两命?」 「噗!」一声喷笑,却不是发自皇甫令雪的口中,而是从我的身后飘来。 我惊愕莫名地转回头,只见那个理应在梦里与周公下棋的小丫头,正慢慢向我转过身来,一脸憋笑憋得快抽筋的痛苦,吃力地说:「一尸两命哪里是成语?不对啦!唯哥哥的文才好差喔。」 我被她教训得愣住,木讷地接话道:「那个……不是成语吗?」 「当然不是。」 雪吟恨铁不成钢般地反覆叹气,「唉,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唉!再给你一点提示吧。那第二个字是『见』。」 「箭?」我努力想了想,「一箭……双雕?」这回我听到了两声长叹,同时在我身前背后响起。 雪吟好像在说「i服了u」似的瞪着我:「唯哥哥,你……你真是没得救了。」她转而看向皇甫令雪,老气横秋地摇摇头,「木头不雕不开窍,爹,罚吧。」 下一瞬,一只大手扣住我的下巴。 再下一秒,我的嘴唇被狠狠压住,遭受着惩罚性的舔咬吸吮,我无力也无心挣扎,惊讶地整个人傻掉了。 第12章 我简直不敢置信,从刚才到现在这短短几分钟,究然发生了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大脑才从嗡嗡作响的状态中稍微平复,我终于渐渐明白过来。 闹了半天,原来丫头早就知道我与皇甫令雪之间的游戏!她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的?甚至鼓励用这种特殊方式处罚我…… 这也就罢了,可皇甫令雪又怎能毫不顾忌地,在自己的女儿面前跟一个男人打kiss? 天哪,我到底遇上了一对什么样的父女? 噢,人生无望…… 度过了十天左右的水上航程,终于到达辽安。"奇+---書-----网-qisuu." 听说辽安是个大城,只比起繁华的尘阳还要略逊一些。船靠岸之后,一行人直接前往位于城南的梁家大宅。 梁家宅子并不是封天教正式的驿馆,不过梁家的户主梁放是封天教的人,教主到来,于情于理都该好生款待。 皇甫令雪的意思是,距离大会开幕还有一段时日,不必太着急赶路。就先在辽安稍作落脚,让大家整顿一下,再往尘阳行进。 到达梁宅的当晚,梁放早已命下人准备好了丰盛的晚宴。这个梁放真不愧号称辽安第一富甲,饭桌上的各形菜色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自从我到古代以来,虽然不曾在饮食上受到亏待,但如此丰富得夸张的一顿晚饭,却还是头一次见识。 想一想,我们一行来了上百人,梁放要是天天这样大摆豪席,我看不多久他就要被吃得倾家荡产。当然他也不至于那么白痴就是了。 毕竟这一餐除了填肚子,更有接风的意义存在,自然要比平常奢侈许多。 饭桌边,皇甫令雪身为教主,地位最高,理所当然坐在正首位。而在他右手边的人就是我,再接下来轮到雪吟,以及四长老,依次向下。身为户主的梁放则坐在皇甫令雪左手位。 我不知道是谁这样安排,想到也许是因为我那至今尚未摆脱的祭品身份,所以座位才高人一等,我心里气得牙痒痒,但又无计可施。 唉,与其徒劳地生闷气,我干脆大快朵颐先。饿死还不如饱死呢。 于是乎,在其他人一边谈事一边悠闲用餐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狼吞虎咽。 期间,听到梁放向付青鸿问及生意上的事,想来两个人平日里常有贸易来往。 我禁不住感叹,同样是富甲一方的成功商人,付青鸿给我的感觉如同一位年轻有为的企业家,在商业的云端上,沉着地翻云覆雨;而梁放,则像是一个典型的暴发户,满脑肥肠,披金戴银,然而不管再怎么包装,始终掩盖不了那股渗透在骨子里的市井气息。 我不太喜欢他,并不是我自视清高看不起人,我只是受不了那种财大气粗的嘴脸。如果没有皇甫令雪以及四长老在场,我猜想他可能会用鼻孔瞧我们其他所有人。 不过,我也懒得理会那么多,反正又不用跟他有交集。既然看不顺眼,我不看就是了。 我一个劲地埋头苦吃着,突然,我右手边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低喝厉斥,抽气声,在大厅内此起彼伏。 我惊讶地从饭碗里抬起头,左右看去,发现基本上所有人都是一副难看之极的脸色。 就连向来笑嘻嘻的雪吟都是如此,两只大眼睛睁得通圆,似乎想竭力看清楚什么,嘴唇却在隐隐颤动。 皇甫令雪的脸色同样不大好,他直直地盯着梁放,眼神极冷,一字一顿:「你下毒?」 我大吃一惊,当即向梁放投去错愕的视线。 此人果然不同于其他人,脸色红润,眼光炯炯发亮,嘴角甚至在笑,只是笑得阴险狡诈,丑陋到极点。 「不错。」梁放毫无愧色地点头承认,「教主,您大概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您察觉不了的奇毒吧?」 皇甫令雪不言语,眼神越发地冷如寒冰。 梁放不以为杵地嘿嘿一笑,接着道:「教主大可放心,这毒不会要人性命,只会令你们在一段时间里内力尽失……,任人宰割罢了。」听到这里,我险些怒得拍案而起。 什么叫放心,不会要人性命?都说了任人宰割,那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好个梁放,真是卑鄙无耻,居然在自己的宅子里,对自己的上司下毒手。 但要说起来也奇怪,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与皇甫令雪过不去?看他的日子过得相当优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顺便再告诉教主,前不久我刚练成一门新功夫,不知道教主听过没有。」梁放就好像要干什么大事般地搓了搓手掌,徐徐站起身来,「它的名字叫风水流转。」 风水流转?名字还怪好听的。 至少它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如此,不过其他人显然不像我这样想。 哗啦几声,四长老中脾气比较暴烈的容夙非,将面前的盘碗统统扫到地上,作势就要起来扑向梁放。 然而最终,他却只是脸色惨白地弯下腰,气喘如牛地一头撞在桌面上,竟是再也抬不起来。 另外有不少人也像他这样,放眼看去,桌上只见黑压压的人头一排。 得意的哈哈大笑响彻厅堂,梁放朗声道:「奉劝你们就不要白费力气。妄想动用内力,只会让你们痛苦更甚罢了。」说完又是一阵大笑,听起来真是十分欠扁。 我狐疑地瞅瞅大家,再仔细感觉一下身体的各个部分,并不觉得有丝毫的不适。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内力,所以毒药对我完全不起作用?依照目前情形来看,大有可能是这样了。不过…… 咚。我一头倒在桌上,假意哼起来。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别让梁放看出我与其他人之间的不同,否则的话,也许会被他第一个拿来开刀。 他会奇怪的武功,我可不会。再说以他的体型,压都能压死我。 保命为上,我就先装一会儿废物吧,等摸清楚接下来的事情走向了,再决定要怎么做。 想了想,我悄悄地别过脑袋,暗中看向皇甫令雪。 从我这样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胸部以下的部位。我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希望藉此猜想他接下来可能有的举动,目光却蓦然定格在他手上。 他的右手垂在椅脚边,一缕一缕的细微水汽,肉眼几乎难以捕捉,顺着他的手指向下弥漫,凝聚成水滴,吊在指尖上摇摇欲坠。 我立即想到了电视里那些武林高手自我排毒的方法,那时还觉得夸张不可信,没想到竟真的有人能做到。 我握紧双拳,心中暗喜。 这下好了!只要等他驱毒完毕,内力恢复,就可以救大家于水火。 正乐滋滋地联想着他到时大展神通,把梁放揍成猪头的场面,忽又听见梁放喊道:「来人!」 我忍不住抬起头,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只见那些先前扮作家仆模样的人,一个个露出了狰狞面目。他们慢慢地靠拢过来,从因为中毒而无力反抗的人身上夺去刀剑,将我们团团围住。 「你想要什么?」良久的沉默之后,皇甫令雪终于再次发话。 他在拖延时间……,我难得地与他心有灵犀。 梁放答得很爽快,也很狂妄:「封天教。」 「就凭你?」皇甫令雪脸上写满不屑,口吻冰冷阴森。如果在平常,大概早已将别人骇得屁滚尿流。 然而梁放已不忌惮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就凭我。当然不是凭此时的我。待我吸取了教主您的全身功力,试问还有谁敢不服我呢?」 皇甫令雪眉头一皱,不再开口,不知道是为了集中精力驱毒,还是自知已到绝境,所以放弃了…… 他不作反应,把我急得浑身冒冷汗。 吸取功力?老天,梁放这小子是任我行在世吗?那个什么风水流转,原来就是吸星大法的别名! 完了。万一皇甫令雪的功力真被他吸了去,那我们还想有什么活路? 「你们大家听好了。」梁放缓缓地扫视众人,语气傲慢,看来已经胜券在握,对教主的位子势在必得。 「待我成为教主之后,你们若愿意投靠,梁某人自当热忱欢迎。如若你们一心效命原教主,那便不好意思,要委屈你们,同皇甫令雪一道去往西天了。」听听,连称呼都改了。 他重新望回皇甫令雪,肥肉颤动的脸上泛起恶毒的笑意。 「教主……,不,是前教主,你且放宽心,看在你过去待我不算薄的份上,我不会让你太痛苦。你只管闭上眼睛,不要作无谓的反抗。一切很快便能结束。」阴狠地说完,梁放迈脚走到皇甫令雪近前,高高抬起右手,眼看着就要朝皇甫令雪的天灵盖上拍下去。 我猛地一咬牙,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结果,梁放那一掌打在了我的胸口。大概因为目的是吸取功力而不是攻击,这一掌并没有用上多大力道。 而且我也没有功力可供他吸,所以,尽管我硬生生挨他一掌,基本上却是不痛不痒。 梁放当然不会知道,我怎么能若无其事地接下他的风水流转,他一下子被我唬得呆住,满脸不可思议的惊诧表情。 我不失时机地抓住他的手腕,意欲在他回过神之前将他撂倒。 忽然有一双手扣住我的腰,下一秒,我的双脚脱离地面,整个人飘起来。 在一片惊呼声中,皇甫令雪抱着我冲破屋顶上的瓦片,从梁宅中飞身而出。他一路带我飞檐走壁,行进了好一段时间,才在一条阴暗狭窄的小巷内停下。 第13章 小巷周围约莫是居民住房,偶然有人在巷子两旁走动,大致上还算清静。 而那座杀机重重的梁宅早已被抛得老远,看不见影子了。 皇甫令雪将我放下之后,自己就靠在墙壁上坐了下来,样子很是疲惫。 我在他身边蹲下,手掌在他肩膀上迟疑了一小会儿,终于按下:「你还好吗?」 他摇摇头:「不好。我带你跑这么远已是极为勉强,毒性太厉害,我一时半刻清不干净。如果梁放追上来,我只怕无力抵抗,遑论回去救人。」 我心下一凛。素来傲气的皇甫令雪,居然把话讲到这种份上,看来事情真的非常不妙。 「那……那怎么办?」我懊恼地垂着头,「就算我们躲得了一时,可那些人……雪吟他们还在梁放手上,会被杀吗?」 「暂时不会。」皇甫令雪沉吟道,「梁放知道我不可能丢下他们不顾,多半会留着他们的命,这样即便我功力恢复,前去救人,他也可以拿人质威胁我。不过,等到所有人体内的毒性即将自然消去之时,梁放必定会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听了这番话,我不禁更加沮丧,无力地坐下去。 「那岂不是无计可施?」我喃喃着,「不管你恢不恢复功力,始终有弱点在梁放手上。你也好,他们也好,根本不能保全……」皇甫令雪默然不语,大概也在苦恼当中。 我们俩就这样静静并肩坐着,身后坚硬的墙壁散发着入骨的寒意,就像我此时的心境。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令雪忽然说:「扈唯。」他握住我的手,仿佛想藉此将什么传达给我,「别灰心。其实,还是有一种方法可行的。」 乍见希望的曙光,我眼睛一亮,急切地反握住他的手:「是什么方法?」 他沉静地回视着我,神态庄重异常:「我将功力传给你。梁放绝对想不到你会这么快回去救人,很多事情他来不及安排。如此突袭的成功率,比起等我恢复功力后再去救人,自然要高出许多。」 「……」我的表情渐渐在脸上凝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他把功力传给我?我的老天!这、这叫我该怎么思考?怎么接受? 不错,我的确很想去救人,尤其是雪吟,我还想看到这小丫头活生生的,对我天真无邪地笑,顽皮地做鬼脸,怎能容忍她惨死在梁放手中? 可是、可是……「你,你是认真的?」我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你就不怕我得到了你的功力之后不去救人,又或者……杀了你?」对,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虽然不知不觉地忽略乃至忘却了这么长时间,但是在这危急关头,我反倒想起来了。 我一开始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他,他也是知道的。 他怎么能相信这样的我,把足以操纵多少人生杀大权的一身功力交给我?而我……我又该怎么对待这突如其来的好机会? 如果他那样做了,事后我会不会动手杀了他?我会吗?我不断地问自己。 曾经我以为这一点无庸置疑,然而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却是真的找不到答案了。 面对我的问题,皇甫令雪淡然地笑笑,只回答了这样一句:「如果你想杀,那就请等到将人救出来之后,不然,我死不瞑目。」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呆呆地凝视着他,无法形容心中遭受到怎样的冲击。 这个男人……好有担当、好有气度。 这样的人若是死在我手上,我只怕一辈子都会活在惭愧歉疚的阴影当中吧。 「话虽如此,我却还是相信你。」皇甫令雪倏地沉声说,我不禁一怔。 他的手随即覆上我的脸颊抚了抚,凑过来落下浅浅一吻,然后将我紧紧抱住。 「扈唯,我已经给了你我最重要的东西,这一身功力又算什么。」他说,声音里露骨的温柔几乎让我呼吸不能。 「你……给了我……?」我迷茫。 他几时给我过什么东西,并且对他而言最重要?钱财的话,我记得我拒绝了,再说那也不见得怎么重要吧,至于其他的……,遗憾,我实在想不出来。 「嗯,很早以前就给你。只是你不……」皇甫令雪的话在这里顿住,眼神复杂地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摇摇头,「算了,这些事稍后再谈。现在应以救人为上。」 我扁了扁嘴角。不喜欢他每次都这样吊我胃口,然而也就像他说的,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此刻对他对我而言都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人救出来。 第六章 依照皇甫令雪的说法,虽然他传给了我一身功力,但由于我没有内功底子,至多只能发挥出七成左右的功力。 尽管只有七成,在运用当中已经很够看了。 尤其走运的是,梁放本身的武功并不算十分高强,除了那个风水流转比较邪门,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外加四长老他们也有自行驱毒的本事,所以在我突袭回去的时候,得到了他们的呼应,救人任务便相对变得轻松了。 拿下梁放之后,我本来不准备杀他。我以为其他人也会想把他留着,严厉地拷问一番。 不过容夙非过来后,二话不说就砍下了他的脑袋,我看得一惊一乍,不敢插嘴。 假扮成家仆的杀手都被收拾得七七八八,至于那些真正的梁家下人,倒是被留下了一条命。他们不具备危险,留着可以继缕拿来使唤。 占领了梁宅之后,四长老随即叫我带他们去找教主。因为皇甫令雪失去了功力,不方便一道回来,而是在隐蔽的地方等着。 在前往他藏身处的途中,并没有人就刚才发生的事向我发问,约莫心里都很清楚,他们的教主出此下策,于我于他于所有人,都只是不得已却又必须为之。 找到皇甫令雪,再回到已被我们占领的梁宅时,夜色已经很晚。 这一番周折花费了不短时间。 皇甫令雪骤然失去功力,一时间无法适应,身子比起平常人还要虚弱一些,但没有大碍,只是需要好好休息。 房间里,他半坐在床上,还若无其事地安排四长老等人处理事情,然而谁都看得出,他不过是在逞强,其实脸色比纸更显得苍白。 就连向来不怎么撒娇的雪吟,此刻也行使了她身为宝贝千金的耍性子特权,不时地打断皇甫令雪的话,瘪着小嘴嗔怨地说:「爹,付叔叔他们不要你挂心啦,你快点休息嘛,快呀。」 偏生皇甫令雪只是付之一笑,不加理睬。小丫头又急又心疼又无奈,在原地连连跺脚。 其他人则静待皇甫令雪将事情交代完,随后告辞,并将雪吟带出去,以保证房间里的绝对安静。 不过倒是没人管我,不叫我走,也不说要我照顾皇甫令雪,就这样把我干晾在这里。 我也想过跟他们一道离开,可是总觉得放心不下。虽然皇甫令雪没有要我做什么,但他的一身功力现在毕竟在我身上,我自然很难对他置之不理。 尽管如此,我又不知道我留下来能怎么样,局促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扈唯。」皇甫令雪唤道。自从回到梁宅之后,他这才第一次正眼看我。 「嗯。」我气不足地应了声,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虚虚的。 对于我的不安,皇甫令雪了然地一笑:「过来。」 我不喜欢他对我用指使的口气,一向就不喜欢。但现在我却还是乖乖迈脚,垂着手走到床边。他接着叫我坐下,我也顺从地坐下了。 有句话说吃人嘴软,用人手软,我的情形可能就与之有点类似。 「累不累?」他问,应该是针对我先前杀回梁宅的事。 「累。」我坦诚相告,确实满累的。 皇甫令雪失去功力,气血疲虚,而我陡然得到原来没有的东西,身体里一下子多出本不属于我的过强力量,同样感到一时之间难堪重负,四肢都好像不大听使唤了。 皇甫令雪了然地点点头,抓住我的手将我拉过去:「你也需要休息,来睡吧。」 「什么……?」在我从呆滞中回过神之前,已经被皇甫令雪拽到床上,他按住我的肩膀迫使我躺下。 随即,我看到他的脸在我眼前一寸寸放大,呼吸的气息喷到我脸上。我猛然一个动作,反射地伸手捏住他的胳膊,想把他从我身上推下去。 他的眉头紧了一下,虽然细微到几乎看不出来,不过我还是发觉了。 我立刻意识到什么,连忙松开手。现在无论是我的身体还是他的,都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 从前,他是高手我是低手,再怎么拳打脚踢,对他而言都只如蚊子叮了一口。 可如今局势扭转,我如果还像从前那样对他,搞不好就要闹出人命了。 可话说回来,既然他已经打不过我,那我也不必对他的靠近反应过度,反正若真要卯起来,他是奈何不了我的。 这样一想,我索性放弃抵抗,由着皇甫令雪压下来。我以为他会向我索吻,然而他只是在我的额头蜻蜓点水地啄了一口,便在我身边躺下。 虽然是躺着,他却不肯安分,非要抬起我的脑袋让我枕在他肩上。我不乐意,再怎么说我现在比他厉害,按照强弱法则,当然应该是我给他枕。 抗争到最后,结果却还是我枕着他。 没办法,我不敢对他用太大力,外加心中有愧,只好勉为其难从了他。 经过了这一番小闹,此后床上就安静下来。 我微微侧头注视着身边的人,那张俊美的面容上透出隐隐疲惫,还好合着的双眼没有颤动,很是安详。 第14章 就连那三道凸显尖锐张扬的尾翎刺青,看起来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我真的很不舍打扰这份来之不易的安详,但心里实在太痒,忍不住好奇地问:「之前你说给了我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 皇甫令雪睁开眼睛斜瞥着我,半开玩笑道:「就是我啊。」 「你胡说。」我对着他一记干瞪眼,悻悻嘀咕着,「还敢说呢,八百年前你早就该是我的了。拖到现在一直不履行承诺,小人……」 皇甫令雪咳一声:「好事自然多磨。至少我已预付了你许多……」他啧啧嘴唇,一脸似笑非笑的暧昧。 我重重地嗤之以鼻:「kiss算个鸟。那是平等的,要说是我给你的也可以。」我的脸色倏忽一沉,「告诉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根本就没有从我的打算,甚至想把我……」 嗯?等等……话说,我一直吃不到他,不就是因为打不过他,还要成天担心反过来被他吃掉吗? 但是现在,这一切已经成为历史啦,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我更有这个能力…… 「扈唯?」皇甫令雪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才发现我遐想得过于投入,嘴角都笑歪了。 我这样的脸一定很,呃……淫荡。 而皇甫令雪显然也看出来了,猜到我的心思,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眯起来,随即叹口气,露出了夸张的认命表情。 「你要对我用强吗?」他这么一问,我反倒被弄得不好意思,红着耳根嘟嘟哝哝道:「才、才不是,你以为我像你?我这个人是很民主的,不会随便使用强迫手段,更不会乘人之危。再说、再说我现在也没心情。」这番话真假参半,我承认我有想法,但确实不是太有心情。 现在是什么时候?就算是干坏事,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 「喔?那真是可惜了。」 皇甫令雪莞尔一笑,下巴尖在我额头上来回蹭蹭,「你现在不用强,等到我取回功力之后,你便想用也用不成了。」 「什么?」我发出怪叫,「你还会取回去?」不是给了我就是我的吗? 「那是自然。本门功力自有一套心法,日后我会教授给你,以你的基础,约莫要修习稍长一段时间,方能将功力还我。」 心法?听起来就很复杂。我对这种理论性的概念一向没辙。 真是要命,干什么要这样递过来还过去的?麻烦死了。 我转了转眼珠子,试探说:「话是这样讲没错,但功力在我身上,要是我不肯还给你……」 皇甫令雪毫不担心:「你空有功力但没有习武的底子,若是四长老合击,你必然不敌。」 吓,威胁我?我不满地吊起眼角,张口要回他两句,转头想想还是算了。 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他要回去也是理所当然。功力还给他,我又没损失,还是原来的我。 呃,只不过,有些事要做起来就难了…… 「别沮丧。」皇甫令雪宠溺似地拍拍我垮下来的脸,「我只是说说,不会真的要他们对你出手。」 「哈哈哈……」我干笑。说得真通情达理,可惜跟我想的不是一回事。 算了,一个劲地烦恼这些没啥意思,我还是把眼光放远,想想以后吧。 自我勉励了一番过后,我重新振作精神,用肘弯撞撞他胸口。 「喂,还记得你说过封天教不欠人情吧?那你看,这次我帮了你,又救了你手下那么多人,这个人情可大了。所以你一定要快点给我恢复起来,这样才能把欠我的债还清。哼哼,我可是要狠狠地敲诈你一番。」我边说边摩拳擦掌,拜金主义的招牌动作。 当然了,我想要的并不是金钱。 至于我想要什么,想来想去,总共就只有那几个可能,对吧? 听了我的话,皇甫令雪笑着将我搂紧,笑声浑厚低沉,竟像是挺开心。 「既然如此,你一定要抓紧机会,尽情向我敲诈。」 咦?他怎么问都不问一下,就自甘情愿当冤大头啦?我还在疑惑着,冷不防嘴唇被封住,再多的问号,也只得咽回了肚子里。 话说某人虽然失去武功,接吻的技术倒还是跟从前一样好。 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意识莫名地晕眩起来,心跳也以重如擂鼓的力度急剧加速,奇怪……难道是因为先前的毒,本来我没有内力所以不碍事,而后来我有了内力便造成影响?可那也不该到现在才发作吧。 唔,实在奇怪…… 经过梁宅一役,我一跃成为了封天教内武功最高的人。于是乎,那个原本与我毫不相干的群英会,竟然和我扯上了最直接的关系。 我被皇甫令雪要求,代表封天教参加大会。 简直莫名其妙。这关我什么事?就算他本人没有武功不能参战,不是还有四长老吗?这几人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并且他们是封天教的真正一份子,那才叫名正言顺。 然而皇甫令雪的说辞是,大会程式繁琐,参加的人相当之多,应付下来太耽误时间。而四长老各有各的事情要办,自然无暇参战。 我就搞不明白了。 参加群英会,不就是他们这趟过来的目的吗?却哪儿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比起在大会上夺冠还更重要?真是让人一头雾水。 反正我不想接受这种任务。我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没兴趣卷入乱糟糟的江湖纷争。眼巴巴地推托了老半天,无奈最后还是拗不过,被皇甫令雪强行赶鸭子上架。 有什么办法呢?既然我收下了皇甫令雪的一身功力,也就有义务为他承担责任,替他搞定那些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距离大会开幕还有二十来天。在启程去往尘阳之前,我得在梁宅的大院里接受训练,以弥补我身上的不足。 比武大会上,空手应战的人屈指可数,使用兵器应战才是最主要的。我空有功力,却对耍刀弄剑一窍不通,自然是要不得的。 所以四长老中最精于使剑的容夙非,在闲暇之余,就担当了负责教导我的重任。 要说这个容夙非,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劲。 几天下来,我被他训得满头包,什么「笨蛋」、「烂泥巴糊不上墙」、「朽木不可雕」……,诸如此类的诬蔑辞汇,他一坨一坨地往我头上砸。 真是岂有此理之极! 想我在特警部队受训的时候,不止一次被长官夸奖说聪明有潜力还有上进心,将来必定是警队精英,国之栋梁,民之福祉……怎么到了这里就什么都不是了呢? 皇甫令雪说容夙非只是恨铁不成钢,不过我的想法是,这家伙已提前步入更年期,导致了他逮到人就开炮的神经质。 我都说了我以前从没拿过剑,再说拿剑又不是提笔写字,每一个旋转与突刺等等全都需要技巧。偏偏剑又那么笨重,要练到挥舞自如的程度,谈何容易?可恨容夙非压根不听我的辩解,照骂不误。 又是一次比划当中,我的剑被他打落,迎来今天的第二十三顿痛斥。 话说脸皮这种东西,是可以锻炼出来的。 拜容夙非所赐,那些原本让我暴跳的字眼,日复一日地听到现在,我已经达到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高深境界。 我站在原地不动,也不急着捡起剑,只管揉捏着我被震疼的虎口。 可能是由于大会将近,容夙非的心情变得越加急躁,骂了两句之后,把落在地上的剑朝我使劲一踢,狠狠道:「快练!不然第一场就被刷下来,连累教里其他人跟着你抬不起头。」 我接住剑,不平地咕哝道:「什么嘛?怎么可能逊成那样。那时候梁放不就被我拿住了……」 容夙非耳尖地听见我的自言自语,当即甩个白眼过来,鄙夷地哼一声:「梁放算什么?不过是受人利用的一枚棋子。论武功论智谋,他还远远不够瞧呢。」 「呃?」我捕捉到他话中的疑窦,「什么利用?什么棋子?你是说,梁放那次的举动,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主张?那会是……」 「少废话!」容夙非没耐性地打断我的追问,冲我扬了扬剑尖,「这么想知道?那就给我把剑练好。只要你能在日落之前,剑不脱手地接下我二十招,我便将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这、这个勉勉强强也算是种激励法吧? 我有了目标,练起剑来果然比平时更加积极。 遗憾的是,直到日头落山,我仍然没能达成容夙非的要求,也就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没法子,我只好等吃过晚饭,再拉着皇甫令雪回到房里,向他讨个究竟。 听完我的陈述,皇甫令雪的脸色隐隐沉下来,点头道:「不错,梁放的确是被人收买利用,才敢做出当日的狂妄之举。」 「是吗?你们确定已经查清楚了?」 「不需要查。以他的本性与胆量,稍加推断便能得知。」 「这么玄?」我咋舌,想了想又问,「那你推不推断得出来,是谁收买了他,要他加害你们?」 皇甫令雪忽然陷入缄默,一双英挺的眉紧紧皱着,显得心事重重。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重新开口,却是问我:「你可曾听说过『真渊侯』岑淳?」 「呃……」那是哪路妖怪? 看我迷茫的脸色,皇甫令雪自嘲地笑一下,大概这才想起来问我等于白问。 「岑淳乃是两朝重臣,当朝第一武将,麾下精英过万。」他接着为我解惑,「岑淳曾经多次领军征战沙场,战功显赫,于是被赐封为『真渊侯』。 第15章 」 「喔……」我大概听明白了,只不过……,「那和梁放的事有什么关系?」 「岑淳有数位妻妾,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他膝下千金不少,却没有一个男丁。而岑淳如今的得力爱将,是他抱养的儿子岑阙,亦是这次比武大会上有夺冠可能的红人。」 「什么?」我大吃一惊。 尽管我早知道有不少朝廷人士与会,但我实在想不到,一个那么有权有势的大将军,居然也来参加这种江湖武斗。 看来那晋北数省真是块风水宝地,什么人物都能吸引过来。 照这么说……「所以他收买梁放,就是为了阻止封天教参加大会,跟他的儿子争夺优胜者?」我猜说。 一道阴影在皇甫令雪眼中闪过,他缓缓摇头:「并不尽然。」他顿住,眼神越发阴鸷,声音也异常地森冷下去,「岑淳真正针对的,只是我这个人,与封天教本身并无多少关系。」 「啊?」我越来越糊涂了,「这是为什么?难道他跟你有旧仇?」 皇甫令雪轻轻抿着唇,半晌不给我回应,我只好自行猜测起来。 「唔,我想一下……」我揉着下巴,「你是不是抢了他的钱?巨大一笔的那种?」皇甫令雪一怔,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表情比那窦娥还冤。 也就是说我猜错了?我再猜:「那……你勾搭了人家的妻子?」从他的外在条件以及内在恶质来看,的确很有干这种坏事的本钱。 不过老实说,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我个人认为他更像个玻璃,或者至少是男女通吃。 呃,难不成,「该不会……勾搭的是他儿子?」 「……」皇甫令雪的表情更加精彩绝伦,好像不认识我似地死瞪住我。 如果目光能够杀人,我相信我现在绝对只剩下了一具尸骨,至于血肉什么的,早已通通被他啃噬得一干二净。 所以,我又猜错了?我懊恼地挠挠头:「嗯……要不然呢,要不然,你杀害了他的亲人?」只剩下这种可能了。要是再猜错,那我就真的没辄。 意外的是,皇甫令雪的眉睫突兀地震颤几下,很少见他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他放低了视线不看我,良久,才撩起唇角,极尽嘲弄地冷冷一笑。 「恰恰相反。」他如此回答我最后那道猜测。 我不由得愕然怔住。相反?他的意思是,岑淳杀害了他的亲人?可,这是什么道理?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理应他去刺杀岑淳以报仇雪恨吧。可为什么被追击的人反而是他? 回想起来,自从离开幻水山庄后就不断遭遇的袭击,难道也是受岑淳所指使? 这就是所谓的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吗?原因会是什么呢?还有,他被岑淳杀害的亲人是谁…… 我有很多很多疑惑想问,然而面对着皇甫令雪微垂的脸,疏离的神情,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就算问了,他也多半不会告诉我。 此时此刻,明明他和我就坐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却恍惚有种远隔千里的错觉。 潜意识里,我不觉得他是在刻意疏远我,只是心底的秘密被埋得太深太紧,一时半刻间挖不出来。 其实我知道,自从我得到他的功力以来,也或许更早以前,他就不当我是外人看待了。 或许有那么一天,他会将所有一切都告诉我?……我这样思忖,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只是有种感觉,这一趟尘阳之行,恐怕比我所能想像到的还要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 尘阳,据说是仅次于京城的繁华城镇,再加上群英会即将在此召开的缘故,使得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街道更格外地熙来攘往,有来亲自参加大会的人,有陪同助阵的人,也有纯粹来观战的人,真是好不热闹。 我们的大部队来到尘阳后,不必再强占「民宅」,而是去了封天教设立在这里的驿馆锦绣苑。 说是小苑,其实却大得惊人,再一次向我展示了封天教那雄厚的经济实力。 而这个锦绣苑的主人,或者说驻守它的人,原来就是上次在幻水山庄经历过手榴弹风波的宣叔叔,姚启宣。 他在这里,那么他的儿子自然也在,也就是那天跟雪吟练鸳鸯剑的衡。 我以为这两个小鬼相聚又要有得闹了,意外的是事实不如我所想。 雪吟居然没有提出练剑的要求。就算皇甫令雪失去功力,口头指点一两招剑式,应该还不是问题吧? 话说越接近尘阳,我就越发感觉到小丫头不太对劲。话少了,发呆的时候变多了,常常露出深思的表情眺望远处。 关于岑淳与皇甫令雪之间的恩怨,我曾经试探过雪吟。 当她听到岑淳两个字,脸色马上大变,先是咬牙切齿,接着敛眉不语,最后从鼻子里飘出厌恶之极的一哼,半坚拒半哀求地说:「唯哥哥,你不要再问我那个人的事,我不想说,你若真要问就去问我爹吧。」 我要是能从皇甫令雪那儿问出答案,也就不必来问她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能弄得清楚。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岑淳杀死的人,对雪吟而言同样十分重要。 会是她的娘亲,皇甫令雪的妻子吗?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 眼看着群英会在即,我也抽不出过多心思去研究这些陈年往事。 日复一日,在容夙非的淫威鞭策之下,我的剑术虽然谈不上精进,耍起来倒也有了那么点架势。至少要顺利入围比赛中段应当是不成问题。 据说,比武大会是分段依次进行。其实原本如果由皇甫令雪参赛,那是可以跳级,直接等着进入高段的比试就行,好大的面子。 可现在他无法上场,而我又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因此,尽管我代表的是名声赫赫的封天教,按照规矩,我还是得一步一步从头来。先参加初段,晋级到中段,而后是高段。 高段比试后最终剩下的两个人,将进行总决赛争夺冠军。 听说到总决赛时,皇帝还会亲自来观战呢,好威风。 在万众的引颈期待中,群英会拉开帷幕,并很快进展到如火如荼。 而我对其最深的体会是,比武真是一件超累的事情,这是不言而喻的。 还好我在初段比试中,遇上的都是些不算十分强的对手,打斗起来,我胜得还算是游刃有余。 一战战地连胜下来,我尽管谈不上乐在其中,倒也颇有一番成就感。 总算我没有给封天教的名头上抹黑,没有辜负皇甫令雪给我的一身好功力。而与会的其他人看我的目光,也由一开始的质疑度测,转变成后来的敬畏钦仰。 除此之外,参加这种比赛还有一个可好可坏的特点,就是能认识许多人。 怎么说呢?拜封天教三个字所赐,大部分人对待我的态度相当之友好,但当中有些人则谄媚得让我反胃。 不过,也有那种抱着单纯的英雄识英雄心理的人,像这样的人我就比较愿意结识,相处起来也很轻松。 由于每次到会场,我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所以当不轮到我上场的时候,我和那些人一齐欣赏并点评着场上的比武,尽管我对此不是真的感兴趣,总算还有打发时间的功用。 在我忙着为封天教艰苦奋斗、流血流汗的过程中,偶尔会觉得这样孤军作战的自己挺可怜的,又不是为自己的理想打拼,事后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只不过,既然我接下了这个任务,还是要尽我所能做到最好。这是我的处事原则。 要说四长老那帮人等,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情,也或许是对我有信心,一直不怎么关注比武的进展,顶多想起来便问我一句,赢了?然后点点头说,继续努力。 伤心……还好皇甫令雪人性未泯,坚持每晚细细查看我的情况,一旦发现我身上带了伤,他会立即召来颜豫,给我开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然后亲自为我敷药。 封天教的堂堂教主这么优待我,真是面子比天还大。我就是有再多抱怨,对着他也发不出来。 我常常觉得我可能是走了狗屎运,才会得到今天的幸福……幸福?唔,我也说不清楚,或许用这个词眼不太妥当。 只是每当被皇甫令雪怜惜地拥在怀里,听着他歉疚将我连累进来的软声细语时,就真的有种很……幸福的感觉。幸福得……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无所谓我在做的是我本身不喜欢做的事。 至于,我来到这个时代的初衷,以及我原该对皇甫令雪怎么样……,等我回想起来这些,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第七章 又是一天的比武结束。 经过今日这一战,我顺利入围大会中段,接下来可以休息一天暂作调整,养精蓄锐之后,再进行下一轮的比试。 以我的功夫来说,进入中段其实是理所当然的,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我还是非常雀跃,兴冲冲地策马赶往锦绣苑,想第一个告诉皇甫令雪这个好消息。 在门口下了马,门前的守卫小临将马牵过去,看我笑容满面,便问我:「扈大哥,赢啦?」 「嗯,赢了。」我重重点头。 「是吗?恭喜恭喜。」小临真诚地向我道贺,「大哥这段日子辛苦了。今儿个名声起来,往后都要尊称少侠。」 这个小临年约十六七岁,也许是习武的缘故,体型比同龄人高大不少。虽然其貌不扬,而且略有些油嘴滑舌,但本质还是不错的。 反正我心情好,就在门口跟他多聊两句:「也还好啦。对了,你们的教主呢? 第16章 今天有没有出门?」 印象中,除了四长老忙,皇甫令雪也不清闲,偶尔回来得比我还晚,不晓得是进行什么地下工作去了。 果然,小临听了我的问题后抓抓耳朵,一脸遗憾地答道:「教主晌午时候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有些失望,低下头,准备进门去等,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一声:「扈少侠!」 呃?竟还真的被人这样称呼了,我汗。 我回过身看去,一辆马车正在门前徐徐停住,车上跳下一个人来,笑眯眯地向我走近。 这人样子不出三十岁,身上带有淡淡的书卷气,感觉是个斯文人。 他来到我面前,微微一作揖,笑道:「这些天来,扈兄弟在大会上表现出众,真是英雄出少年,教杨某人敬仰之至。」他先是吹捧一番,才说出来意,「正巧今日扈少侠成功晋级入中段,此乃大喜事一件。不知能否恳请少侠到我家主人小筑一聚,聊表惜才之意?」 「你家主人?」我疑惑,「谁啊?」 对于我不客气的说话口吻,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即正色道:「我家主人,便是尘阳太守,曲清之曲大人。」 我一愣,露出毫不掩饰的狐疑表情。太守?那应该是朝廷官员吧,好端端地找我干什么? 「扈少侠。」杨满目诚恳地注视我,接着说,「如此仓促前来邀请,还望少侠莫怪我突兀,只是我家主人实在爱才心切。」 我皱起眉。什么才不才的,简单一点讲,不就是想拉拢人吗? 有没有搞错?谁都知道我的背景是什么,他这样明目张胆笼络我,就不怕触犯了封天教的威势? 管他的。这么无聊又麻烦的事,我才懒得卷进去。 「多谢太守大人抬爱,只是我……」拒绝还没来得及出口,杨却截过话头:「请少侠千万不必多虑。曲大人只是真心希望把酒论英雄,并无任何可能令少侠为难的目的。」 他抬手朝马车一指,「这次大人邀请的不止少侠一人,还有十几位今日晋升中段的少年英雄。莫非少侠也不愿意与他们坐下来聚一聚,畅饮一番吗?」 「唔?」我怔了怔,跟着他手指的示意望向马车。 正逢马车的窗帘被掀开,一张我还算熟悉的脸孔出现在窗框内。 谢筠,来自一个不怎么有名的小门派,同样是大会中段的入围者。之前我曾经和他一道看过别人比赛,也聊过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彼此还算合得来。 他是属于我比较乐于交往的那种人,性子直爽,偶尔讲话不经大脑,但对人没有恶意。此外,他的性格有点像我从前在特警部队受训时的一个好朋友,相处起来自然倍感亲切。 看到我,谢筠兴奋地招招手:「扈唯!来呀,我俩作个伴嘛!」坦白说,我的意志在见到他的时候,就产生了些微的动摇。 再后来面对他的极力怂恿,配合杨某人的盛情邀约,我忍不住开始拿不定主意。 其实,如果只是去吃个饭喝点酒,我倒是无所谓,甚至是乐意的。毕竟自从我来到尘阳之后,除了锦绣苑和大会会场,我是哪儿都没去过,着实有些闷得慌。 况且皇甫令雪到现在还没回来,干等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只要我不耽搁太久,适时给自己找点节目,应该不会有大碍吧…… 这样琢磨着,我对小临吩咐道:「等教主回来你就告诉他,我在尘阳太守那里,会尽早回来的。」 小临一口应下,挥手目送我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人已经坐上马车,可我心里始终有些忐忑,不知道那个太守会不会以爱才为幌子搞什么坏名堂,皇甫令雪又会对我的擅作主张作何反应…… 可能是看我心不在焉,谢筠不时地分散我的注意力,陪我谈天说笑,倒还让我不觉无聊。 一路上,马车朝着城郊的方向行进,途中经过了一片广阔竹林,最后在一座傍水而生的建筑前停下。 小筑?唔,这个小筑可半点都不小,但不像梁宅那么俗气摆阔,房子造型古朴,清新典雅。 看来曲清之品味不错,是个相当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杨某将谢筠和我请入小筑,进了一间可听到水声看到水景的屋子里。 也许是我的嗅觉太过敏锐,当我一踏进屋子,就闻到一股像是豆蔻的香气扑鼻而来,害我连打几个喷嚏。 奇怪。我对气味一向不太敏感,对皇甫令雪身上的淡琥珀香也没什么过敏反应。至于这里的味道……大概是来得过于突然,外加有点不合时宜的缘故吧。 我们进去时,里面已经有一些人在,后面又陆续来了几个人。 我用手指加脚趾算一算,总共请来了十五人。在入围中段比试的三十六个参赛者里,这就占了接近半数。 客人来齐后,主人出场。 要说这个曲清之,年纪大约三十出头,样子道貌岸然,说温文也儒雅,说英伟,倒也别有一种武者的豪气,看来是文武双全,难怪坐得上尘阳太守的位置。 筵席很快就开场。我不知道这是有意还是无心,我被安置在曲清之左手边,而谢筠就坐在我的左边。 这种安排让我想到上次在梁宅,我也是紧挨着皇甫令雪而坐,真弄不懂为什么我总是受到这种优待。 席间,曲清之的谈吐举止都很有风度,对在座的人也都十分热情,感觉上就是一个好客爱才的主人而已。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本来我就对他的用意心存疑虑,再加上开席后,他以一个奇怪的理由说不能喝烈酒,惧内,这个理由够奇怪吧?至少我是无法理解,于是整张桌子上,就只有他一个人喝的酒跟大家不一样。 这样一来,我不禁对他疑虑更重,何况还有梁放的前车之鉴,我更是不敢放松警惕。 每一口酒入喉,我会趁人不注意时转身吐出来;如果实在没机会,咽到了肚子里,我就用内力逼出酒气,坚决不让其留在我体内。 至于饭菜,那不是能通过毛孔逼出来的东西,我只好强忍着饥饿,对着满桌的佳肴,一口口地吞唾沫。 唉,后悔死了,真是不该来。 这不是自找罪受嘛?曲清之看我干坐着不吃东西,便问我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我摇头,他便体贴地夹菜到我碗里,叫我不要拘谨更不必客气。 我再摇头,他只得问我是不是身体不适。 我回答,我在减肥。 减肥两个字,他大概听了一知半解。我也不多解释,抓起摆在篮里的橘子,边剥皮边说我吃这个就好,我就不信这个时代的人还能用针管将毒注射进橘子里。 这么一表示,我想他差不多悟了,而后就吩咐下人多提些水果来,积极配合我的减肥大计。 酒过三巡,在席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了些许醉意。再被曲清之手下那舌灿莲花的杨某人一吹捧,原本的三分醉也上升到七成了。 千言万语,比不上一句甜言蜜语,这句话是至理名言。 到后来,甚至有人趁着酒兴,与曲某人杨某人亲昵地称兄道弟起来,好像一顿饭便成就了伟大的桃园结义情谊。 我冷眼相看,心里暗自好笑,但或许人家是表露真情意,那么我是没有立场也没必要去说些什么的。 我只希望这场闹剧尽早结束,反正我早已心不在此。 每当我看到曲清之举起酒杯,就在心里暗暗祈祷这次他赶快结束,可惜事实每每让我失望。 一连串的失望下来,也不知道是打击过大还是怎么的,我的脑袋开始有些晕乎乎的,胸口窒闷,就好像有一口气咽不进去又吐不出来,异常难受。 众人的高谈阔论,我渐渐听不太清,捂住胸口用力深呼吸,希望能让感觉好转一些。 「扈唯……」谢筠蓦地撞了撞我的肩膀,声线微带沙哑,「你有没有觉得……不太舒服?好像有哪里闷闷的……」 我讶然地看向他,发现他脸色有些发白,颧骨边却如同被抹上两缕胭脂,泛着异样的水红。平常总是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正迷离地望着我……等等,迷离? 我不是看花眼了吧?我惊疑不已,心里涌上异样的预感。还想再看看其他人是否也是如此,忽然听见曲清之低呼一声:「来!」 他端着酒杯,面向着众人高高举起,扬声说道:「大家一齐喝下这一杯,从此全心全意,为『真渊侯』岑大人待命效忠。奇#書*网收集整理」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各自作出反应。 有的人倒是很豪爽地喝酒应下了;也有的人咕咕哝哝,感觉不是情愿的样子;还有的端着酒杯发呆,似乎是在很努力地试图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不论是哪一种,看在我的眼里,他们的反应都略有一些呆滞木讷,不若在比武场上的俐落,就像被什么牵住了意识一般。 鸿、门、宴。我终于敢肯定,这顿饭里面有文章,而且这文章还非常不小。 岑大人?岑淳?天,那是个什么人?他是皇甫令雪乃至整个封天教的仇敌啊! 原来曲清之居然是他的爪牙,而我居然来到了这个人的地盘中…… 「扈唯扈小兄弟。」曲清之点名道姓地叫我,我没来由地浑身一个颤栗,极其缓慢地扭头向他看去。 他很友善地对我微笑着,只是那双微微挑起的眼角,显得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得意味,我心中的警铃登时叫嚣得更加厉害。 「岑大人相当看好你,并托我传个口讯给你。 第17章 」 曲清之慢吞吞地说道,「封天教再有势力,终归只是邪魔歪道,你还是趁尚未深陷进去之前早早脱身,弃暗投明吧。朝廷正需要扈少侠这样的少年英雄,这一点,岑大人可以帮你,不必依靠比武来获得。况且无论你在比武场上再卖力,最后的功劳却还是属于你的教主,而不是你本人,你……甘心吗?」一瞬间,我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啼笑皆非。 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串,无非就是想让我背叛封天教,转而投靠岑淳。 可问题在于,我从来就不是也不打算将来加入哪一边。 我代表封天教参加大会,只是因为皇甫令雪这个人。除此之外,我和封天教的羁绊几乎为零,又哪来什么弃不弃暗? 至于说投靠岑淳,这就是纯粹说笑了。我连他为人怎样,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干嘛要投靠? 就从他设下这场鸿门宴的行径来看,他已经被基本排除在我的交往范围之外。 我打定主意,表明立场之后立即离开,不能再在这淌浑水里滚下去。 「承蒙岑大人赏识,有劳你替我向他谢过。」我向曲清之抱一抱拳,文绉绉地婉拒道,「时候不早,我不便继续打扰,这就先行告辞了。」 「扈少侠莫要心急,」 曲清之一把扣住我的胳膊,手上劲力十足,语气却仍是亲善有加,「今晚最后一道重头菜尚未上来,不妨尝尝看再走,也为时未晚。」 我不耐烦地拧起眉。都说了我在减肥不是?还要我吃……什么? 那是……什么声音?我的意识莫名地恍惚起来。 铃铃,铃铃,铃铃……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声音转过头,只见通往水景走廊的门口处,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正徐步进来。 眼前似乎是模糊的,我看不清楚她们的容貌,只能隐约看到许多条裙角,还有…… 铃铃铃的声音,从她们身上传过来,钻进我耳中,仿佛一根根小钉子,一下一下地敲着我的头颅。 不疼,就是越来越晕眩,好像随时可能倒在那种声音之下。 不,不可以听!这样下去就糟糕了,该死!……我猛地一咬唇,凭着刺痛与血腥味的刺激稳住神智,我奋力甩开曲清之的手,二话不说站起来,拔腿便往出小筑的门口冲去。 「来人!」曲清之大喝一声,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拦住他!」 哐!大门被人一脚踢开,然而进来的却并不是曲清之的手下,而是一个我万万想不到的人,也是我此时此刻最想看见,想要求助依靠的人。 皇甫令雪的突然出现,无疑令曲清之吃了一惊,大张着嘴吐不出半个字来。 进来后,皇甫令雪大跨步到我面前,捏住我的胳膊粗暴地一扯,把我塞到他身后。 就算我现在脑子不太清楚,但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感觉得出这个男人正处于盛怒。 我不敢多啰唆,乖乖地躲在皇甫令雪背后的阴影里,心里有些战战兢兢,不过更多的还是全然放松下来的安心。 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安全感?在皇甫令雪之后,才有陆陆续续的人应曲清之的叫喊而涌进屋,只是曲清之迟迟不再发令,他们只能举着剑将我和皇甫令雪围住,不敢轻举妄动。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终于,曲清之从震惊中平复下来,率先开口:「原来是皇甫教主驾临,真是不胜荣幸。请坐……」 那个坐字还没讲完,皇甫令雪已经冷冷地打断他:「不必了。我是来带我的人回去,告辞。」 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拽住我往前拖着走。 我相信曲清之肯定十二分地想命人将我俩拦住,但他不敢。 他忌惮于封天教教主的威名,我不得不说,这局势实在好险。 倘若曲清之知道皇甫令雪如今没有功力,多半当场就会痛下杀手,而后提着人头去找岑淳领赏。 皇甫令雪之所以这么急着走,大概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基于此。我想他很明白,在这里多留哪怕一秒,就会多增加一份危险。 全赖曲清之那多余的顾虑,皇甫令雪领着我畅通无阻地出了大门,走到他骑过来的骏马前。他先上马,再将我拉上去,随即扬鞭策马。 马蹄噔噔,不一会儿就带着我们远离了那危机四伏的水边小筑。 进入竹林后,吹到脸上的风变得分外清新,也更加地凌厉了。我的皮肤被刮得生疼。 不知道是不是受刺疼的影响,我居然感到脸颊开始发热,呼吸也异常地紧促起来。 先前就有些浑沌的大脑,在摆脱了危险之后,由于过度放松,不存在任何抵抗的意志,给了病毒可乘之机,因而也渐渐开始懵懂不清了。 是中了毒吧?之前感觉到的异样。只不过,是怎么染上的呢?这个问题我想不明白,也无力去想。 身体里有种莫名的躁动在泛滥,我在皇甫令雪身后不自在地扭动起来。 他没有注意到我的怪异举止,仍旧策马疾奔,一心要赶快带我离开。 真的很奇怪……我的意识似乎并不是完全不清楚,就像从刚才到现在,我甚至可以分析判断每个人的想法及心理。 偏偏对于我自己的,却是无论如何都把握不住。 不知为什么,皇甫令雪身上那淡淡的琥珀香,在此时闻起来格外清晰,格外……诱惑人。 「嗯……」我微弱地唤道,「皇甫……」后面两个字没说出来,我砰地摔下了马,结结实实,摔得我好一阵头晕眼花。 等我回了神,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双写着关切的眼睛,真的很美……这双长长的眼睛,还有那魔魅的刺青…… 心,跳得好厉害,是不是要从胸口蹦出来了? 「扈唯。」皇甫令雪拍拍我的脸,「扈唯?你怎么样?」 「唔……」我呻吟,「口干,很渴……」 「渴?」他左右看了看,「你等等。」他将我从臂弯中放下,就要站起来。 下一瞬,我的身体直接忽略我的意志,做出了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反应。 我伸出手,拽住皇甫令雪的手腕死劲一拽。他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在我身上。 他的脸刚一抬起就被我捧住,拉下来,一口咬上他的嘴唇,我感觉到他的手压在我胸口,无疑是想将我推开。 他也应该推开我,因为我太野蛮了,我知道,我甚至在他唇上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简直乱了……我是疯狗吗?怎么能这样?我的脑子如此问自己,然而行为却自有它另外的主张。 越来越重的血气溢入我口中,我贪婪地吸吮舔食,好像怎么都吸不够似的。我真的疯了? 「扈……」皇甫令雪张口想喊我,却被我逮着机会,舌头钻进他嘴里,大肆地侵略开来。 借着他口中的津液,滋润着我干燥欲裂的喉咙,我却越发感到这样远远不够。 我蓦地将皇甫令雪推倒,拔身而起反压住他,牙齿在他颈上凶狠地咬下去。 我的肩膀被他用力掐住,我想他一定很疼。我觉得很抱歉,可是,我停不下来。 拜托谁来制止我?快点来制止……不然的话,我也许会把这个人撕碎的…… 天哪,我甚至开始撕他的衣服…… 「扈唯。扈唯!」皇甫令雪的喊声一次比一次严厉,当我的手来到他的腰带时,他猛然用两手扣住我的手腕。 如果在以前,他一根指头就能把我推得老远。然而现在呢? 现在,他连推开我都做不到……完了。我要用我从他那儿得到的东西,害死他了…… 我的手在他掌心里急剧颤抖。我极力地克制,只是不知道能克制多久。 我的意志在告诉我要冷静,禁止我失控下去。身体却不肯听话。 胸口的骚动,腹部深处的燥热,一切的一切,都在以绝对控制的优势驱使着我的行为。 这一场身体与思想的交战,我恐怕要输给前者。我很清楚,我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能这么清楚。 而皇甫令雪似乎也清楚,他慢慢松开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飘进我耳中。 「这里是荒郊野外,衣裳坏了能换。」他低声说,「假如耽搁到明日,要怎么回去?」说着,他的双手来到我胸前,扯开我的衣襟,再解开腰带,衣服顺势滑落下来,拉到我的肩膀以下。 之后,他便开始解自己的衣物,过程中没有看我一眼。 我不敢想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总之我是很生气,气我自己,气我这不听使唤的身体。 可恨啊!我多想让他抱住我,就像以前那样,窝在他怀里,让他抚摸着我练剑练出茧子的手心,时不时疼惜地印下一个吻。 然而,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双拳,咬着牙关等待,竭力抑制住想扑过去撕破他那身衣服的暴力念头。 这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 当皇甫令雪拉开衣襟,袒露出那健壮中不失优雅的胸腹曲线时,我再也控制不住地低吼一声,如饿虎般扑了上去。 我早已忘记亲吻是什么感觉,只知道不断地啃咬,就好像要他身上刻下属于我的烙印。他的颈上、肩上、胸上,甚至小腹,我一处都没有舍得放过。 我的下口有多重,我是知道的,随之在他皮肤上显现出来的红肿,连我看了都忍不住感到触目惊心。 而他却始终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沉默得让我害怕。 我怕他怪我,他为什么不强硬地拒绝我呢?喔,我差点忘了,他根本拒绝不了。 第18章 可是……可是,他可以骂我啊,那样至少能让我心里好过一些,因为我的的确确该骂。 如果他这不是以沉默来逼我愧疚,那么,他就实在太纵容我,纵容到可以让我溺死的地步。 这样下去,我以后要怎么离得开他? 「扈唯。」再一次听到皇甫令雪开口,是在不久之后,当我终于犯下了不可原谅的罪过的时候。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压抑。 「轻点……」他的指节紧紧收缩起来,我能感觉得到,因为我们十指交扣,尽管这与我的粗暴行径如此不协调。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声道歉,却没有办法停止下来。 我的身体里仿佛有两个我,一个在不遗余地的做着,一个在痛苦万分的看着。 心疼得像要淌下血来一样。 这,会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夜晚吗? 第八章 「扈唯。」 「哼……」谁呀?一大清早的扰人好梦,欠扁。 「醒醒,扈唯。」 脸被拍了几下,我老大不情愿地睁开眼:「唔……?」 视线逐渐聚焦,先是看见一片泛着鱼肚白的天,徐徐往下,才看到了那个扰我清梦的人。 「醒了吗?」皇甫令雪还在拍我的脸,跟这张脸有仇吗? 「醒了啦、醒了啦,别拍了……」 我咕哝着胡乱挥了挥手,想把他的爪子弄开。他先我一步收回手,反应倒是很迅速。 「我从竹枝里取了水,你喝一点,然后抹把脸。」他边说边递了竹筒给我。 我正口干得紧,不客气地接过来,仰起脖子猛灌几口。喝得太急,有水从我嘴角漏出来,滑进了衣领里,凉丝丝的,我不禁一抖。 「你慢些。」皇甫令雪好笑地说,用袖角帮我擦嘴。 我局促地挠挠头,目光不经意一转,猛然在他衣领之外的颈项间惊见几块瘀红。 那是……? 刹那间,某些凌乱的记忆如同潮水逆袭,一股脑地涌了回来。 我的脸刷地一下红透到耳根。这个,那个……昨天晚上,不是作梦吗?难道真的不是? 天哪,上帝啊,我的妈啊……大脑一片混乱中,看见皇甫令雪向我伸出手来,会不会是想掐死我? 我的呼吸紧张起来,动弹不得,也不想避开。 其实,他是完全有理由掐死我泄恨的……然而他只是用手背在我胸口打了一下,皱眉道:「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咦?」 「既然醒了就起来,该回去了。」说完他就站起来,转身走向那匹整整等了我们一晚上的可怜马儿。 回去?喔,对,回去……我勉强定定心神,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快步跟了上去。 我和皇甫令雪失踪一个晚上,不知道有没有让其他人太担心。至于那件事……咳哼,如果他不提,那我还是当作什么都不记得好了。 虽然有点不负责任,但总比主动挑起他的怒气要来得妥当些。 也许他是想等回去以后再好好地整治我,那么我照单全收便是,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昨晚我做了一次混蛋,总不能再做一次。 我走到马匹跟前,看着皇甫令雪解开系在竹子上的缰绳,却没有立即上马,杵在原地半天都不动,不大好看的脸色显得略有迟疑。 我感到奇怪,张口想问他怎么不上马,还好在发问之前,脑筋及时一动,省悟了过来。 我赶紧走上前去牵过缰绳,对他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那个……我想跟你说说话,咱们就走回去吧。」皇甫令雪微微一怔,表情深奥地瞧了我片刻,点头应允,似乎没有不悦的样子。 呼,我暗自松一口气。 善解人意是炎黄子孙的传统美德。我要从现在开始,奋力将之发扬光大才行。 话虽如此,真正做起来却相当有难度。 本来我面对他就觉得尴尬得要死,巴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哪儿还有脸跟他聊什么天啊? 可是呢,光这样闷头走路不讲话却还是尴尬,气氛更怪。 怎么办?怎么办……我绞尽脑汁地思来想去,终于在绝望中意识到,有些事情我不能逃避,想不问是不行的。那可是至关重要的现况问题。 「昨天……是小临告诉你我在那里吧?」几经挣扎,我终于把话问出口,只是脑袋低垂着,不敢直视皇甫令雪的眼睛。 他简短地回了我一个嗯。 我只好接着问:「你一开始就知道曲清之这个人有问题?」 「不知道。只是觉得他身为一届太守,没理由理会你这种人。」 啥?什么叫我这种人?我忿,却没底气发作,悻悻地翻个白眼了事。 「既然你当时就怀疑了他,为什么不多叫上几个人跟你一道来呢?不是很危险吗?」确切地讲,他已经着了曲清之的道。 其实整件事情,那家伙才是始作俑者,我只是,唔……还是不要推卸责任了。 「我是在门口遇上小临,听他说了你的事,便直接上马赶过来。」皇甫令雪轻叹口气。 「我没有带上更多人,因为那时并无其他人在我左右,而我也不以为曲清之会真的对你如何。岑淳的手段我了解。他想利用哪个人,便不会危害对方的性命。何况以你如今的身手,只要稍微有点警觉性,那些人就不可能奈何得了你。只是我没想到……」话题难以避免地涉及到敏感的方面,皇甫令雪没有再往下说。 我的脑袋埋得更低,额头简直磕到膝盖上。 相比之下,他的心脏可就要强得多,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就以严肃的口吻问道:「你在曲清之那里吃了什么?或者,是否察觉到何处有不寻常?」 经他一问,我这才记起来,我就是想弄清楚这件事,才硬着头皮跟他谈起那些。结果倒好,一不小心就把初衷忘了。 唉,我这脑子,我这不纯洁的心……多想无益,我收拾收拾,条理分明地答道:「吃,我只吃了一个橘子,按理说不会有问题。要说不寻常,嗯……大概就是屋子里的香味吧。明明不浓烈,却把我呛得打喷嚏。」 「香……」皇甫令雪沉吟,「这么说,是催情香?不过你的表现比起一般中了药的人更激进一些,恐旧不止如此简单。除了香味,你还注意到有什么特别吗?」 我再仔细想想:「对了,还有奇怪的声音。」 「声音?」 「嗯,是一群女人身上发出来的,就像铃铛那种铃铃铃的声音,很清脆悦耳。但是我听了就觉得胸口憋闷得慌,脑子也越发不清楚。怎么说呢……」我努力组织恰当的词语,「有种要被它击倒的感觉,就好像是从头顶压下来的声音……」这样的形容准确吗?我不是很肯定。 总之皇甫令雪听完之后安静了许久,才静静送出一句:「原来如此,我了解了。」 「你了解什么?告诉我。」我立即急切地要求。我太想知道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假如他不出现,又有可能会发生什么。 「听说这种东西来自关外,我也只是耳闻,不曾亲眼见识。只是依照你的描述,应当是这样没错。」皇甫令雪停下来,大概是整理了一下,才继续向我详细说明。 「你所闻到的香,确实不是寻常的催情香,但如果没有铃铛声配合,那么它便只是比较厉害的药而已。真正让它发生特殊作用的,其实是铃铛声。」 「嗯嗯,为什么?」 「香味是控制你的身体,铃铛声则支配你的意志。当两者结合起来,摇铃铛的人只要在过程中对你下暗示,之后你便会言听计从。」 「呃……?」概念有点模糊,「能讲得再具体点儿吗?怎么个言听计从法?」 皇甫令雪略略一顿,冷然道:「譬如说,倘若她要你杀死我,那么当你看到我,便会毫不犹豫地向我动手。此外,如果她的暗示是要你趁我不备时偷袭,甚至下毒或是别的手段,你也会一一照做。」 「什么?」我的脚步瞬时顿住,浑身僵硬地愣在当场。 原来……就是这样吗?那就是岑淳找上我的目的,要我杀死皇甫令雪?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天哪……我颤抖着抬起手,紧紧捂在嘴上,将惊惧的抽息声藏进掌心里。 我竟然,差一点就成了别人的棋子,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昨晚那样的时候,我已经心疼得不成样子。假如我真的杀了皇甫令雪,我……不不,我根本想都不敢想。 好可怕。这是我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可怕的一次危机。 「扈唯。」皇甫令雪忽然扯下我的手,五指穿过我的五指交握起来。 「不必害怕。」他的声音沉着,让人安心,还有细微难察的温柔如丝一般渗透在其中,「那些想利用你危害到你的人,我不会给他们机会。今后还可能有很多危险,在这种时候你不要慌张,只要记得我会保护你。」我的身体一僵,随即自然放松下来,再也没有了语言。 保护吗?他如今的功夫还不如我,却说要保护我,感觉多不现实。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可以信赖他。 我找不到任何置疑他的理由,或许……其实我早已经不知不觉就信赖了他吧。 我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在心底对自己说:我也要保护这个男人,不会给谁伤及他的机会,包括我自己。 回到锦绣苑的时候,不出意外,四长老和姚启宣他们都没有出门。就不知道是没必要出门,还是有意留下来等。 第19章 见我和皇甫令雪回来,他们并不多问什么,看来只是要见到人平安无事就好。 从昨晚开始我就没吃东西,橘子又不能填饱肚子,真是饿到前胸贴后背,索性早餐和午餐并着一块儿吃了。 用完饭后,皇甫令雪和四长老又有事要谈,我估计八成是关于曲清之的事。 既然扯上岑淳,那就是我不便干涉的范围。外加我肚子饱了就感到倦意涌上来,便自行回房间睡觉去也。 一觉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看着皇甫令雪平静的睡颜,我竟有些舍不得挪开目光。 也许是以往太习以为常所以就忽略了,到现在才猛然发觉,原来,能够看到这个人睡得如此安详的样子,就是一件堪称幸福……的事。 此外他的确是需要好好休息,昨晚他太累了。 啊不,应该是我比较累吧……但他受的苦比我多……糟糕,一不小心又想起当时的画面,我顿时感到脸上像有火在烧,连忙跳下床冲出了房间。 不行不行,我还是没脸面对他。虽然他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就那件事而责怪我的意思,可我自己没办法原谅自己。 中了对方的圈套,这是我自找的,然而苦痛却要他来承受,这太不公平。 我对不起他给我的宽容,他越是表现得满不在意,我就越发感到深深对不起。 垂头丧气地在院子瞎逛,在偏厅门口遇上容夙非。他叫住我,并示意我跟他去南院练剑。 正巧我也想找点事情做以分散精神,于是乖乖地跟了过去。 哪知道容夙非今天就像吃了火药,脾气暴得骇人。平常比剑时,他多少还会留三分力,今天我猜他大概使出了十二分。 经过这么久的练习,我拿剑已经稳了许多,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总是被容夙非打掉我手里的剑。 可是这个下午,他打落我的剑不下三次,就算我竭力将剑捉定了,虎口也被他震得阵阵发麻,到后来简直失去知觉。 这哪里是练剑?简直就是对我变相虐待。 到了接近晚饭时,容夙非总算结束了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凶神恶煞地瞪我一眼:「明天好好表现!」收起剑便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我实在憋不住,问出我忍了一下午的疑惑,「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怎么突然……」 「少啰唆!」他吼,嘴唇抿了抿,横着眉毛冷哼道,「你当我们都是瞎的吗?真不知道你的眼睛还有脑子是怎么长的,哼!」说完就气势汹汹地走了。 我张着o型嘴,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直到用过晚饭,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一边练一边仍在思索,容夙非指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就在我快认输的时候,颜豫出现,过来问我:「怎么这么晚还在练?明天虽是中段比武,但也不必过于紧张,放松一些比较好。」 真不愧是颜豫,永远都这么亲切和善体贴,跟容夙非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一个暴烈如火,一个沉缓似水。 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后者,其实前者也不坏,就是火势太猛,让人感觉近不得身。 不过,即便被颜豫这么问了,我又该怎么告诉他,我之所以坚持练剑是因为不愿回房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皇甫令雪呢? 颜豫倒也不硬要我回答,拉起我的手,把一只小瓶塞进我手里。 「你还是快回房吧。」他笑了笑,「这时候教主应该还没睡。有劳你,将这药拿去给他。」 「药?」我举起瓶子仔细瞧瞧,可惜我是外行人,看不出名堂,「什么药?干嘛用?」 「你认为呢?」颜豫的笑容里染上些许无奈,「不要告诉我你迟钝到这般田地。」 奇怪。我摸摸脑袋。 怎么连颜豫也这样讲?难道我真有哪里看漏了,或者考虑欠缺……啊!他们俩所指的东西,难道会是……?我的脑子渐渐开窍,想到那个最有可能的可能,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你,你这药……」我心虚地嗫嚅道,「这是皇甫……教主要你给他的吗?」 颜豫叹息:「当然不是。教主怎么可能对我说这种事?」 「……」看我糊涂的表情,颜豫再一次失笑,缓缓摇头道:「难道你真的如此迟钝?扈唯,你是看不出来呢,还是不敢多看?」 「哈哈……」我干笑。好厉害,直接戳到点子上,佩服佩服。 「不单是我,还有青鸿他们所有人,只要长着眼睛,稍微有点常识,便能看出教主颈子上的红印不是被蚊虫叮咬而成,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我再干笑,我怀疑,我脸上的温度已经高到散发出了蒸汽。 好在颜豫不为难我,接着说道:「只不过,我所看到的方面,比起他们要更宽一些罢了。你不必疑惑,别忘了我精于医术,你以为我是什么眼力?」 「哈哈……」我继续干笑。 你是什么眼力?总不会是透视眼吧,连那个……那个都能看出来。 「那种伤可大可小,而且听说你是什么处……呃,你是新手,自然更不懂把握。即便教主身子再好,置之不理终归让人不放心。」 颜豫委以重任似的拍拍我的肩膀,叮嘱道,「这药你拿过去以后,最好亲自给教主用上。至于为什么要你动手,我想就不用我再告诉你了。」我呆呆地瞪着他,真不晓得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看他平日里斯斯文文,没想到说起话来也可以这么劲爆。再者,他交给我的任务,对我这个新手而言,似乎艰巨了不止一点点吧…… 「那么就有劳你了。」 颜豫对我求助的眼神视若无睹,拂袖转身,走出两步,却又停下来看向我,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他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些话我本来不准备说,只是,我实在没料到教主竟会深情至此……」话到这里,颜豫的神色异常地严肃起来,字字千斤地说,「扈唯,你是怎么会来到这里,而你本身并不属于这里,这些事我们大家都很清楚。至于你和柳如瑶是什么关系,我们不想猜测,亦不认为那有多么重要。我想说的是,假如你真心想留下来,留在教主身边,那就请你忘了柳如瑶、忘记你从哪里来、忘记你从前的一切。」 「当然,就算你实在忘不掉,我们也不可能强迫你。但我有必要告诉你,假如你因为那些你已不该有所留恋的人事而与教主反目,或对教主造成任何不利影响,那么,无论教主他如何决定,是否会不舍,我们仍将不择手段地抹杀你这个人,尽管这非我们所愿。这一点,还望你务必了解。」 抱着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的心情,我回到房间。皇甫令雪正双手抱怀站在窗前,一脸深沉的表情,看样子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我用力深呼吸,给自己打打气,然后走上前,拽起他的胳膊就往床边拖。 「上床。」两个字简短生硬,避免多说多错。 如果放在以前,皇甫令雪肯定会戏谑我一句长夜漫漫,何必如此心急? 不过今天他可就没有这种心情了,沉默着任由我将他推到床前,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狐疑。 我不解释,伸手就往他的裤腰摸过去,一秒钟也不敢松懈,怕一松懈就会丧失继续下去的勇气。 「扈唯?」皇甫令雪扣住我的手腕,愕然地看着我。 唉,就知道这闷葫芦是当不久的……我只好对他晃晃手里的小瓶,顶着一头尴尬,小声说:「我,我帮你上药,你躺着别动就行了。」皇甫令雪微微一怔,脸色很快阴了下去。 我早就料到,以皇甫令雪的傲气,肯定不高兴颜豫的多事。可颜豫也是一心为他着想,但愿他明天不要怪罪颜豫才好。 而现在,为了消减他的抵触,我不得不使出我以前从来没用过,以后也打死都不想再用的撒娇大法。 「你就依了我嘛。」我强忍着身上泛滥开的鸡皮疙瘩,对他丢去一记嗔怨的眼神,「难得人家想服侍你一次,你就不肯给个机会吗?小气……」呕,谁拿痰盂来让我吐一下先。 这一招把我自己恶心个半死,好在果然奏效,皇甫令雪顿时给我弄得啼笑皆非,脸色也随之缓和了不少。 不过他还是不准备顺我的意,伸手想取过我手里的药瓶:「我自己来。」听这硬梆梆的语调,显然对他而言,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比砍头还艰难的程度了。 我同样不准备顺他的意,立即将手藏到身后,坚决地说:「不行。」脸红了红,「你……你自己怎么看得到?还是我来吧。」 「扈唯。」皇甫令雪的脸色又不大好看了,摆出了教主的架子,脸上写着「我命令你」几个大字。 我从来就不吃他这一套,现在自然更不会吃,却也不准备跟他对着来。 为了身体健康,为了世界和平,为了……,咳哼,总之我继续沿用我的撒娇大法。 「哎哟,你怎么这么难讲话嘛?」我埋怨,本打算撅起嘴以加强效果,但想了想还是放弃,免得真的忍不住冲出去大吐特吐。 我就纵纵鼻翼意思一下就好,「你依我一次会死啊?大不了,你偶尔低一下头允许我帮你上药,我也给你一点点甜头,怎么样?」 「甜头?」皇甫令雪总算被说得兴趣上来,配合地问,「什么甜头?」 「唔……我让你亲。」 「你,让我亲?」此人的表情似笑非笑,好像在说,你那张嘴我早就亲过几百遍了,谁稀罕。 我擦擦汗:「那、那……我还让你摸。 第20章 」 「还让我摸……」皇甫令雪开始有些意兴阑珊了。 呃,话说,我还真想不起来我身上有哪个角落他没摸过。 我闭了闭眼,心一横:「我、我让你上,连上一百次,总行了吧?」泣,冤孽啊!为了服侍别人,还要把自个儿给搭进去。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回皇甫令雪真的没话可说了,目光深邃地看我半晌,最后叹了口气:「你有毅力,还肯拼命,我输了。」他自己动手解开腰带,然后挑起眉,示意我接手下面的工作。 咕咚,我吞一口唾液,在心里默念几遍加油!上啊!冲啊!,终于鼓足了勇气,探出手去。 整个过程从头到尾,我的双手一直忍不住轻轻打颤。 一开始,是因为紧张,但到真正进入了正题后,则变成了心疼,因而格外提心吊胆,生怕会不慎弄疼了对方。 我昨晚做了怎样的坏事,这些伤痕再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如果可以,我很愿意将他的伤转移到我身上来。 当然,我不是说我希望被皇甫令雪那样对待,我只是想帮他分担一部分苦痛。 也许现在再说这种话已经没有意义,但我是真的知错了,我好后悔……全部完成之后,我在皇甫令雪胸前伏下去,紧揪着他的衣襟,反反覆覆地向他道歉:「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是我害的,对不起……」 「傻瓜,有什么对不起的。」皇甫令雪的手在我背上来回抚摸,明明受伤的人是他,他却反过来安慰我,甚至跟我打趣,「你不是很早以前就点名要我了吗?总算我履行了承诺,没变成一个背信忘义的小人。」 「你……」我简直讲不出话来。 这家伙,莫非真要把我惯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吗?唉,我凭什么,我何德何能呢? 也或许,他就是打算用宠溺政策把我套住,让我越来越依赖他,直到再也离不开他吧。 真是卑鄙,狡猾,阴险,却也……窝心。 「扈唯。」皇甫令雪抬起我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看进我的眼睛。 「昨天好在有惊无险,不过今后你要记牢,在大会结束之前,无论谁邀你去哪里,绝对不要理睬。如果真的想去,也要叫上四长老其中一位陪着。另外,这仅限于我在场的时候,除此之外一概想都不要想。」 「好啦,知道啦,比我哥还啰嗦,真不愧是当了老爸的人……」我碎碎念,其实心里甜滋滋的,低下头,把偷笑的脸藏进皇甫令雪胸前。 他静静将我抱着,也不再说话了。 我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让人不禁跟着感到安心。 在这样的氛围中,我细细咀嚼着心中涌上来的情感,逐渐辨出了它的名字。 但在我将之完全解读出来之前,我想起了那个曾经困扰我许久的文字游戏。 以「一」打头的成语,的确不少,然而第二个字是「见」的「一」字头成语却实在不多。我就算国文再差,也不至于连某个耳熟能详的「一见xx」都不知道。 正因为我想到了那个可能,反而无法问得出口。 也许我是不知道万一猜对了我该怎么面对,又或许我真正担心的,是我想错了,怕我只是会错意…… 只不过,这么多天和皇甫令雪相处下来,他是如何对待我,我全都看在眼里。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在验证着我的猜测。 而之前颜豫的那番话,更让我百分之百确定了,我并没有想错。 他是真心的对我……只是他始终不说出口,我也不好问他。 我能怎么问?难道叫我当面这样,喂,坦白从宽啊,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万一他死要面子不肯承认,那我岂不是丢脸丢到太平洋去了? 再说了,即便他肯承认,那我又该做什么反应?是一脸惊吓地躲到十里之外,还是羞答答地告诉他,这么巧?我也是呢,到时还真不知道是谁吓跑谁了。 的确,如果真要说一见钟情,我承认我对他是有那么一点点,只不过当时还比较肤浅。会演变到今时今日的局面,我也始料未及。 总之无论如何,我是一定不会逃避的。逃避向来不是我的作风。 我扬起脸,表情严肃地看向皇甫令雪,问道:「皇甫,令雪,你希望我怎样叫你?」 他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反问:「什么怎样叫我?」 「就是说,我是喊你皇甫还是令雪,你选哪一种?」 「嗯?怎么突然计较起这个来?」 「不是计较,就觉得全名叫出来感觉很生硬。」 「会吗?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想怎样便怎样吧。」 「不行,我要你选一个。」我坚持到底。 皇甫令雪终于被我打败,想了一想,答道:「这样吧,人前叫皇甫,人后便叫令雪。」 「好。」我这才笑逐颜开,当下乐呵呵地叫起来,「令雪,雪雪,小雪……」 皇甫令雪缩缩脖子:「够了够了,你还是唤全名吧。」 「干嘛?」我不满地白他一眼,「我是给你面子才这样喊,你还不晓得荣幸,切。」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我又一个劲地叫着,「还是雪雪可爱,呵,雪雪啊,小雪雪……」 皇甫令雪微抖一下,露出被呛到的表情,手掌心捂上我的额头:「扈唯,你发烧了?」 怒!「去你的。你才发骚呢。」我忿忿摇头,甩开他的爪子,随即将脸再一次埋到他怀里,用我最大的勇气,配上最细微的音量,说:「我不过就是可能,或许,应该,基本上……有一点点,也许不止一点点……喜欢上你了。」话音刚落,我感觉到皇甫令雪的胸膛明显的一紧,双手迅速地捧起我的脸。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他如此要求,声音听上去就像平常一般沉静,但是他的眼睛出卖了他。 我在那双亮如明镜的眼睛里,捕捉到了稳定不下来的震撼,以及些微的敢听不敢信的惊喜。 确认了这个人的心思,引起他的紧张,我却本性难改地起了捉弄的念头,轻哼一声说:「好话不讲第二遍。你还想听?不是不可以,你得拿点东西来交换。」 他苦笑:「我还有什么可给你?」 「呃……」我的脸一下子涨成猪肝色,掩饰性地嚷起来,「什么啊?不要瞎讲。我又不是想那个什么你,我只是,只是……唉,总之你亲我一下就好。」我正义凛然地凑过脸去。 皇甫令雪自然毫不犹豫地吻下来,身子一转,把我压在下面。 也许是心很急的缘故,他吻得粗野蛮横,却又巨细靡遗,将我的津液我的呼吸一并吞噬下去。我很快喘不过气来,大脑散开一阵阵的晕眩。 如果说这是当日在梁宅中毒留下的后遗症,那么我想,我已经毒入骨髓…… 当皇甫令雪终于放开我,我立即搂住他的脖子,迫不及待地告诉他:「我喜欢你。」 只凭这个吻,我已经不必再迟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否定我的内心。 虽然,关于颜豫所说的要求,我不保证我能做到;将来会怎么样,我也不可能预料得到,但我不吝于表达我的心情,也不后悔喜欢上这个人。 或许我天生就是这么冲动,不计后果的莽撞性子。 我只是认为,每件事情如果不肯迈出第一步,以后就不可能有任何发展,无论好坏。 如果我总是一丝不苟,斤斤计较,非要在事前把后果盘算得一清二楚,再决定要不要做,那么也许今天我就不会在这里,更不会认识皇甫令雪,不是吗? 听见我的告白,皇甫令雪没有再说话,再一次深深地吻了下来。 我不禁有些失落,还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回应我的。不过,也没关系。 大概他就只有在跟我抬杠的时候嘴皮子厉害,牵扯到这种事情上就不行了。也许他只是更愿意用行动来表示吧。 而且他的表示确实够热烈……,至少我是觉得越来越热。 不知道他的手是什么时候钻进了我的衣襟,大力地摩挲着。练武之人的掌心普遍粗厚,磨擦在皮肤上,有一种分外鲜明的触感。 触感一直从我胸口延伸往下,来到小腹,再往下。 浑身的燥热仿佛瞬间达到沸腾点,我倒抽一口气,本能反应地躲了躲。 这一躲,却给了他可乘之机,手指越过障碍,直抵后方的零防守禁区。 我的身体一下子僵直,眼睛瞪得通圆,一时间不敢相信我感觉到了什么,这是在发生什么。 我的僵硬,相信皇甫令雪感觉得清清楚楚。他跟着也停住了所有动作。 他从我颈项间抬起头,目光不稳地凝视着我,脸上布满那种极度诱惑我却又令我毛骨悚然的浓浓情欲。 两人就这样干瞪着眼对瞧了一阵子,他先开口,嗓音因为压抑而格外沙哑:「明日你还要比武,早点休息吧。」脸色挣扎地翻身下来,在我旁边躺下去。 我更加不敢相信,明明已经到这一步,他竟然这样也能踩住刹车?我咬住下唇,心里展开了剧烈斗争。 不错我的确是被惊吓到,但那主要是因为我不小心想起了先前说的那一百次……而对于这件事本身,我并不是持完全排斥的态度。 其实我这人还是蛮豁达的,既然他都接受了我,那我为什么不能接受他? 只不过,虽然想得开,忐忑还是在所难免。 再者,他那句话也没讲错。我明天有比试要参加,保持良好的身体状况很重要。 今天我对他表了白,他正激动得很,加上从以前到现在他已忍耐了那么久……,如果真的发生了,说不定会无法收拾。 第21章 以大局为考量,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能悬崖勒马了,只是,他能忍肯忍,我却实在不忍心啊。 我翻身往皇甫令雪身上一趴,咬了咬他的下颚。在他错愕的视线下,我勉强挤出一个极力煽情的笑容。呃,但愿不会比哭还难看。 「我……我可以用嘴。」我的声音小得可怜,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清楚。 反正不管他怎样想,我已经下定决心,不给自己退缩的机会,紧接着就吻上他的咽喉,随后在他突出的锁骨上流连一会儿,再朝下进发,逐步奔向主战场。 庆幸他没有阻止我,否则我就真的进行不下去了。 我又不是个中高手,脸皮也不够厚,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紧张得要死,还特别难堪。 我只能逼自己什么都别多想,只想着要取悦他,要让他满足,我还要……把他的味道好好尝个够……可惜最终我还是没能成功。不是我不想,而是他没有让。他让我用手代替。 结果,又回到了从前那样的局面,我们互相爱抚,反覆亲吻,却就是不做最后的一步。 难得我想换种方式尝尝他,却尝不到,真有些不甘心……结束之后,我轻轻喘着气,慨然地说:「我一定要发奋练习。」 「练习什么?」皇甫令雪的手指把玩着我颊边的乱发。来到这里几个月,我原本的短发如今已经长至肩膀,再过不久大概就能绑起来了。 「练习……」我顶着一张番茄脸,嗫嚅,「嘴巴。」 皇甫令雪挑眉,表情相当地耐人寻味:「这样……」他咳一声,鼓励似地拍拍我的背,「真要练习的话,明天先去找颜豫,让他帮你拔牙。」 「啊?」我雾煞煞。 拔牙?拔什么牙?我又没有蛀牙,也不是要长智齿。 「……」 原、来、如、此。我被严重藐视了,泪奔…… 第一天的中段比试,我的对手就是谢筠。 很早以前我就想过有可能在比试中遇上他,其实这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居然这么快,不免有些意外。 尽管如此,我来参加比试,目的就是要赢,因此只能对谢筠默念一声抱歉了。 站到场上,比武即将开始之前,我向谢筠歉然地笑了笑。他却没有回应,只是瞪着我,表情木然空洞。 我觉得疑惑,可惜没时间仔细分析。 比试开始,谢筠立即势如猛虎地向我冲过来,满身杀气。剑刃首次相碰,我心里不禁暗暗一惊。 从他的身法他的下手来看,丝毫不留余地,显然是意在取我性命。 但我不想要他的命,一再退让,他却剑剑相逼,仿佛我是他势不两立的仇人一般。 他卯足全力,我处处留情,接连十几剑下来,我不由得感到吃力,长久下去必然不妙。 我逮住机会,以剑身格住他的剑,暂时将他的攻势挡下,我低声问:「谢筠,你怎么了?」 谢筠不理睬,左手微微一动,迅速举起来朝我挥下。在他的手里,居然藏着一把匕首。 场下顿时一阵哗然,在比试中携带暗器,这是违反规则的行为。 惊愕之余,我及时闪身避开。谢筠仍紧咬住我不放,我迫于无奈,只好一个瞬步移动到他身后,扬起手刀,朝他的后颈狠狠劈下去。 他晕厥倒地,立即有人上来将他抬下场,至此,他是再没有资格参加比试了。 我看着他被人渐渐抬远,虽然我赢了这一战,却产生不了丝毫喜悦心情。 谢筠在初段的比试时,一直都保持点到即止。此外,尽管他和我的交情不深,但相处时候还算愉快,更不应该无缘无故就要杀我。 他有这样做的理由吗?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有人控制着他。 那晚在曲清之那里,我侥幸从圈套中脱身,然而谢筠没有。他受到催情香以及铃铛的牵制,并被曲清之命令来杀掉我。 只可能是这样了,看来是岑淳见拉拢我不成,便转而决定除我为快。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心里极不舒服,没心情继续看其他人的比试,快马加鞭回锦绣苑去了。 时候正是晌午。我刚一进门,小临讶异地迎上来,先问问我战果,恭喜我两句,然后对我说:「回来得真巧,教主他们正在用膳,这可赶上了。」 我来到饭厅,只见一桌八人,包括皇甫令雪、四长老、雪吟、姚启宣还有姚衡,一个不少的通通在场。在这个时间点而言,还真是蛮罕见的。 见到我回来,大家多少都有点意外,但没有向我追问什么。 当事人想保持沉默的时候,如无必要,其他人也都闭口不谈,这似乎是封天教历代以来的特色。 姚启宣要下人添了一副碗筷,并在皇甫令雪和付青鸿座位的中间加放一张凳子,叫我坐下来一块儿吃饭。 我依言过去,却只是呆呆坐着,好半天都不提筷子。 皇甫令雪终于忍不住问了:「你怎么了?没有胃口?」 我摇摇头,眼神中带着恳求向他看去,郁悒地说:「我不想再比武了,我要退出。拜托你让我退出,好不好?」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只是依旧没有人发问。 这个权利自然还是由皇甫令雪来行使,他轻蹙着眉心,说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把谢筠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完之后,众人都露出了深思的脸色。 我稍稍给点时间让他们思索,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像谢筠这样被控制了来杀我的人,不知道是唯一一个,或者只是第一个。假如还有其他人在比试中对我下杀手,万一我被逼不过,错手杀死他们怎么办?我不希望发生那种事。我真的没办法再参加比武。」我疲惫地垮下肩膀,长长叹一口气。 「我不是害怕杀人。如果对方的确该杀该死,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动手。可是这些人只是受人利用,他们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叫我杀这样的人,我……怎么下得了手?我心里怎么能安?」 皇甫令雪沉吟少顷,体谅地一笑,柔声道:「既然如此,你便退出吧。无妨。」 我眼睛一亮,迫切地连番求证:「真的?我可以退出吗?真的没关系?」 「没关系,你放宽心。」皇甫令雪犹是笑,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当初他非要我参加大会,还以为他不可能答应我,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通过了。 我喜出望外,简直想扑上去狠狠亲他两口,不过考虑到场合,还是作罢。 再想了想,我不解地又问:「既然退出没关系,那为什么一开始还要我去?」 皇甫令雪的笑容淡下来,稍作考虑之后才回答我:「原本的打算是,你一直比到最后一场,再由我跟你交换。」 「呃?」我的脑袋有点糊涂,「你是说你取代我参加决战?这样可以吗?」 「可以。你本就是代表封天教出赛,况且,我也有这个特权。」 「……」怎么感觉有点神秘兮兮的? 「不论早晚,你总要将功力归还给我。本来想等你将心法练到火候,便可以还我全部功力。但你若不比到最后一场,我则必须参加高段的比试。如此一来,没有足够的时间给你掌握心法,届时还给我的功力,便大约只能有八九成。」 「什么?」我心中一凛,手脚开始发凉,「你……只有八九成功力,岂不是很危险?」 「怎会危险?」皇甫令雪不以为意,安抚般地摸摸我的头。 「你不曾正式学武,所以不懂。比武这回事,并不完全由功力的强弱决定。你有我十成功力,却只能发挥七成。纵然我失去一两成功力,却可以将其用足十二成。你记住,在实战当中,经验与技巧其实更重要。」我抿着下唇,心情矛盾地攥紧双拳。 虽然明白皇甫令雪说得有道理,但始终不能释怀。 能战斗到决赛的人,可想而知绝对不是简单角色。就算皇甫令雪再有经验技巧,只要他少一成功力,就是多一分危险。 事关他的安危,我怎能忽视这哪怕一分的危险?我做不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要不然,我还是收回刚才的任性要求吧…… 「扈唯,不要想的太多。」皇甫令雪捉住我的手,将我攥紧的五根手指一节节地扳开,用他自己的手指穿插进来,然后拉起我的手压在桌面上,就好像能以此压住我满心的不安。 「你以为天下能有几个人可与我力敌?」他说,语气不是炫耀,而只是沉着的陈述,俨然自信一切尽在掌握。 「你看,此时所有人都在这里,他们每个人都比你了解我的处境和实力。你不妨想想,以夙非的脾气,若是他觉得我可能有危险,qisuu奇书还不早就出来骂……训你了吗?怎会沉默到现在?」我一愣,把视线投向容夙非。 果然,这个人正一脸毫无挂碍的表情,兀自吃他的饭。只是在接收到我的注视时,老样子凶巴巴地丢来一记干瞪眼。 呃,还真是的。他这样表现就对了,说明他确实不受局势变化的影响,也证明了他对于皇甫令雪必然获胜的无庸置疑。 我这才放心下来,凝眸望向皇甫令雪,再也不多说什么了。 相信他,就是我今后唯一该做的事。 多不真实,如此出色得令人自豪的男人居然是属于我的。难道是我上辈子积的德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紧紧地回握住他,他也是。 两个人深情款款……「我说扈唯。」一把不识情趣的声音插播进来,是回静。 第22章 在四长老中,我接触最少的人就是他,一来没机会,二来,我也不太想接近他。 这个回静,成天到晚总是挂着一张玩世不恭的脸,让人很是捉摸不透。 雪吟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静叔叔笑起来最好看,尤其当他边笑边眯起眼睛的时候,一定是在心里计划着要把谁暗算掉,之后怎么处理的事。那时候的静叔叔,眼睛就像狐狸一样,特别漂亮妩媚。 一个大男人,狐媚就算了,而且是在盘算着害人的时候? 也许雪吟是已经习惯了,但是对我来说,像这样典型的危险分子,我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只不过,这会儿回静点名叫到我,我总归是要看他的。 他仍是那副半笑不笑的表情,让人呕到心里去。 「你要吃饭吗?」他问。 「……」莫名。 他接着又说:「你不要没关系,但若是拖累教主也跟着吃不成,就不大好了吧。」他瞄了瞄桌子上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我明白过来,赶紧松开皇甫令雪的右手,真是罪过,罪过…… 皇甫令雪倒是不在意,将筷子塞到我手里,说:「吃饭吧。」为这场小小插曲划上了句号。 我却还是颇为困窘,一开始没有留意,直到刚刚才想到,我和皇甫令雪这样那样的眼神交会,亲密碰触,全都进行在众目睽睽之下。 虽说大家对我俩的关系已是心照不宣了,可尴尬总归难以避免。 像皇甫令雪那样处之泰然,无谓面对众人的目光,我是做不到的。他跟他们很熟悉,我却不然。 到后来,皇甫令雪见我一个劲地干扒饭,体贴地数次夹菜到我碗里。反正我是不打算再看任何人了,兀自埋头死吃。 砰!忽然有人拍桌子。 「呆子!」容夙非骂道,「你没有手吗?自己不会夹菜?」惊!好一个爱护上司的部下! 被容夙非这样一骂,我就是再不好意思抬头,也不得不抬起头,自行夹菜。 偷眼看看皇甫令雪,正逢他也朝我看过来,笑得有些无奈。 他护着我,而容夙非毕竟也是护着他,他自然无话可说。 至此,餐桌边消声了很一段时间,人人安静吃饭。 「唯哥哥。」这次轮到雪吟打破沉默,「我该怎么叫你才好呢?」 我呆然望着她。这个问题……似曾听过么。可究竟是什么意思来着? 丫头继续说:「我叫你唯哥哥,还不是看你不比我大多少,叫哥哥比较自在舒服嘛。可是这样的话,辈份却又不对。我把你视为平辈来叫,那你岂不要把我爹叫成叔叔?」 庆幸我没在进食,否则一定会被呛到,原来她从以前就一直在烦恼的,就是这么回事。 唉,让我晕了吧……「我就是喜欢叫你哥哥嘛。」丫头话还没讲完,满脸的左右为难,「可是、可是静叔叔说,那样叫你很要不得,因为你跟爹已经圆了房……」 「噗!」容夙非一口汤喷出来,八双眼睛齐齐瞪向回静。 此人镇定地接下所有的目光,从容耸了耸肩:「我一向尊重事实,尤其是好事。」他搓搓雪吟的头顶,亲切关爱地微笑着,「吟儿,你想想,你虽然少了个哥哥,但你多了一个娘啊,不是很好吗?」 雪吟鼓起腮帮:「可唯哥哥长得一点都不『娘』啊。」 「我倒是觉得可以叫『二爹』。」颜豫接话。 「什么『二爹』?」付青鸿一脸严肃地皱着眉,「难道还有『三爹』『四爹』吗?不妥。」 「那你认为怎样才妥?」 「……」 我彻底瘫在座位里,无力…… 什么圆房?什么娘,什么二爹三爹?这些人,当我是不存在的吗? 「都别说了。」终于,皇甫令雪出声为我主持公道,压下了众人热烈的讨论。 他目带同情地看我几眼,随即说道:「我来决定,吟儿,妳就叫扈唯『老爸』。」 「啊?」雪吟很是好奇,「那是什么呀?」 皇甫令雪淡淡解释:「在扈唯的……老家,就是『爹』的意思。总之你就这样喊吧。」 我头上爬满黑线。我只是偶然跟皇甫令雪提及过这方面的知识,没想到他居然记到现在,甚至应用上了。 噢,让我死了吧…… 雪吟碎碎念:「这样啊。有点奇怪呢,不过好像还满好玩的。」笑嘻嘻地望向我,口齿清晰俐落地喊一声,「老爸。」 咚!我摔到桌子底下。 —待续— [时空任务系列之二]终身制情人[续](出书版) by红河 書名:《時空任務系列之二》終身制情人續─紅河 書系:臉紅紅bl 作者:紅河 畫家:櫻炎 isbn:978-986-6550-02-7 文案: 扈唯,今年十九岁,是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汉,虽然他跟皇甫令雪的情事封天教众所皆知,他承认,他喜欢皇甫令雪,而且此情永不渝, 可是,当那位青梅竹马的皇帝强逼他们「出柜」,还过份的冷讥猜疑他对皇甫令雪的真心时,这个气,哪是一个「恼火」了得,恨不得整个人黏上爱人身上,教那自负妒嫉的皇帝睁大眼看个清楚,他跟皇甫令雪,不管怎么挑拨中伤都拆散不了,不信? 那先吻一个再说,还不信? 那再来个上下其手,反正这男人归他管,只是,大丈夫的话,说得早、说得满,却发现,自己的时空「偷渡身份」好像是有期限的,多久? 一年?还是,n年后呢?要偷渡皇甫令雪一起离开吗? 望着那双深沉的黑眸,牵着那双修长有力的大掌,扈唯心想,这一生,如果少了这个人,那他还能独活吗? ◆◇◇◆◇◇◆◇◇◆ 第一章 自从我退出了比武大会之后,日子就变得格外清闲。虽然说要加紧修练心法,只是修练不宜太过,以避免走火入魔,每天最多只能练两个时辰。 除此之外的时间,我简直闲到发慌。 而皇甫令雪以及四长老他们似乎也不像以前那么忙,出门办事的时间变得相对少了。与此相应,我抓着皇甫令雪大喊无聊的次数,则是与日俱增。 像这种时候,他一般都采取佛祖坐禅战术,平心静气地任由我在床上滚来滚去,在他耳边叽哩咕噜,他居然就是做得到对我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直到有一天,他的耳根子大概终于被磨软了,答应次日带我出门去一个地方。 我没有追问他去哪里,他肯让我出门我就乐翻了。问得太多,万一问烦了他,他反悔就不好啦。 第二天,我、皇甫令雪、雪吟,还有姚启宣父子,五个人共乘一辆马车,外加容夙非与付青鸿及十余位骑马的随从,一行二十几人,热热闹闹地出门去。 不过这热热闹闹,似乎仅仅是对我而言。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异样的沉闷。就连向来活泼好动的小丫头,今天也格外安静锁着眉头闷声不吭。 只有当我好奇地问到这是哪里那是什么的时候,姚启宣会尽地主之宜的回答我。 时间一久,受到他们的影响,我不禁也微感消沉,不像刚开始时那样兴致勃勃。好在随着马车行进郊外,眼前一片湖光山色,风景大好,心情才重新明朗起来。 马车一路穿越湖边平原,来到一座山下,入了山,又上了好一阵子的斜坡,最后在一段长长的石板梯前停脚。 到这里,众人下马的下马,下马车的下马车,步行往阶梯上走去。 山里树木繁盛,空气清新,不时传来清脆鸟啼,别有一番人间仙境的感觉。我一边上阶梯,一边尽情感受这清雅脱俗的氛围,可谓身心舒畅。 终于上到阶梯最高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宽阔的平地,没有树木遮挡,视野开朗,远远可以望见大湖,配上山风阵阵,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与景色不太搭衬的是,在平地上竖立着一块块的石碑,冰冷肃穆地坐在这山峦高处。 毫无预兆的踏进一块墓地,我的玩闹心情顿时被一下子打消。不过,感觉上却并不是无意间闯到这里。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皇甫令雪,他没有回应我的目光,几步擦过我的肩膀,径自朝墓地中央最大的一个坟冢走去。 我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其他人都在原地没有动,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 「扈唯。」皇甫令雪点到我的名字,我这才确定了去向。 正要迈脚,付青鸿递了一个东西到我面前,是一只小小的白玉酒瓶。 我拿着酒瓶走到皇甫令雪身边,递给他。他接过去,浅啜一口,然后将之尽数洒入了坟冢前的泥土当中。 在他做这些的过程中,我暗中端详墓碑上的内容,上刻着洛磐褚王宁公的名讳。 我想了想,洛磐是现今国名,宁公的宁无疑是姓,而褚王,就是说这个宁公是王族中人。只是怎么会葬在这荒山上了呢?我揣着满腹狐疑,静静等待皇甫令雪敬完那瓶酒。 山风不知什么时候大起来。 白色的衣摆随风翻动,长发随之飘舞,轻轻眯起眼睛,眼角的黑色羽翎仿佛也跃跃欲飞,这样的皇甫令雪看上去简直像是不属于这个人世间。 几乎令人窒息的安静维持了好一阵子。 终于,皇甫令雪开了口:「洛磐褚王,全名宁卓远,先帝的异母兄弟,下管数省,尘阳便是王府曾经所在。 第23章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念墓志铭,陈述着亡人生平。先帝驾崩后,年仅十一岁的洛昭帝登基,褚王与真渊侯,一文一武,共同辅佐朝政。真渊侯岑淳权倾半部朝野,心野气盛,褚王处处压制之,为防止岑淳控制洛昭帝。朝中势力很快分为三派,一派属岑淳,一派属褚王,一派中立明哲保身。承阙年间,北方关外蛮族入侵,岑淳率同一干武将怂恿洛昭帝御驾亲征,并力荐褚王随行护驾。出征后,王军将蛮族节节逼退,洛昭帝声望大好,意得志满。最后一战在大峡谷,岑淳让洛昭帝与褚王率军先行,他领队伍援护后方。然而,王军在大峡谷中遭遇埋伏,伤亡惨重。岑淳的精兵部队姗姗赶到时,褚王已为保护洛昭帝,身中数箭而死。」 「蛮族被驱逐出境后,大军回城。第二日早朝,洛昭帝念褚王护驾有功,意欲追封褒奖。岑淳却揪出埋伏在京城中的蛮族奸细数十名上堂,指认当日在大峡谷,便是褚王与蛮族首领合计设下陷阱,意欲谋害洛昭帝。未想加害不成,褚王身死。三人成虎,人言不可不畏,洛昭帝势单力薄,迫于岑淳及文武百官咄咄相逼,不得已下令摘除褚王王号,将其一家满门抄斩,尸首曝于荒野。 …… 说到这里,皇甫令雪走上前,右手缓缓按上墓碑顶部,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单单立在墓碑前的颀长身影,显得清冷而萧瑟。 飘进我耳中的,不知道是风的叹息,还是他的叹息。 「直到两年前我到尘阳,才在这裘尺山上为褚王家设立坟冢,只是墓碑下并无骸骨。」 他悠悠地说,声音很轻,混在聒噪的风声中,却听得分外清晰,「经过十几年风霜,爹娘的遗骨,我已寻不到了。」我的瞳孔霎时紧缩起来,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场。 其实在皇甫令雪叙述的过程中,我心里冥冥中就有一些的预感,只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仍然免不了有些不可思议。 难怪我一直觉得皇甫令雪的举手投足都那么有气质,即使蛮横起来,也不同于大部分江湖人的粗鄙。原来他本就是正统王族。 好高贵的出身,好惨痛的经历……我走到皇甫令雪身后,迟疑了一会儿,才伸手覆上他的背。 「你……你还好吧?」 「没事。」皇甫令雪回头向我淡淡一笑,牵过我的手紧握起来,「都这么多年了,不至于现在还要劳你烦心。」 「说什么……」我吊起眼梢。 真是的,逞强也要看时候。让我看到一丁点儿的脆弱,难道就会死? 我不太高兴,但再想一想,他也只是不希望我为他担心而已。 毕竟他已经平安度过这些年,关于他好不好的问题,还是就此打住吧。 但有些事我很想知道,我斟酌斟酌,尽量小心用词地问:「那……褚王出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父王深悉岑淳野心,在行军之前,写了一封信给当时的封天教教主,请他亲自到王府将我接走。」 我恍然大悟。 原来褚王早已预感到那趟出征可能凶多吉少,所幸与封天教教主颇有交情,否则又怎能有今天的皇甫令雪? 只是既然如此…… 「为什么只带走你一个,不多带些人离开呢?」 「前教主肯帮这个忙,已是看在父王情面。他是一教之主,并非是行善布施的慈善家,没理由也没意愿多招麻烦。」 我抓抓头:「唔……说是麻烦,不过他愿意把教主的位子交给你,一定是很喜欢你。」 「的确如此。但前提是我必须随他姓皇甫,他才肯将他的毕生武学教授给我。」 皇甫令雪别过脸,深深看一眼父亲的墓碑,低沉道,「我从未有一天忘记过我本姓宁,而岑淳,与我宁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手骤然握紧,我险些以为他要把我的手骨捏碎了。 我皱起眉,默默地忍住痛。 至此,关于岑淳一路追杀他的理由,已经豁然开朗。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想不太明白的地方,就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时候问出来。 过了片刻,皇甫令雪稍微松开手,对我歉然地笑笑,然后牵着我绕过坟冢,走到平地另一边。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另外一片墓群,与褚王家的墓群背对而立。 位于正中央的墓碑,名讳是洛磐济国公陆公,这个陆公又是谁?我疑问地望着皇甫令雪。 「济国公陆湛,是先父的家族中人。」他再次慢慢回溯。 作为外戚,陆湛在朝中权势不高,由于致力经商,家产富足。褚王的事,让洛昭帝意识到岑淳居心叵测,于是大力拉拢外戚,抬高外戚势力。 陆湛继褚王之后,为洛昭帝处处牵制岑淳,虽本身权势不高,好在钱可通关。陆湛逐渐成为岑淳眼中钉,次次意欲拔除,而洛昭帝竭力维护,得以暂且将陆湛保住。 八年前,淮临大水,急需朝廷补助。国库不足,陆湛便为之仗义施资。 事后,岑淳串通官吏,交给洛昭帝一本陆公曾屡屡自国库贷财的帐簿。证据虽是假造,却是无可反驳,洛昭帝只得下令命陆湛偿还。 陆湛已为赈灾出资大量,自然无力偿还这偌大数目。依规矩,岑淳主动带兵前去抄家,却先斩后奏将其一家赶尽杀绝。事后他给洛昭帝的理由是,陆家人竭力抗旨,不得不为。 ……听到这里,我不禁恨恨咬牙。 这个岑淳心肠好狠毒,真该遭天诛地灭! 皇甫令雪接着说,第二日,洛昭帝去已遭灭门的陆公府邸,为故人祭酒致悔。在路过后院的枯井时,听得有婴儿啼哭声。原来是有人将陆湛么女放进篮中,吊在井下,并在井口盖上石板,这才在灭门之祸中,保住了陆家最后一丝血脉。 世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洛昭帝心知不能将陆家遗孤留在身边,便差一名亲信将女娃送出京城。 褚王临终前曾给洛昭帝一块玉佩,告诉他倘若遇上无法办到的事,可携玉佩至幻水山庄寻求封天教教主相助。 「那时前教主已不在世,女娃便被交到我手中。」皇甫令雪沉声道,「之后那名亲信立即咬舌自尽,以保证决不会将此秘密泄漏出去。」 「……」我慢慢瞪大眼睛。 那个女娃,难不成……正猜度着,我听见皇甫令雪唤道:「吟儿,来。」 我看向雪吟,才发现雪吟的脸色不知几时变得这样白,紧咬着唇杵在老地方,从一开始就没移动过。 「吟儿。」皇甫令雪更严厉地喊了声。 雪吟无声对抗了半天,终于负气般地一跺脚,不甘不愿的过来,走到墓碑前不远处站定。 「跪下。」皇甫令雪毫无抑扬顿挫地说,「叩拜。」 雪吟垂着头颅,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倔强地不肯听从。 「吟儿!」命令的声音凛冽下去。 雪吟身子一震,突然簌簌地颤抖起来:「我不要!」她尖锐地大叫一声,抬起手不断抹脸,像是在擦眼泪,只是背对着我,我看不见。 「笨蛋……爹是大笨蛋!」她抽噎着哭道,「干嘛要为那么没用的皇帝死掉?爹你的爹也是,这个爹也是,都是大笨蛋!为了那种不值得的人而死,明明那个皇帝死掉才最好……」 我偷眼瞧向皇甫令雪。他的脸色微愠,却又不忍心发作,莫可奈何地垂着眼帘。 对眼下的情形,我自认无能为力,尽管真的很心疼这两个人。 谁又能肯定地说,皇甫令雪心中就没有过与雪吟类似的想法呢?只是他更明白,过去的事已经无可挽回,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接受现实,并设法克服。 忽然,听见雪吟嚎啕放出来的哭声,我转头看去,错愕地看见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墓碑跟前,跪着,边哭边拿小拳头一拳拳地砸在碑上。 我心里一绞,想过去将她拉起来。刚要迈脚,已经有人先我一步奔到雪吟身边。 「雪吟,雪吟!」莫要伤了自己。 雪吟力气大,姚衡颇费劲才制住她的双手,着急地拽到自个儿胸前,「心里想撒气,打我便是了,好不好?打我。」话虽如此,雪吟又怎舍得对姚衡下重手?胡乱朝他身上拍打了几通,最后还是一头撞进男孩儿怀里,泣不成声。 回程的路上,雪吟因为哭得太累而睡着了,姚衡在她身边照顾着。 我对皇甫令雪说,不想坐马车,想骑上马透透气,于是皇甫令雪叫容夙非让一匹马出来。容夙非不喜欢坐马车,怨愤地朝我射了n支目光箭,才别别扭扭地上了付青鸿的那匹马。 我则和皇甫令雪一起占用了容夙非的坐骑,不急不徐地踱着。 经过湖岸的时候,我问:「当今皇帝就是洛昭帝吧。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皇甫令雪在我耳后答道:「一开始,他不知道。直到一年前,我向他建议组织这场比武大会的时候,才将身份告知了他。」 「呃?」我很是吃了一惊,「比武大会是你要求他办的?」 「不错,他一直与我保有联系,多是问及雪吟的情况,不过在书信中,他数次表达出欲铲除真渊侯势力的意向。我看时机差不多已然成熟,便要他办了这场比武大会。」 「唔……能再说具体点吗?这场大会计划了什么?」 「你也听说了,大会的优胜者可分藩地,并获军队加之培养。在一国当中,谁的实际权势最大,就以军力来决定。以岑淳的野心,自然会将目光盯上来。大会的举办成定局之后,洛昭帝便有意将我的身份泄漏出来……」 「什么? 第24章 」我忍不住出声打断,捏紧了皇甫令雪环在我腰间的手,「是他让岑淳得知了你的身份?他怎么能这样?这不是置你于危险当中吗?」 该死的。现在不单是雪吟,连我都想痛骂那个皇帝一顿了。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讲完。」 皇甫令雪容让地笑着摇了摇头:「为了逼岑淳走出最关键的一步,必须让他知道我的身份。你不妨想一想,我是褚王遗孤,一旦我得到了在朝廷上的发言权,养壮势力,那么我第一个要对付的人,会是谁?」 我凛然地:「岑淳。」连想都不用想。 「不错。」皇甫令雪颔首,脸上现出不带温度的笑意。 「所以洛昭帝就是要让岑淳明白,已有了铲除他之心。只有如此,岑淳才必须在大会上背水一战。他很清楚,若是他赢了,便从此高枕无忧,权倾朝野,届时连皇帝都奈何他不得。而他若是输了,洛昭帝便会与我,与封天教联合起来,对付他。」 「为此,岑淳必定会作足准备,一旦他输了,便会立即在比武场上掀出我的身份。父王至今未获得平反,以我那逆臣之子的身份,岑淳有足够理由,令军队将我就地处死。他发起这场动乱,除了要杀我,最理想的结果,便是趁乱除掉洛昭帝。」 「然后,他再以皇帝不慎死于贼子之手为自己脱身,不仅不会被判罪,甚至能获得镇乱有功的嘉奖。之后只要他想,煽动他底下一干人等,拥立他为摄政王,便真的是不披龙袍的伪皇帝了。」皇甫令雪的语气自始至终平静,我却听得四肢发冷,好像有一汩汩的冰水被注入进来,一直冷到了骨头里。 这样的计划,对于岑淳而言,危险。而对于皇甫令雪,更是危险之极。 我不怀疑皇甫令雪的身手,但现在的问题在于,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场比武。 这是一国的内战,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世上还有比战争更残酷更没有定数的事情吗?就我所知,没有。 我紧紧扣住皇甫令雪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会痛,但比不上我此时的心痛。 「皇甫……」微微打颤的声音,很辛苦才编织出这个名字,「令雪,你不可以……」 「我可以。」皇甫令雪不容置疑地截住我的话,嘴唇压下来,将我恐惧的心情从口中吞取过去。 很快他放开我,脸颊在我脸上反复蹭着,用近乎蛊惑的温柔语调呢喃:「扈唯,你要相信我。不错,从前我的确以为,除了报仇,我的生命里便什么都没有。但是后来,吟儿渐渐长大,我开始希望看见她长到成熟自立的那一天。」他的脸孔埋进我颈项间,轻吮了一下。 「重要的是,现在我有了你,我更不会放手了,我要你。只有活着才能要你,所以我绝不会允许自己有事,一定不会。」 至此,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我能够相信他吗?能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能怀疑他的心情,一丝一毫都不能怀疑,更不能辜负。 他有必须要了结的事,而我该做的,就是要免去他的旁骛,让他放心去做,哪怕我自己并不完全放心。 总之,成为他的绊脚石是万万不可的。 我别过脸,用牙尖咬住皇甫令雪的耳朵,他不避开,就这样由我咬着。 我说:「那我们来做个君子协定吧。」 「君子协定?」他莞尔,「怎么做?」 我煞有其事地清清嗓子:「听好了,协定是这样:等岑淳的事情解决了,我让你吃,想怎么烹怎么煮全部顺你的意。但是在那之前,你连手指都不能放进来。」 「你……不会是认真的?」皇甫令雪猛然抬起头,笑得很牵强,眼睛里闪动着渺渺的希望。 「是。」我把那一丝希望之光无情地掐灭,「我很认真,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这下皇甫令雪可笑不出来了。他一定非常非常后悔,为什么早没有下狠心把我吃掉,总是被我推来推去外加喊疼什么的,出于怜惜,他就一次次忍耐下来。 他叹口气,下巴无力地搁到我肩上:「扈唯,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又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唉,看来他确实后悔极了,可怜……不过,现在我是管不着啦。想吃我?行啊,就拿一颗安然回到我身边的胜利果实来换吧。 有关心法的练习,我真的已经尽了全力。在高段比武开始的头一天,我将功力还给皇甫令雪,之后他告诉我,我还回去了八成左右。 他好言劝慰我,叫我不要沮丧,可我怎么能不沮丧? 因为我的不成器,给他增加了两成的危险,也许更多。 我不止沮丧,简直恨死了自己。 第二天的早晨,皇甫令雪带上颜豫与回静一道前往比武会场。我也想去,只是他不许,还把容夙非和付青鸿留下来盯住我。 如今我的功夫一落千丈,自然敌不过这么些人的阻拦,满怀不甘愿地被困在屋子里。 皇甫令雪走后,我坐立不安,时不时探头往外看。 当我探到第三十七次的时候,容夙非骂道:「你烦不烦?就不能坐下来安安静静的等吗?本来还没什么,给你弄得我都心浮气躁了,哼!」 「是你自个儿沉不住气,怎么能怪到别人头上?」付青鸿在一边没有情绪地说,「你若是心如止水,纵有千军万马在你眼前跑来跑去,你照样可以视而不见。」 「你……」容夙非吸一口气,向付青鸿瞪了半天眼睛,用力一拍额头,磨着牙道,「好,好……你沉得住气,你稳如泰山,你能视天塌下来于不见,那你还跟我抬什么杠?我说我的,你管我那么多!」 付青鸿面无表情:「你是烈马,谁能管得住你?我只是以为,扈唯担心教主可以理解,你却没必要如此亢奋。」 「亢……亢奋?」容夙非的呼吸声大起来,胸膛急剧地起伏着,目露凶光地握了握拳,最后却身子一瘫,倒进了长椅里。 「你……算你狠。」他瞪着房顶,声音有气无力,「看你平日惜字如金,原来是真人不露相。你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赢了。从现在起,请当我死了。」 付青鸿看着死尸般躺在椅子里的容夙非,抿着唇角笑了一笑,只是笑得非常淡,几乎无从察觉。 他随即收回目光面向正前方,进入眼观鼻鼻观心的打坐状态。 厉害!我在心里竖起大拇指。我看除了皇甫令雪,大概就只有付青鸿能制得住容夙非的烈脾气了,并且从头到尾都波澜不兴,真是有够强。 正暗暗咋舌,门外忽然传来动静,我转头一看,意外地发现竟是皇甫令雪他们回来了。 虽说我很高兴见到他回来,可是这时间不对,太快了,快得不正常。 一行人进屋后,由颜豫说明了事态。 高段比试的人数原定有十人,但是刚才在会场上,有八人宣布了自动弃权。剩下来的两个人,皇甫令雪与岑阙,将在后天直接进行决赛。 「为什么会这样?」看大家久久不讲话,干脆我就问出来。 「有人从中作梗。」皇甫令雪坐在椅中,一手扶着腮,一手在椅把手上轻轻敲着,脸上阴云笼罩,「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岑淳还是洛昭帝。」 「有什么区别吗?」 「原本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按照时间,一步一步来。包括将定期抵达尘阳的军队。」 我诧然:「军队?」原来,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军队。」皇甫令雪皱了皱眉,旋即松开。 「决赛时,岑淳与洛昭帝都将亲临会场。碍于各方面忌讳,双方不可能带上大量兵力,至多上百。而最终定生死的,便是算计好将在当日到达的军队。因为岑淳为求斩草除根,仅靠百人是远远不够的,而皇帝便也必须积极应战。」 「如今发生这样的变故,必定是有人提早召了援军,并刻意将决赛时间提早。若这个人是洛昭帝,那么后天抵挡尘阳的队伍,就是皇帝的禁卫军。若那个人是岑淳,那么,便不用我说明了。」 「除此之外,之前我同洛昭帝一直有信鸽来往,最近几天却不见他发来音讯,不知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也就无法判别情势是好是坏。因此,必须妥善准备,考虑到最糟的结果。」 大厅里陷入长时间的安静。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其实我是很想说些什么的,但是我又能说什么呢?担心、惊慌,劝阻他们立刻停止这个危险的计划?如果我做得到的只有这些,那么,我就什么都不能做。 皇甫令雪站起来,脸色慎重地环顾众人一圈,再度开口,做出了应急安排:「颜豫,回静,你们两人后天还是与我一道去会场,一切照旧。」 那两人同时应了声是,而后颜豫问:「要带上多少人手?」 皇甫令雪沉吟道:「关键不在人数,在锦绣苑中挑出十人足以。」他的视线一转,又说,「夙非,青鸿,启宣,你们三人召集所有这些天来聚到城内的教众,后天早晨,去往尘阳城门口。若等到的是岑淳的军队,拦下来。」 「明白了。」三个人齐声答应。 最后,皇甫令雪的目光来到我身上,眉头紧起来,像是经过了一番为难的斟酌,才说:「扈唯,我知道你是必然不肯留在屋内闲坐的。这样好吗?你与容夙非他们一起,去镇守尘阳城门。」 我肩膀一震:「为什么?」明明知道我最想跟你在一起…… 「你的身手算是中段,在那里才能派上最大用场。此外……」皇甫令雪露出叹息般的神情,但并没有叹出声音,「封天教之人,就算再不济,对付那些所谓兵士,也能以一敌十,你与他们在一起比较安全。 第25章 」 我死劲握着拳:「我又不在乎什么安……」 「扈唯!」皇甫令雪断然地截住话,头一次对我施以那么严厉的言词,「莫说你不在乎。我要你安全,我要!你明白吗?不单是为了你,更是为我,懂吗?」 「我……」我不由得瞪大双眼,目光撼动地看着他。对视良久,是我妥协地先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我知道,我不在皇甫令雪旁边,他才能够身无牵挂,全心全力地去战。 而假如我在他眼前,他就得时时刻刻顾着我,行动绑手绑脚,最终却可能顾不到我们俩任何一个。 「我听你的。」我字字铿锵有力,为了不让自己摇摆不定,硬逼着自己必须坚定意志。 皇甫令雪紧绷的脸这才松缓下来,嘉许般地点点头,不再多言。 屋内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 「呃……」颜豫咳一声,「我们自己该做什么的,就去做些准备吧。」 其他人会过意来,纷纷向外走去。神经粗条的容夙非,反应慢了一拍,则被付青鸿顺带拖了出去。 大厅里只剩下两个人。 我知道皇甫令雪在看我,但我却不想看他,也许是不敢,固执地侧着脑袋瞪着门外。 我怕我一看他,就会反悔了。 不想被他留下,不想让他离开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一秒钟都不想。 然而,不想的事与不能的事,终究无法相提并论。 眼角瞥到皇甫令雪走过来,把我拉进怀里,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紧紧抱着我。 我的脸压在他肩膀,熟悉的淡琥珀香此刻却如同毒素,丝丝侵进我的嗅觉。 我心里一阵抽痛,胸腔憋闷得仿佛要炸开,我抬起手,想朝他背上狠狠捶几下来发泄,结果却只是像藤蔓一般,在他腰间缠绕了上去。 「皇甫令雪,我喜欢你。」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抱在我身上的手微微一紧,「我知道。」 「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了。」我从内心最深处把这些话掏挖出来,「要是你害我没有了这个人可喜欢,我到死都不原谅你。」 皇甫令雪失笑出声:「不会的,你跟我都会好好的。」一个柔得似水的吻落下来,叹息从我颈间游上去,渗入到耳中,「今生今世我也不会再遇上第二个,让我喜欢得这么狼狈却甘之如饴的人了。」 「……」 开花了……。 ……在我心里。 第二章 决胜当天到来。 上午,两路人马在锦绣苑大门外分道扬镳。彼此没有依依惜别,只有一句珍重。 我不回头看皇甫令雪的背影,我要看的,是他战胜归来的笑容。 去往尘阳城门的路上,我们的大队伍引起百姓的注意,好奇地在路边围观,人群里满是窃窃私语。出城的时候,守城的卫兵也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目送我们出城,不敢上来多问。 也许我们看上去就像是出征的军队,至于这一趟征途是凶是险,谁又知道呢。 出了城,在距离城门大约二十公尺的地方,宽阔的大道中央,全部二百余人排成五行,将路面占领,不留丝毫缝隙让人突围进城。 阵仗最前排,容夙非在正中位置,我在他左侧,付青鸿在他右侧。 其实我个人觉得,应该由思绪清楚的付青鸿坐镇总指挥。不过付青鸿这样安排,他所想的可能是,容夙非脾气太烈,一不留神就会像烟火那样,砰地一声爆开。 现在我们两人将容夙非夹在中间,大概就充当了掩体之类的角色吧。 有时候猜想着,封天教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却由于教主个人的缘故而掺杂了朝廷里的政治斗争,不知道这些人心里是怎样想。 自始至终都全力配合着的四长老和姚启宣他们,一定是冲着皇甫令雪,冲着多年相处下来的情分才这样做。 至于其他人,是纯粹觉得有趣,全当来玩一玩;或是闲着无聊,唯恐天下不乱;还是为了教主在所不辞……这就不得而知了。 那也并不重要。我只要知道,我自己是为什么而做这些事情,就可以了。 仰头望望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偶尔有一排排候鸟从头顶上飞掠而过,值得庆幸的是,它们没有煞风景地好心帮我抹上一层乳液。 如此大好的天气,用来打群架……呃……打仗,真是可惜了,唉……。 就这样,所有人眼睁睁呆呆地等,胯下的坐骑倒也沉得住气,没有乱弹腿或者打响鼻。 太阳在眼前越爬越高,越来越刺眼。就在即将到达天际最高处的时候,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从目不能及的道路彼端飘荡而来。 再过不久,就能远远望见大批的人马,身上穿着统一的军服,以及簇拥在队伍前方,随风摇曳的大旗。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紧张的汗水从背上渗出来,铁马金戈,刀光剑影……我脑海中不断闪现出这些词汇。 曾经我以为,这是只能在电视里看看的东西。毕竟在我出生的时代,已经没人在战争中挥舞刀剑了,动辄一颗导弹下来,别说人,就是整个城市都将毁于一旦。 在这一刻,我格外怀念我的冲锋枪、手枪、狙击枪,还有手榴弹。 唉,我鄙视古代……对方队伍马不停蹄,直奔城门,眼看着就要短兵相接。 可我们到现在还没能确定这支军队究竟是敌是友。 该不该开战?这个问题值得慎重推敲。 在距离被拉近到大约十公尺的时候,那支队伍前方一位身着甲胄看似将领的人,冲着这边大喊一声:「何方贼子?」 呲……我听见了,炸药包的信子被点燃的声音。 「简直语无伦次!」果不其然,下一秒我的右边爆发出咆哮,容夙非发作了。 「看我搧了那张臭嘴!」容夙非恶狠狠地吼道,马鞭一挥,坐骑首当其冲离开队伍,势如破竹地向前狂奔而去。 「夙非!」付青鸿下一个紧跟了上去。 我相信,付青鸿此刻跟我一样想翻白眼。 由于容夙非的举动,对方将我们判定为敌人,气势汹汹地呼号着杀了过来。 一时间,城门外数千人混战成一团。 刀光剑影,我终于亲身见证了这种古老的战争方式,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冲入对方阵仗以后,我下手刻意掂量了轻重,没有取人性命,至多打昏踢下马而已。我的目的是赶到容夙非那里,在一切闹到不可开交之前,先把事情弄清楚。 很快我找到目标,在杂乱的人群中间,容夙非正与那名甲胄大将展开着酣战。 一片嘈杂中,我模糊听见容夙非的声音:「怎么啦?刚才不是还拽得很吗?原来就只有嘴上功夫厉害。哼!就是你们这群混帐东西,扰得我们跟着不成安宁。告诉你,今日你休想逃!我要将你的舌头割下来,看你以后还如何谗言罔极,教乱国纲。」 容夙非招招都咄咄逼人,对方不得不尽全力应战,忍耐着听容夙非讲完这番挑衅,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回嘴:「荒谬!好个耍泼贼子,你说谁谗言罔极,交乱国纲?」 「哟,居然还会装傻。」 容夙非鄙夷地啐一口,冷冷道,「待我取你狗命时,你可别再装傻,说你如何无辜如何受指使。惹人唾弃,哼……」 对方一张刚毅的脸庞涨成紫红色,大怒骂道:「休得胡言乱语!我乔大有生得光明死得坦荡,岂容得你这贼子诬蔑?你且看着,我若不铲平了你们这群乱党,自当卸下禁卫军头领之衔,向皇上刎颈谢罪!」 容夙非冷笑:「好哇!那不如由我代劳,替你提着你的头颅去见皇……」 …… 「都给我住手!」一声大吼,如同晴天一道惊雷劈下来,震耳欲聋,令得所有人骇然愣住。 我定睛看了看,才发现付青鸿已经先我几步赶到了容夙非身边。刚才那声大吼,八成是他运足中气勃发出来,真是吓死人。 不过,好在效果显着。 连来头都没弄清楚的混战就此停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付青鸿身上。 「失礼了。」付青鸿朝那个乔大有抱一抱拳,正色说道,「刚才你自称是禁卫军头领,那这么说,你是奉了皇帝的命令,率领御前禁卫军到尘阳,剿灭岑淳等人而来?」 「这还用问?」乔大有的脸色还没缓过来,微微透着愤怒。 他上下打量着付青鸿,眼睛里满是猜疑,突然,他的眉毛抖一下,高声惊呼,「唉呀!莫非阁下是……是封天教里的英雄?」 付青鸿照旧一本正经地:「英雄之誉不敢当。在下的确是封天教之人,这里所有未穿军服的人……」他顿住,若有所指地斜过眼睛瞟了容夙非一眼。后者闷闷地垂着头盯着马颈,坚决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表情。 付青鸿接着说:「包括方才与你交恶的这位,我们均是受了教主之命而来。因为不知今日来的是敌是友,我们也不确定这趟的任务该是接应或是拦阻。之前状况未弄明白,是我们的人言语有失,还请见谅。」 经这一解释,乔大有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继而朗声笑道:「不,我自个儿也有错,不该一开始就『贼子』来『贼子』去。唉,真是误会,大误会。」 何止大,是好大好大好大!我叹了口气。 这个乔大有,急躁的冲动脾气跟容夙非有得拼。不过相比之下,人家的认错态度就好得多了。 现在,既然误会已经澄清,就没必要再在这里耽搁时间。 第26章 付青鸿随即命教众回城,以最快的速度前往会场,并请乔大有紧随其后。 乔大有相当好讲话,爽快地答应下来,然后将命令传达给麾下将士。 之后,付青鸿对我颔首示意。我策马过去,不痛不痒地问了句:「容夙非,要出发了,你垂着脑袋怎么看路?」难得让我逮着机会酸酸这家伙,我才不舍得放过。 结果,容夙非被我激得豁然抬头,目光箭嗖嗖地射向我。 「咳哼。」付青鸿在另一边咳嗽一声,容夙非的箭势霎时软下来,一脸认命的表情。 我就奇怪,付青鸿又不是洪水猛兽,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将这包炸药吃得死死的?而我却只能趁机占占口头便宜,至于别的就……唉,一物克一物。我的结论是,付青鸿命相属「石」,所以盖得住「火」。 ……至此一切完备,封天教百骑在先,数千禁卫军援后,浩浩荡荡向着比武会场急驰而去。 队伍前头,我伏在马背上,手中的短鞭一次次挥起落下,愈挥愈急。 马儿跑快些,再快一些。 皇甫令雪,你等着我。 等着我。 一场意在拦截的恶战猝然转为接应,不得不说是意料之外的好事。 常言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就不知道这件事是个开始,还是已经成为了结果。 当我们心急如焚地抵达比武会场的时候,不出所料,那里已陷为了战场。岑淳与洛昭帝,两方兵力,总共大约有六七百人。 那些人都是穿的军装,我看不出来谁是敌谁是友。不过禁卫军他们看得出来,立即加入了战斗援护自己人。 敌寡我众,战斗到这一步,基本上没有封天教的事了。愿意参战就参战,不愿参战的话,袖手旁观也可以。我是这么认为。 至少我就没心思再打下去,只急于在人群中寻找皇甫令雪的身影。 其实特别好找。因为那些在场下打斗的人可以忽略不看,在比武擂台上,只有五六副身影,突出得很。 其中一个就是皇甫令雪。 「皇甫……」我不假思索地喊出来,但旋即又强逼自己把声音吞了回去。 我不能在这时候打搅他。我要他专心应战,我等着他捧着胜利的果实回来找我。 我直着腰杆坐在马上,在战场周边静静观战。 我看到,皇甫令雪那身白衣上染了大片血红,但我不认为那是他自己的血。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这样认为,反正我就是坚信。 皇甫令雪正被另外几人围攻,应付起来依然游刃有余。 除了当中有一个持拿大戟的人,我感觉到皇甫令雪在与这个人交手的时候,比起与其他人交手时要略为吃力一些。 我仔细观察了这个人。由于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不过看那轮廓,身型,以及拳脚,这人年纪约莫有五十岁了,但仍旧行动灵活,颇有种老当益壮的风范。 风范?呵,真是抬举了。我敢肯定,这个持戟的人,除了岑淳不做第二人想。 像这种杀人无数的刽子手,只手遮天阴险毒辣的佞臣,怎能配得上风范两个字? 不多久,岑淳那几个碍事的手下被皇甫令雪解决。这才真正回到了擂台原本的样子,只剩下两人交锋。 岑淳能作为两朝大将,纵横沙场几十年,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每一次大戟与长剑相互碰撞, 就连置身事外的我都能隐约察觉到,蕴藏在那柄大戟中的刚硬力度与气势。 人不可貌相。一个打斗方式如此硬朗的人,谁能想像得出,他居然有那么歹毒的心肠。 看着那两人势如水火的激烈交战,我只想说,不管一个人曾经多么凶悍多么勇猛,但老了,就是老了。 如果再早个二十年,皇甫令雪要想对付岑淳,或许还会多费几分力。 然而现在,我只看到了不过三十几招,岑淳已经明显地败下阵来。皇甫令雪剑尖一挑,在岑淳胳膊上划开一道血口,大戟随之脱手落地。 下一招,长剑划过岑淳的膝头,他踉跄几下,竟然没有当场跪下来。 这真是……叫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恶人和恶人之间也有差别。像岑淳,就是个骄傲自大的恶人。 的确,他十恶不赦,死一千回也不足惜。但他有他作为恶人的骄傲,宁可断腕不可曲膝,我看得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正因为他这不服输的好强性格,才会做出今天这样孤注一掷的赌博行径,这就让人可以理解了。 想来洛昭帝和皇甫令雪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出此下策,把岑淳逼到这条路上来。 今天,岑淳是注定难逃一死了。那些因为他而含恨九泉的人们,也从此能够安息了吧。 我冷眼瞥着利剑架上岑淳的脖颈,只要再使力划过去,皇甫令雪背上的复仇包袱就能永远地卸下了。 正等待着那个最后的瞬间到来,突然,几个人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一跃到擂台上。 其中有个身着淡青色袍子的男人,居然直奔过去,抓住了皇甫令雪握剑的手。 了结岑淳性命的那一剑,因此而没能割下去。 我心里一凛。难道又是岑淳的帮手?该死,如果我现在赶过去,能不能来得及替皇甫令雪清除障碍? 我的双拳越握越紧,急欲扬鞭策马,却看见那个男人的嘴开开合合,在对皇甫令雪说着什么。 皇甫令雪没有回话,也没有把对方推开,就这样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良久。 最后,皇甫令雪手一抬,竟然把剑收了回来。他的双唇轻动几下,约莫是回了句话,随即转身大步走开。 在路过一具尸体旁边时,皇甫令雪割下了那个死人一束头发,揣进衣襟,然后纵身掠下擂台。 这……是怎么回事?讶异之余,我以双手充当扩音器,大声喊:「皇甫!皇甫令雪!」 皇甫令雪听见了,侧头看到我,唇边瞬即泛开笑意。 「到了多久?」转眼间他已经来到我眼前,快如闪电。 「没有很久。」我伸出手,「上马。」皇甫令雪接住我的手,一踩马镫跨上来,坐到我身后。 明明战斗尚未结束,皇甫令雪却还抽空在我脖子上咬一口,才向底下的人喝道:「可以了。走!」封天教的人收到命令,纷纷往教主这边聚齐过来。 这样就已经结束了吗?我忍不住再次看向擂台。 那个先前制止了皇甫令雪的男子,站在伤痕累累的岑淳面前。他在说话,我不知道他在对岑淳讲什么,又有什么话可讲。 不过我看他手里提着一柄剑,看样子不是在说什么好话。 如果他是要杀岑淳,那为什么又不让皇甫令雪动手? 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这个人的目的到底何在,他究竟是谁……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皇甫令雪已经扭转马头,率众人离开。 途中经过一群守在战场最边边的禁卫军,皇甫令雪俯下身,揪起其中一个人的衣领,说:「转告你们的陛下,令雪告辞了,自此封天教与朝廷再无任何瓜葛,切勿追寻。」说完就松开对方,大力挥下短鞭,骏马长嘶一声急驰起来。 我越来越想不通这里面藏了什么文章,想问皇甫令雪,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于是转口问道:「现在是回锦绣苑吗?」 「不回了。驾!」又是一鞭挥下去,才接着说,「颜豫会带些人去接雪吟,我们在尘阳城门碰头,然后直接赶路回幻水山庄。」 我怔了怔:「怎么这么急?」 「怎能不急?」他笑,只是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扶在我腰上的那只手开始不规矩起来,居然呈现出一路下滑的趋势。 「这么多天,每晚一盘香喷喷的糕点摆在我面前,偏偏我看得见却吃不着。再不快些吃下去,哪怕我饿不死,只怕也要馋出病来。」说着说着,埋下头在我颈间使劲一吮,然后啧啧嘴,好像在说,真香。 「你……」我真是服了这个人,直想丢给他几记白眼,可脸却不听话地发烫了,「就算那样,你也不必非要回到幻水山庄才……」我这是在叫他快快把我吃掉吗?噢,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哈哈哈……」皇甫令雪极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咬着我的耳朵说,「扈唯,你还是别引诱我好,如果你不希望届时船舱内发出什么引起众人侧听的声音。」 「……」我愣了足足三秒钟。 「你这变态!我一掌打死你啊!」 ……天干物燥,小心发春。 从尘阳到辽安,数天的马不停蹄,当我终于能下马的时候,屁股基本上已经失去了知觉。 虽然本人不好坐船,不过当我看到那候在江边的船只,想到我上了船就能呈大字型爱怎么躺就怎么躺,还真是有些感动流涕。 告别了飞沙尘土,觉得江上的空气格外清新宜人。我上去就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皇甫令雪刚刚和四长老等人谈事完毕。 岑淳的事已告了结,他们现在还能谈什么,我想不外乎就是类似于检讨会那样。 看到我,皇甫令雪以外的人极有默契地散了。 我按住额头,心里开始盘算着,以后要怎么让他们把我当作扈唯,而不是教主的某人。他们非得要这样提醒我,我的身份有这么特别吗? 虽说有特殊待遇是好事,但特殊到这种份上就有些过头了。 其实都怪皇甫令雪,他在人后怎样倒无所谓,可他在人前也一样张扬,不知收敛,摆明了就是让大家都知道我和他交情甚好。 第27章 都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这个不要脸的老不休…… 皇甫令雪装作看不见我的一脸忿懑,笑问:「睡得好吗?」 「还可以啦,只是……」我嘀咕。 他没听清,脸凑近过来:「你说什么?」 我真想狠狠一口咬下去。脸蛋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给他一个咬痕,看他顶着那样的脸以后看怎么见人。 不过最终我只是把他衣领一抓:「走,去甲板上透透气。」 从船舱里出来,江风颇大,用来吹走满肚子怨气倒是最有效不过。 我眺望着远方的水平面,想到来时是这条路,回去也是这条路,我的处境、心情,却已经与当时截然不同,难免有些感慨。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在一个不该来的时代,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未来又会怎样?未来……我拥有那种东西吗? 唉,怎么想着想着就伤感起来?我摇摇头,决定暂不考虑那么多,先把眼下的困惑弄清楚了再说。 「那天的男人……」我向皇甫令雪打打手势,「就是阻止了你解决岑淳的那个男人,他是什么人?」 「他?」皇甫令雪淡然答道,「他是洛昭帝,宁昭云。」 「喔,是皇帝……」其实这几天我有猜到一点点,只不过亲耳得到验证,仍是有些不可思议。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那样子跑到战场上闲晃,实在太乱来了。 想想还真是可惜。那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亲眼见到的,真真正正的皇帝,我却连他的容貌都没看清楚,唉。 摇头惋惜了一番,我接着问:「他当时干嘛要阻止你?」 皇甫令雪停顿了一下,才说:「他要亲自动手,取岑淳的性命。」 「这是为什么?」 「当年先帝在狩猎时被毒蛇咬伤后不治身亡,这件事被当成了意外事故。不过后来经过追查,冬季的树林中出现本不该出现的毒蛇,极有可能是岑淳所策划。」就是说,为了手刃杀父仇人吗? 这样看来,洛昭帝和皇甫令雪的经历倒有一点点相似。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判岑淳死罪?」 我不解地皱起眉,「何必还大费周章地弄那么多名堂出来,连累一大堆人跟着拼命。」 「只有线索不够。」皇甫令雪摇头,「可能了解内情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我托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就算是这样吧,皇帝也没有立场非要你把岑淳的命交给他。他的父仇是仇,难道你的就不是吗?这也太霸道了。话说回来,当时你何必要同意他?直接一剑下去了得。」 皇甫令雪无谓地一笑,用手指梳起我额边的浏海,靠上前来,鼻尖碰一下我的鼻尖,轻声说:「扈唯,岑淳了结在谁手上,并不重要。我已做了所有我能做的、该做的事,这就够了。」 我再也无话可说。 既然皇甫令雪有着这样的觉悟,这样的胸襟,我还在这里不平些什么呢? 我应该为我自己感到骄傲。因为,我找到了一个如此出色的人;这个无与伦比的男人,是属于我的。 禁不住有些沾沾自喜,又怕被看出来,我赶在脸红起来之前,拿前额朝皇甫令雪额上用力一顶。 他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捂住额头,表情不晓得是算好笑还是好气,或是两者兼有。 我跟他做同样的动作,不同的是,我疼得龇牙咧嘴,在心里大叫后悔。 失策啊,刚才忘了控制力度,撞得太猛,但愿不会鼓起小包包才好。 看着我的表现,皇甫令雪这才忍俊不禁,扯下我的手,取而代之将他的手覆上来,在我额头上按揉着。 「很疼吗?」他问,语气关切。 不过,也许是我自个儿的心理作用吧,总觉得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嗯。」我老实承认,下撇着嘴角。 皇甫令雪脸上的笑容舒展得更开,调侃道:「你毫不犹豫地撞过来,我还以为你练过铁头功呢,原来不是。」 「去你的。」我狠狠剜他一眼,突然叫疼,「哎哟哎哟!」 他立即停住动作:「怎么了?是不是我下手太重?」看他露出满脸掩不住的疼惜和自责,我心里才平衡了些。 得了便宜还卖乖就算啦,我大方地饶了他这一回:「还好啦,已经不疼了。」我把他的手抓下来握住,总之,玩闹先到此为止,我还有事情要问。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们究竟是为什么走这么急了吗?」上次皇甫令雪给我的说法,与我所要的答案,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这次他别想再拿那种不能成立的理由来蒙混我。 被我这样一问,皇甫令雪的脸色稍稍沉下来,答道:「这次比武大会的目的,是铲除岑淳。如今大会结束,目的也已达到,但事情并未就此了结。我想你还没有忘记,大会上的胜者将可得到怎样的封赏。」 「唔……」我想了想,「记得,主要就是晋北数省还有军队什么的吧。」 「不错。无论这场大会是以何种目的开始,它的结局只有一种:有人赢,有人输。君无戏言,皇帝事前既已做出承诺,那么就势必要履行。如果有人不接受,便是抗旨,是大逆不道之罪。」怎么说得这么严重? 我迷茫了一会儿,才渐渐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在这次大会上,你是胜者,所以你该接受朝廷的封赏,否则就是有罪?」 「不错。」 「既然这样,那你接受不就行了吗?是给你封赏唉,又不是给你一刀子。」 皇甫令雪自嘲般地笑笑:「我若是想接受,就不会急于离开,乖乖留在尘阳等候圣旨下来便是。」 ……崩溃,我怎么越听越听不懂了? 我懊恼地挠着头:「不想接受,为什么?」 皇甫令雪忽然沉默下来,我好奇地直直盯着他,好一阵子之后才等来他的回话。 「封赐领地,是为王;配备军队,是为将。我如果得到这王将之衔,便真的是朝廷中人了。若是我做得不称职,是为愧对朝廷,无能无义;若是我功劳太过,以岑淳为血例,我将受到紧盯,随时可能遭压制。对于诸如此类的事,我早已经看得倦,听得厌了。」这样说着,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仿佛在眺望着遥不可及的天际尽头。 「总而言之,无论我做得好不好,都必定会被太多事物所牵制。王将又如何?归根究底,不过是朝廷的傀儡罢了。」我愣愣地听完这一席话,虽然觉悟没有那么深层,但也基本明白了话里表达出的意思。 要说不为之可惜,那是骗人的。然而皇甫令雪的想法,我能理解。 所以我不加以置喙,只要他觉得这样就好,那么,就按照他认为好的方式去做吧。 我要的,也只是他好而已。 思绪一转,我问:「既然你已经下定主意,为什么不当面向皇帝讲清楚呢?」 「就是不想与他面对面。」 皇甫令雪眼中浮上几丝无奈,悠悠地说,「其实他与我自小就相识,在父王出事以前,我们原本常常在一起作伴,嬉闹、读书、习武……。后来分开了十几年时间,又因为岑淳的事而有了联系。如今他自毁了一名大将,正是急需用人之时,必然不肯轻易放我。我不担心他用强硬手段施以逼迫,只是不愿听他谈及从前,对我动之以情。这当中纠葛太多,要与他当面谈,实在麻烦。」我呆然地张着嘴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讲来讲去,原来皇甫令雪就是要躲开皇帝,因为怕麻烦。 唉呀呀,两个翻云覆雨的大男人,这小别扭闹得……我算是没有话说了。 ……我和皇甫令雪.就这样互相对望无言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我释出善意,转移了话题。 「对了,那天看你在下擂台之前,割了一个死人的头发,那人是谁?你那样做是干什么?」 「那个人是我终场比武的对手,岑阙。我割下他的头发,是为了带给吟儿。当日陆公被抄家,虽是受了岑淳之命,而代为执行的人就是岑阙。」 「喔。」经这一解释,我总算茅塞顿开。 无缘无故地割人头发,害我险些以为皇甫令雪和那家伙关系密切,特意拿来收藏呢。 啧,还好我没把我的想法说出口,不然这糗就出大了…… 正拍着胸口暗自庆幸,忽然听见皇甫令雪轻轻嗯一声。我疑惑地看了看他,只是他并不看我,目光定在我身后三点钟方向。 我回过头一瞧,顿时惊诧地瞪大眼睛。 远处的江面上,有不下六艘大型船舫,正向这边缓缓围拢而来。再这样靠近下去,它们就要堵在我们前面了。 看样子是有意的,难道是遇上了海盗? 我很快地推翻这个想法。 能乘坐这种大型船舫代步的人,别人不去抢他就奇怪了,还用得着抢别人吗? 猜疑当中,对方已经越靠越近。其中一艘最大的船只,甲板上成列站着一群人,个个身材挺直,目不斜视,颇有股开道似的庄严架势。 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越众而出,走到甲板最前方,扬声喊道:「封天教诸位侠士,我家主子有请,还望皇甫教主与四长老赏面,移步到这边船上一叙。」 主子?这又是哪家的妖怪?我困扰地望回皇甫令雪,他也正向我看过来,目光对上,他挑起眉梢,笑得嘲弄却也无奈,只对我送出一个名字。 「宁昭云。」 第三章 对于执着追到江上来的宁昭云,皇甫令雪自个儿是没法再避了,而他给四长老的说法是,愿意去就去,反之也无所谓,不必给谁留什么面子。 第28章 结果那四个人真的就不给面子了,一个都没有去。 现在想来,皇甫令雪没有接受朝廷封赏,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要是进了朝廷,四长老的上司就不止有教主一人了。可是放眼朝廷,谁能使唤得动这群大爷?就连对堂堂九五之尊,他们照样鸟都不鸟,好大的架子。 倒是我,这个没有被邀请到的人,像个跟屁虫跟在皇甫令雪后面上了那条船。 我为什么这么积极?原因有两个,第一我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皇帝到底长什么模样;第二皇甫令雪说了,他不想与宁昭云单独相处,拉上我就当是个垫背的。并且必要时候,我还可以帮他讲讲话,虽然我也不确信我能怎么帮他。 先前传话的那个人领着我们俩进了船舱,舱里有一张长桌,桌上摆着几盘糕点几壶酒,桌边只坐着一个人。 领我们进来的人随后就离开了,什么安排都不做,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坐该站。 看看皇甫令雪,他已经不打招呼就坐下去,那我也就不客气地坐下了。 定下来后,我开始不露痕迹地打量对面的男人。 我不擅长形容相貌,只能说,这个人的和皇甫令雪有些神似但形不似。他的五官轮廓显得更深刻,棱角分明,有一种大风大浪磨出来的沧桑,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是苍老,反而十分锐利,肉眼难以察觉暗刃般的锐利。 他比皇甫令雪约莫年长了四五岁,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我觉得在他看皇甫令雪的眼神里,隐隐含着那种对弟弟般的期许与包容,尽管表情那么威严。 「为何走得这么急?也不来向朕当面道别。」宁昭云说得轻描淡写,暂时听不出怪罪的意思。 皇甫令雪平静地应道:「我已托人向你告辞,莫非他没有将我的话传达给你?」 「那样便算道别吗?」宁昭云啧一声,深邃地笑笑,「再者,你不当面与朕商谈,便是要朕没有挽留的机会。朕又如何能亲口告诉你,朕要你跟朕去京城,听候封赏。」 好家伙,单刀直入了。我暗暗咋舌。 我以为皇甫令雪会不假思索地矢口拒绝,然而他却沉思了片刻,才幽幽地说:「以父王的叛国之名,你要我如何跟你回去朝廷?给逆臣的后人封领地赐军队,又怎能令朝中其他人心诚信服?」 闻言,宁昭云放低了视线,眉头轻蹙起来:「朕知道,你对王叔的事始终不能释怀,这件事朕也……」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皇甫令雪一句话截下来,同样的轻描淡写,听不出情绪。 宁昭云重新抬眼看向皇甫令雪,眼神复杂,像是经过了审慎的斟酌,才隐晦地说:「对于王叔,朕已不是一声『对不起』或是『多谢』便能说清楚,朕也不想再说于事无补的言语。只是,若是你不介意,可否只以『皇甫令雪』这个身份随朕走?对此朕有千万罪责千万句抱歉,但朕相信倘若王叔还在世,或尚有何遗愿,便是希望你回去为朝廷出一份力。」 他的目光忽然迫切起来,字字沉重有力,「你知道,朕需要你,琰然。」 琰然?我怔了怔。喔,就是古代人的字吧。姓某名某,字某某,古人的名字不是一般啰唆。 「需要和想要,并不是相同的意思,请你不要混淆了。」皇甫令雪简直就像吃了铁心丸,说着冷淡的话,连眼睫都没有眨一下。 「此外,若要说父王有何心愿,我想就是希望我不被束缚,不受到我不喜欢的事物所牵绊,以我自认为好的方式活下去。他会尊重我的选择,我的自由。」 「琰然!你……」宁昭云终于愠了,脸上流露出不容违抗的王者之威,眼光凌厉地瞪射出来。 我不禁暗捏一把冷汗。我倒是不怕动手,但我不希望看到这两人闹起来。 对皇甫令雪,宁昭云心里有愧;而对宁昭云,皇甫令雪却并不是真的怪罪。 我能理解,皇甫令雪同样了解,作为一国之君,有着太多太多无奈和无能为力。 其实客观上来讲,宁昭云身上背负的,这么多年他所承受的,或许才是最艰难最辛苦的。 这两个人中间有一道看不见也消不去的隔阂,但是多年来的感情还在。走到这一步,我想他们彼此心里都不会好受。 好在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到底是身经百战,习惯掩藏情绪了吧,宁昭云很快就拂去了愠怒的神色,缓缓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漫下经心似地说:「琰然,还记得璧行吗?那个总是跟在我俩身后的小丫头,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自从你不在后,她时常向朕问起你,说你以前的事,朕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才好。」 「琰然,你不想回去看看她吗?你俩的感情一直很好。朕想着,若是将璧行许配给你,朕便能了却一桩夙愿,她也从此无须再对你牵肠挂肚,开开心心地与你相伴偕老吧。」 一句话,犹如狠狠一榔头敲下来,使得我对宁昭云原本不错的印象完全烟消雾散。 我握紧双拳,愤然地咬着牙。居然敢把我家小雪雪和别人送作堆?不想活了? 身边的皇甫令雪轻咳了声,郑重其事地说:「承蒙皇上操心,只不过,我已经有了意中人,无法接受你的美意了。」 「你有了意中人?」宁昭云讶然地眉尖一挑,随即现出颇感兴趣的表情,「谁家的姑娘?是个怎样的人?比起璧行还要好吗?」这下皇甫令雪语塞了,半晌接不上话,居然转脸朝我看过来。 这种时候看我干什么?还怕皇帝不晓得我俩关系好吗? 虽说自古就有皇帝喜好男色的例子,譬如魏王龙阳,分桃短袖,勉勉强强算是美谈,但那只是极少数而已。 反之那些不好此道的皇帝,通常都对这种事轻鄙反感之极。假如宁昭云不幸就是其中之一,那可就不妙了。 我赶紧收回目光正视前方,决定不跟皇甫令雪眉目传情,免得惹火烧身。 再声明一次,我是不怕宁昭云动武或者怎样,但是在能够避免的情况下,尽量不要让事态发展得更糟比较好,不是吗? 宁昭云的视线跟着皇甫令雪的视线走,自然就落在了我脸上,不过他似乎并没觉察到什么异样,只是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沉吟问道:「这位是……扈唯?」 咦?我的名声几时变得这么大了,连皇帝都知道。 看我茫然的脸色,宁昭云莞尔一笑:「朕听说,你在初段比试中表现出色,却在中段第一场比武之后无故退出,委实令人惋惜。朕还听说,你的言谈举止以及形象都相当……呃,有特色。」 「哈哈……」我只能回以干笑。言谈举止就不提了,至于形象,我想指的是发型吧。 我既不像皇甫令雪那样长发飘飘,或者用发簪在后脑勺挽一团小髻;也不像多数人那样扎着高马尾。 我只有一根长度勉强过肩的小辫子,绑得又低,看起来多少有些标新立异。 虽然笑的起因不尽相同,不过我俩还是蛮有默契地对笑了几声,宁昭云突然斜瞥皇甫令雪一眼,又看回了我,和善有加地问:「扈唯,你年少有为,难道甘心作池中物,从不曾想过为国出力,为自个儿争得荣誉,光耀门楣吗?」 「咳哼……」皇甫令雪蓦地咳嗽两下。 这不是在暗示我什么,我知道,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笑而已。 对于我的底细,他算是比较清楚。我哪儿有什么门楣可光耀的?就算我有,那也不是在这里。 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我在这里得到的荣耀,同样不属于我。 可是,宁昭云问得那么诚恳,我总不能这样老实回答他,因为他也不会相信,倒像是我在唬弄人了。 我绞尽脑汁思忖了半晌,最终只想出了不能更多的四个字:「人各有志。」 宁昭云神情一滞,眼睫缓缓垂低下去,脸色深凝地缄默着。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说错了话,求助地看向皇甫令雪。他只是摇了摇头,不接腔,也不要我再说什么。 当宁昭云再次看回我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 他轻抿着唇角,在微笑,却显得有些莫名的萧瑟,自言自语般地碎碎念着:「人各有志,说得不错,只是这个志……」他注视着皇甫令雪,目光异常地执着起来,「你我曾立志治国,并足天下,还记得吗?琰然,是不是你已经变了?」 皇甫令雪陷入了沉默。这种无言以对的默认,我看得出来,宁昭云无疑也看得出来。 他紧紧闭上眼睛,像是在竭力忍耐般地良久不言语,气氛一瞬间变得极僵。 突然,他拎起酒壶倒满了三杯酒,自己举起一杯,朗声说:「来,喝下这杯酒,今日再不谈此事。」 我和皇甫令雪对望一眼,顺意地端起酒杯,可肚子里仍旧满腹狐疑。 宁昭云果然不简单,酒喝下去之后,他低笑起来,看着皇甫令雪,眼神不驯,带着几丝傲狂。 「志向既然可以改变,将来也未必不会再变。朕是不可能放弃你的,终有一日说服你。」视线滑到我脸上,口气笃定,「还有你。」我不由得愕然怔住,估计皇甫令雪也是这种反应。 作为从小一道成长的儿时伙伴,这世上大概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得到宁昭云如是的重视、执着,以及容让。 至于我嘛,只能算是沾了一点小光而已。 不管怎么样,宁昭云已经把话讲到这个份上,皇甫令雪自然无法再推阻什么了,无论愿或不愿,暂时都只得任由他去。 第29章 「对了,琰然。」宁昭云到底是经过千锤百炼,韧性超强,这么快就不计前嫌地谈笑风生起来。 「听说封天教的总舵,幻水山庄后面有座山。山不高不险,但风景上乘。尤其每到深冬来临时,便有梅花盛开,漫山遍野,美不胜收,是不是?」 哗!想我来到这里好几个月,只踏出过山庄大门一次,还从来不知道原来山庄后面,居然有那么棒的美景。 我雀跃地等着皇甫令雪的答复,他颔首:「的确如此。」 狂喜! 宁昭云欣然笑笑,「那好,待到梅花开放时,朕便微服上门拜访。除了赏梅,更要好好瞧一瞧你的意中人。琰然也已不是少年郎了,若她与你确实匹配,够得上成为朕的弟媳,朕便当场许了这门亲……不,索性就将你们的婚事办了吧。」 「……」 ……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回到幻水山庄,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皇甫令雪把我带过来的东西还给我。 到底是待遇不同了,他答应得很爽快,带我去了一间仓储室似的屋子,指着屋左边箱子上一堆乱糟糟的玩意儿,对我说:「那就是了。」我走上前一看,简直要晕倒。 不错,这些东西的确就是我那失落已久的装备,可是现在的它们,只能被称之为尸体,并且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看着分别断成两截的狙击枪和手枪,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每当我向雪吟问及这些东西的下落时,她总是一脸为难地跟我打哈哈,或者干脆落跑。 那时我还以为她是迫于教主爹的淫威,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她只是不好意思面对我而已。 这是当然的。 第一把慷慨就义的冲锋枪倒也罢了,就连剩下来的两只,也没能在那双大力金刚掌下侥幸逃生,丫头作为杀枪凶手,能好意思面对我吗? 我摸着枪尸,为它们默默哀悼了三分钟。默哀完了,也就算了。 我懒得去问丫头追究,毕竟她不过是好奇心过盛,自个儿也不知道干了坏事。 况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再翻起旧帐,就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值得高兴的是,大概是由于手表体积比较小,貌不惊人的缘故,所以没有引起丫头的注意,完好无损地存活了下来。 我把手表好生戴上,拉长袖子捂紧,决不能再让丫头发现这唯一的幸存者了。 要说我为什么如此宝贝这支手表,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自从和洛昭帝会过一面之后,我就感觉到这个时代太危险,必须时时刻刻做好脱身的准备。 假使到时候皇帝造访幻水山庄,因为我和皇甫令雪的事情而勃然大怒,降罪下来,那么,为了封天教总体着想,奇-書∧網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和平,……了不起我就回现代去。 当然,我还要带上皇甫令雪一起走。舍弃战友独自逃生,可不是我的作风。 等皇甫令雪跟我回了现代,谁还管得着我们? 话说,我脑子里一直都有个念头,想让皇甫令雪看看我生活的时代,也想知道一个古人要适应几千年后的东西,会需要多长时间。想像那种情形,就觉得一定特别搞笑。 不过皇甫令雪肯不肯跟我走,还是个未知数。 总而言之,我暂时是这么盘算。至于实施的可能性,目前还有待观瞻。 毕竟这只是我私心里的小小劣根性而已。 除了手表以外,我还拿回了我的防弹背心。 迷彩装是没办法了,搁在操练场上做了那么多天的稻草人,早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至于手榴弹,里面火药也已经受潮,也等于是废了。 还是防弹背心质感坚硬,样式好看,并具有防水性能好、穿着舒适贴身、可活动自如等特点。 正好冬天快到了,而且这里像是北方,风大雨少,气温比起尘阳要低了不止五六度。在身上裹件背心,一来保暖、二来美观,三来假如我回现代了,还能做个纪念。 这可是跟着我穿越几千年来,又穿越几千年去的东西,将来吹牛的时候用得上。 前几天,刚刚下了一场大雪。我还带着雪吟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 一不小心闹得太过,雪球被砸进不该进的房间,雪花溅了某人一身。 结果晚饭的时候,我听到这个某人对众人说:「教主哪里是找了一个枕边人,根本就是又养了个孩子。」嘴巴这么毒的家伙,除了回静不作第二想。 我怒。用雪球砸到他的人又不是我,明明是容夙非,那个不经邀请就擅自加入进来的容大牌,回静本人也亲眼看到的。 这样子诬蔑我,真是冤死我了。 更气人的是,皇甫令雪居然无视我要他为我主持公道的眼神,甚至满不在意地说:「反正已经养了一个,不在乎多养一个两个。」这算是帮我讲话吗?算吗?什么叫不在乎多养……他还想养几个? 不对,我的意思是,难道他还想左拥右抱几个?哼,我让他一个都抱不着! 当天晚上,我溜进颜豫的房间,好说歹说,拜托他留我一晚上。他答应得好好的,我就放心地睡下了。 到了半夜,我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伸手摸索摸索,原来有一条胳膊压在我胸口上。 用膝盖想也知道,颜豫是绝对不可能抱着我睡的。那么这条胳膊的主人,无疑就是皇甫令雪了。 亏我还以为颜豫是好人,居然一转身就把我给卖了。唉,世态炎凉…… 不过,看在皇甫令雪只是抱着我睡,没有恶意将我弄醒的份上,还算他有点良心,我就暂且不追究。 可是,当我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胳膊,想为自己减轻一点压力的时候,他突然醒了。 然后,他质问我,为什么要跑到颜豫房里去?随随便便和男人同睡一屋,成何体统? 耶?我不和男人同睡一屋,难不成和女人同睡?再说了,我跟他两个就都是男人,不也同睡一屋了?还一睡就是几个月呢。 问得这么刁钻古怪,我才懒得理睬。 结果,由于我的一失足,虽然不能说成千古恨,但也恨得捶胸顿足了。 唉,世风不古,禽兽当道……后半夜,我是一分钟都没能睡安稳,导致第二天,我看什么都带着重重迭影,好几次撞上大树,额头上鼓起数个小包。 回静看到我,惊诧万分地说:「扈唯,你要出家吗?怎么如此想不开?」 我被问得莫名其妙,后来雪吟让我照照铜镜,我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我头上的小包有两排六个,如果排列得再工整一些,就像极了和尚头上的戒疤。哭,怎一个丑字了得? 想到这都是被谁害的,我忿忿难平,当即找到皇甫令雪,让他对我的额头给个交代。 他凑过来仔细瞧了瞧,摸摸我的头笑了一笑,温柔地说:「没关系,舔舔就消下去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舔舔就没有了,他以为这是什么?冰淇淋?巧克力? 哼,存心戏弄我是吧?好哇!我就奉陪到底。 「这样啊……」我恍然大悟状,点点头,「那我去找颜豫了。」 「找颜豫?找他做什么?」修长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我耸肩:「他懂医术嘛,所以他的口水肯定比一般人的口水更有疗效,对吧?」说着说着,我就往外走去。 皇甫令雪几步追上来把我拦住,一脸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微妙表情,无语地瞪了我片刻,蓦然说:「那么你在这里等着,我差人找颜豫过来。」 「什么?」我一愣,「你找他干嘛?」 「不是你说要找他吗?」皇甫令雪笑得从容,但很阴险,「既然如此,我不妨也亲眼见识一下,他的口水比起一般人究竟有何长处。」 我简直喷出一口血来:「你,你……」 他挑眉:「嗯?」 「你这……我……」 「……」 ……我输了,我根本不可能真的叫颜豫那样做,这个老狐狸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可恶!我怎么会被他吃得这么死?怨……这次交锋,我是输得一败涂地,不过,倒也不算是完全惨败。 大概是为防我怨气太重化作一只怨鬼,晚上皇甫令雪就让了我一步,于是我乐呵呵地笑着入睡,一觉醒来,就把白天的不愉快全部忘得精光。 至于他是怎么让我的,哼,秘、密! 第四章 大雪过后不多久,听说后山上的梅花开了。我还没来得及去观赏,幻水山庄却迎来了一行贵客。 严格来说,真正的贵客只有一位,尽管他并不受到所有人的欢迎。 至少我就不太欢迎。 宁昭云带了几十名便衣侍卫,想必都是御前一等一的好手。不过我估算一下,假如冲突起来,皇甫令雪和四长老全体上阵的话,要摆平这几十人,肯定不成问题。 也就是说,我的手表大概派不上用场了。可惜,啧啧,可惜…… 宁昭云来了之后,在山庄逗留了一会儿,就提出要去后山看看。皇甫令雪自然免不了作陪,而我也免不了要陪着皇甫令雪。 此外,皇甫令雪叫上了雪吟,回静和付青鸿还有十几个教里人一道随护。 说是随护,其实皇帝本身带的人手就已经蛮够看了。 莫非,我是说莫非,皇甫令雪他也跟我一样,随时准备开战来着?呃,好像是我想太多…… 召集了这么些人过来以后,皇甫令雪对他们下的命令是,在宁昭云一行前面开道,以避免山路有什么状况,发生意外。 第30章 然而宁昭云却不领这个情,非要自个儿走前头。皇甫令雪劝说他不动,只好叫其余人在后尾随。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山,皇甫令雪走在宁昭云左边,我走在皇甫令雪的左边。宁昭云的右边是雪吟,小丫头一开始并不怎么情愿一起来,不过慢慢走着,她也就没脾气了。 就算之前她对皇帝有满肚子意见,但是皇帝一路上对她嘘寒问暖,关怀有加,只要不是石头人,总归会被有所打动。 何况丫头天性开朗外向,经过实际相处,不一会儿就把原先的怨怼抛到脑后,亲热地宁叔叔长宁叔叔短的喊起来。 随着进山越深,果然是梅花簇簇香。不同于繁花的争奇斗艳,梅花只是静静开放,悄然散发着阵阵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路上我的话最少,一方面是没话可说,另一方面则是只管尽情陶醉去了。 突然听见宁昭云问:「琰然,你的那位意中人呢?怎么不叫上她一块儿来?她不在幻水山庄吗?是外族的人?」 我的脚步霎时顿下来。皇甫令雪也同时立定,我们俩面面相觑,真是相看两无言。 怎么办?该怎么对宁昭云说?是顺应他的话就这样瞒住他,还是……我流着虚汗搓着手心用力地想,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听声音,像是付青鸿一行遇上了什么事。 我灵机一动,拽住皇甫令雪的胳膊就往回奔,口里嚷道:「不好了,教主,有情况!」 哪里有什么情况,我当然是不知道,总之只要能先把这个要命的话题岔开就行。 匆匆忙忙回到先前路过的地方,大老远就看见付青鸿和回静等人停在原地不动,此外似乎还多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只不过这个多出来的陌生人,并不是加入到队伍里,而是被围堵起来,蹲在地上。 见到皇甫令雪,付青鸿走过来说:「是刺客。」 「刺客?」我下意识地打量那人一圈,惊讶地发现,那只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 「他能刺杀谁?」我嘀咕,「蚊子?蟑螂?蚂蚁?」 付青鸿不跟我瞎诌,兀自对皇甫令雪说道:「目标应该是皇上,只是没料想到皇上走在了前面,误将我们当作目标,下错了手。」 皇甫令雪颔首:「问清他的来历。」 付青鸿应声退到原处,去和回静一道盘问刺客了。 这时宁昭云也返回来,问及发生了什么事。皇甫令雪如实相告,宁昭云愣一下,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好,好,有胆识跑来封天教的地方追杀朕,勇气可嘉。」他边笑边说,不顾随从的劝阻,向刺客那边走近几步。 我暗骂一句找死,赶紧跟了上去。 宁昭云真假莫辨地叹了声:「只是有勇无谋,未免可惜。来,说与朕听听,为何要刺杀朕?是谁告诉你朕来了此地?」 那个少年刺客,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宁昭云,眼光清澈明亮,炯炯有神,却实在不像是个恶徒。 也不知道他是惊吓过度还是怎么的,就这样瞪着眼睛,半天不搭腔,突然身子一弯,匍匐在地上,含糊不清地喊着:「皇上,我,我……」 我我我?你倒放个屁出来!我不耐烦地谩骂着,真希望天上掉块石头下来,砸死这个连话都讲不清楚的笨蛋。 不经心地,我留意到他的手指往泥里深深抠进去,忽然扬起手,一团小黑影从他的指尖嗖地一下飞射过来。 有很多事情,仅仅在于人的一念之差,所造成的结果却可能是天壤之别。 我这个人,上进心有一点,大志向平平,至于为国捐躯、抛头颅洒热血什么的,目前为止都只是偶尔想一下而已。 可我却从来没想过,第一次,我为救一个人而奋不顾身,居然是在这个不属于我的时代,甚至是为了一个对我而言并不怎么重要的人。 脑子搭错线了,我只能这样给自己下诊断。 真的,绝对是一念之差,一时判断失误,一个意外中的意外…… 当我倒下去的瞬间,一双臂膀从身后托住我,免去了我摔个四脚朝天的命运。 「扈唯,扈唯!」皇甫令雪急声叫着我的名字,头一回,我看到这个男人脸上流露出如此不知所措的慌乱。 「令……咳咳……」我艰难地想回应他,然而心口实在太疼,疼得我连话都说不完整。 周遭已经乱成一团。 「你这个昏君!狗皇帝!我不杀你誓不罢休!」那个被我误了大事的刺客,忿忿不平地在那儿叫嚷不歇。 啪!巴掌声,好像有人挨了一耳光,疯犬似的狂吠随即静止下来。 四周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只剩下一连串焦急的呼唤,在我耳边,「扈唯!你怎么样?伤在哪里?」皇甫令雪的手在我身上胡乱摸索,失去了平日的稳练沉着,就连冷静地分析伤情他都做不到了。 看不见我的手一直捂着胸口吗?我还能伤在哪儿? 我想告诉他这些,可就是说不出话来。实在太疼了,那一击直射心门,我简直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不要有事,扈唯,你不可以有事……」皇甫令雪的声音听上去很痛,痛得像要滴出血来一样。 他将我越抱越紧,我几乎错觉浑身骨头都要被他揉碎了。 原本稍微缓和下来的痛楚,顿时又剧烈起来,我难受地闷哼几声,闭上了眼睛。"奇+---書-----网-qisuu." 「扈唯!」他用力拍我的脸,「不要闭眼,不要睡!我马上带你回去,我们去找颜豫……,你绝对不可以睡,睁开眼睛看着我!」最后一句简直是用吼的。 「咳咳……」我想哭,真的。再被他这样打下去,我一个玉树临风魅力无边的大帅哥,就要变成猪头了。 我竭力试图把他撑得远些,费劲地说,「你、你放松一点,我没办法呼吸了……」皇甫令雪这才稍稍松开臂膀,给了我些许喘息的空间。 我连忙大口吸气呼气,等窒息的症状略微好转了,我将手探进衣襟,在胸口处掏了掏,从穿在衣服内层的背心上抠下了一个坚硬物体。 我拿起来看了看,原来不过是一颗拇指壳大小的石子,着实把我害得够呛。 我气呼呼地骂道:「哼,管你是六脉神剑还是弹指神功,真以为你厉害?你再厉害比得上子弹?」骂完了,我把石子递到皇甫令雪眼底,对他努努嘴巴,「喏,就这个,刺客的暗器。」所有人鸦雀无声。 皇甫令雪根本不看我交给他的凶器,只管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种种表情,错愕、震惊、迷茫,等等,在他脸上逐一闪现,可谓精采绝伦。 最后,当一切的表情逐渐归一,他满脸激动地一把抱紧我,语无伦次地呢喃着:「你吓坏我了,扈唯,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别再吓唬我……」咦?我困扰地皱起眉头。 拜托,他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跟谁开玩笑了?再说,我又不是在玩什么危险游戏,我是救人唉,并且是一个对我而言无关紧要,但是如果出了事会让他很伤心的人。 我这都是为了他,为了他,好不好?好心被雷亲,冤啊…… 「琰然。」宁昭云的声音蓦地响起来,毫无起伏,冷冷淡淡的。 我循着声音转过头,发现宁昭云正站在皇甫令雪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两人,脸色肃重得不比寻常。 我眨眨眼睛,恍然想到这样的情形不太对劲,连忙挣扎着想从皇甫令雪怀里出来。然而皇甫令雪却抱住我不放,无论我怎么挣扎扭动,他就是坚持不松手。 「皇甫令雪。」我压低嗓子叫了声,没得到他的理睬,却换来了宁昭云的质问,只是针对的人不是我。 「琰然,你的意中人,莫非……」宁昭云停了停,似乎几经努力,才艰难地启齿,「莫非就是……他?」 呃,我想这个他指的就是本人我……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皇甫令雪的臂弯间。 完了。听这语气,显然宁昭云对这个意外的发现,全无半点好感或者欣悦。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念出来,也许此刻在他眼里,扈唯这个人已经不堪到了极点吧。 对于宁昭云的问话,皇甫令雪只是一声不响地抱着我,作为答覆。 这个总是处变不惊的男人,看样子今天非得下定决心不可了。 我莫可奈何。平时我就卯不过他,何况是在他认真起来的时候? 那边沉默了片刻,宁昭云像是做了好几轮深呼吸,才得以平复下来,沉声说:「好,琰然,朕只问你三个问题,你且听好了。」 皇甫令雪垂着眼帘望着我,淡然笑了笑,默许。 宁昭云紧接着说,字字生硬地:「你可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皇甫令雪面无表情:「……我知道。」 「你可知道玩物丧志?」质问的口吻陡然严厉,我看到皇甫令雪轻轻一皱眉,没有再答话。 之后好一段时间的沉寂,明明有那么多人就在附近,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最后,还是宁昭云再次开口,声音却已经不若之前的冷硬,反而有种喧嚣过后似的疲惫。 「朕最后问你,倘若刚才这个人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他痛心般地滞了一滞,「你也会活不下去,是不是?」 我不禁胸口一紧,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人。 皇甫令雪却不回应我的目光,合起双目,抱着我的臂膀缓缓收紧。 「是。 第31章 」他答,一个简短的字眼。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心跳,一个是我的,还有一个,是属于我的……可恨的是现实不尽如人意。 「琰然,你随朕来。」扰人的杂音响起,硬是把我从天堂踹回了地面。 皇甫令雪没有立即回应,宁昭云负气似地重重冷哼一声:「不过分开一时半刻,不是生离死别,莫非还要依依不舍吗?」 「……」皇甫令雪被回得讲不出话来,只好把我扶起来站定,无言地苦笑一下,转身走到了宁昭云那边。 我杵在原地,看着那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做地呆立着。 乱了,一切全都乱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对于下午那个刺客的盘问结果,目前已经得知他名叫句晓冲,来自关外。之所以刺杀皇帝,竟然是为了岑淳,那个不久前才被皇帝用计铲除的大佞臣。 至于他和岑淳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他那招弹指神功师承何处,以及他是怎样追到幻水山庄来的,还有待继续审问。 而将要负责全权审问他的人,是回静。 回静给人的感觉,确实像是很擅长做这种事的样子。 只是这些并不是现在的我所能关心的事。 白天时候,后来我一直没有再看见皇甫令雪。 到了晚饭时,在场所有人的情绪都跟着两个人的脸色走。 宁昭云阴着一张脸,骇得他的侍卫们站在一边噤若寒蝉,咳嗽都不敢咳出声。 而皇甫令雪身边隐晦的气氛,也使得包括四长老和雪吟在内,我们这些同桌的人都如同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 真要命。好好的一顿晚饭,即便不能达到和乐融融,至少也不该像现在这样让人窒息,坐在这儿就像在坐牢。 我想知道下午宁昭云对皇甫令雪说了什么,可眼下显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我就只能食不知味地扒着饭,盼望着这个折磨人的时刻赶快过去。 蓦然,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扈唯。」我从碗里抬起头,正对上对面射来的一道凛冽视线。 「咳……」我不期然地被呛一下,险些把口里的食物给喷出来。 现在可不是适合闹笑话的气氛,我赶紧收拾起狼狈,强作从容地应道:「嗯。有话请讲。」 宁昭云闻言挑起眉,那样子看上去颇有些嘲弄。 「朕没有什么话好讲。」他冷淡地说,「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什么呀?怎么弄得像大法官似的,先是盘问了皇甫令雪,完了以后又来盘问我。 这是所有上位者的通病吗?自以为是,专制集权,连咳嗽都比别人大声。 我暗自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配合的微笑:「好,知无不言。」 宁昭云满意状地点点头,开始了审讯。 「朕问你,你来自何方?两位高堂可还健在?家中有何亲属,例如兄弟姐妹?他们都是以什么为生?你从前又是以何为生?怎么会来到这里,是为寻他而来,抑或只是因缘际会?」 「……」问、问完了?我眨巴眨巴眼睛,真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才好。 目瞪口呆?那太傻了。 游刃有余?但我确实是被那一长串的家庭调查给问得愣了。 只有哭笑不得,才是我内心真实的写照…… 等了半天等不到我的回答,宁昭云拧起眉心,显得很是不耐。 「怎么?莫非连你自己都弄不清楚,你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过去?」 简直欺人太甚,我半急半气地脱口而出:「胡扯。我自己当然清楚。我只是……」我咬咬下唇,涉及到这部分,我免不了又深感为难,懊恼地咕哝着,「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能让你们也弄得清楚。」 「若果真如此复杂,那就不强迫你非得解释清楚,朕也懒得听,倒把自个儿弄糊涂了。」 宁昭云冷哼一声,直视着我,目光突然咄咄逼人起来,「朕只问你一句,你能否脱离你那讲不清楚的过去,完完全全在此处扎根?」 「什么?」我浑然怔住。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而我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问出这种话的,是这个人?感觉好怪异…… 「你怎么……」 「不必有这样或那样的疑问。」宁昭云无礼地打断我,字字硬而有力,「你只需回答『会』,或『不会』。」 「我……」我是彻底哑口无言了。 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皇甫令雪,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有意置身事外的态度,我不禁想到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被我刻意忽略掉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和宁昭云问我的问题差不多,只是我从来不会逼自己想出答案。 不顾后果到这种份上,或者已经算是一种逃避了。 我实在无从正视,这个太难太难的选择题。 也或许只是我的自私,既不肯舍弃自己的时代,以及现在这个时代,同时更不想失去皇甫令雪。 这些我全部都想要。然而,难道我一定必须舍弃其中之一吗? 如果是这样,我该怎么取舍?我能舍得掉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啪!宁昭云猛然一拍桌,低吼:「真是看不下去了!」他腾地站起来,一声令下,「来人!」 那群雕像般地耸立已久的侍卫,当即应声围拢过来,在宁昭云身后跪下候命。 「你们现在立刻骑马去最近的城镇。」宁昭云颐指气使,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雾里看花,「买些红灯笼,红绸缎……,喔,还有同心结,另外多买些酒,完备之后立刻带回来。」 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摸不着头绪,但也不敢多问,齐齐领命离开了。 他们虽不敢问,但总是另有人敢跳出来问。 「昭云……皇上,你这是要做什么?」 宁昭云循声望向皇甫令雪,眉宇深锁着,咬牙切齿地反问:「做什么?你倒是说说看,朕还能做什么?」 他看看皇甫令雪,又看看我,眼睛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几字一顿地说,「你,还有你,明天晚上,就在这里,由朕主持,由在场所有人见证,成亲!你们两个,成亲!」 咚!这是下巴掉在桌子上的声音,虽然我的下巴的确险些脱臼了,不过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并不是我。 至于那个人是谁,我没有心思去找了。我更应该找回的,是我的听觉。 刚才我是耳朵听错了吗?一定是的吧?难道不是吗?果然还是吧…… 「你……」皇甫令雪同样惊得一时间失去语言,好半晌才低沉地说,「你如此主张,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宁昭云虎目一瞪:「有什么过不过?你以为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才这样做?」 他停下来,约莫是缓了口气,声音从高亢转为冰一般冷,缓缓道,「朕若是不能将你二人定下来,便势必要将你们拆散,不择一切手段。琰然,你选择哪一种?」 「……」至此,皇甫令雪再也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能说得出话。 同意?反驳?全都不可能。因为其他人都和我一般状态。 呆……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将要成亲的新人,在婚礼之前有好几天是不能见面的。 虽然我和皇甫令雪原本就朝夕相处,但是因为事情来得太仓促,今天我就得与他暂别一晚,好歹意思一下。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居然已经算是定了下来。 因为当时我没有反对。 其道理是,两个当事人都不表态,就等于默许了。 真是晕死我了……晚上,我被安排在我刚到这里时所待的那个房间里度过。而送我过去的人,很意外,竟是皇甫令雪。 我知道他一定放心不下我,而且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所受到的冲击,相信并不比我少。 我们一路默默走着,肩膀挨着肩膀,却有一种身在咫尺心在天涯的错觉。 皇甫令雪绝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敢打包票。他为什么要瞒我,我想他有自己的理由,但我还是不打算任由他继续瞒下去。 这种滋味太不好受了。 想一想,之前要不是因为他瞒了我某些东西,害我没有心理准备,被宁昭云攻击得节节后退,我又怎么会一时失滑,掉进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当中? 主意下定,我停住脚步,喊道:「令雪。」等他侧过脸来看我,我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问,「今天下午,你是不是对宁昭云说,我的来历不清不楚,去向同样不清不楚,你无法把握但又不想松手……之类的话?」皇甫令雪微微一怔,半晌,才极轻极慢地点一下头。 我扶住前额:「你怎么会对他讲那种话?再者……,你要说,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却要告诉他呢?」我问得不假思索,却忘了考虑到,如果他当面对我说了,我一样给不出确切的回应。 皇甫令雪眉头紧了紧,眼神一下子黯下去,旋即又异常地亮起来,火焰一般灼人。 「就算我告诉你那些事,你会留下吗?」他扣住我的肩,指尖几乎嵌进皮肉里,他反问,「即便我不想设法的困住你,你也会一心一意留下,不想着去别的地方吗?」 我震住,半个字都答不上来。 就像先前,我答不出那道选择题,现在,也还是答不出。 第32章 就这样怔怔地和他对望着,在寂静中不断流去的时间中,我才发现,我是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男人的内心。 我触碰到了,他心底深处最软弱的角落。 那里刻着一个名字,叫作扈唯。那里沉淀着一种情感,叫作患得患失。 我……我让他感到害怕了吗?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悬吊着他的心情吗? 而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考虑过……我不属于这里,每次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我所想到的都只有我自己。却忽视了对另一个人而言,我不属于这里这样冰冰冷冷、没有情感色彩的一个想法,意味着什么。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领会到他的想法。 他想留住的,不单单是我这个人。他要的,不是一个躯壳。 不错,我的心意的确给了他,可是我又怎么能笃定地保证说,我绝不会有二心,不是对人,而是对事。 这样的我,是不是已经负了他…… 「琰然。」一声召唤,不知道该说它来得及,或是恰恰相反。 我跟着声音转过头,看见宁昭云负着手站在门边,脸色不佳地瞪着这边。 扣在我肩上的手松开了,当我重新看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张角度正在改变的侧脸,直到什么也看不到。只剩下一抹渐渐远去的背影。 忽然间,心口痛得仿佛插进了一把利刃。 我按住猛然窒闷起来的胸口,一点一点地蹲了下去。 如果,假设有这个如果,未来某天我真的离开了这里,将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想要心痛,也不再会了。 红绸缎、红灯笼,贴着红纸的酒坛,窗上的大红字,红……没有了。 除了满目的红通通,就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当我第一脚跨进大厅的时候,我的最深印象就是这样。 话说婚礼,经常被说成是女人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一次。 这话讲得偏颇。难道它对男人来说就不重要了? 非也,非也。尤其是,当这个男人要与之举行婚礼的另一半,也是个男人。 这时候,婚礼不单重要,而且重得让人简直挺不起腰。 我压根不清楚我是怎么来到大厅门口的,只能隐约记得,皇甫令雪也和我一起踏了进去。只不过我们中间隔着一个人,也是这整件事的促成者,当今皇帝宁昭云。 他领着我和皇甫令雪往前走,旁边是分成两排的站立队伍,大部分是封天教的人,也有宁昭云带来的侍卫。 也许是没有人讲话,连咳嗽都没有的缘故,使得整体气氛感觉上有些压抑。 与其说这是婚礼,我倒觉得更像是一场葬礼。 ……呸呸呸!乌鸦嘴。 童言无忌,大风刮去…… 这些人是不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很滑稽?会不会当作在看笑话?我一路走一路琢磨,直到一只手臂朝我跟前一横,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拉回越跑越远的神智,这才发现我已经不知不觉上了阶梯,将近走到大厅尽头。正前方,就是平常都由皇甫令雪坐着的,封天教议事时的教主专座。 不过今天坐在那儿的人,换成了宁昭云。 看看这家伙,多么不可一世,明明是鸠占鹊巢,还臭屁地摆着一张死鱼脸,真想兜面送他一记香港脚。 呃,我好像没有香港脚……正沮丧着,忽然有一杯酒被递到我面前。我转头看去,递酒的人竟是颜豫,不由得愕然一怔。 见我发呆,颜豫托起我的手,将酒盅放进我手心。而后,他对我眨眨眼,温和地笑了笑,就好像在说,难为你了,忍一忍,捱过去就好。 不得不承认,他的体贴、体谅,着实令我混乱的心境平和了不少。至少他让我知道了,在这里,还是有人抱着平常心看待这一切的。 我回给他感激一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振作起来,慢慢握紧了手里的酒盅。 在我和皇甫令雪喝下这杯酒之前,宁昭云先开篇说了一大拖拉库的废话,不外乎就是要我们俩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总之就类似于牧师在婚礼上所讲的那些东西。 尽管宁昭云的脸色不能说太好看,但总算看得过去,此外,这人毕竟仪表堂堂,加上这口若悬河的表现,我纯属打发时间地想到,莫非洛昭帝就是后现代婚礼主持证婚的创始人? 不管怎么样,等到他陈词结束,我和皇甫令雪喝下这一盅不交杯的交心酒,婚礼便算是告成。 我暗地里松一大口气。 还好还好。先前我还担心会玩什么拜天地啊交拜之类的玩意,幸亏没有,不然可真是没脸做下去。 第五章 礼式结束,再接下来自然就是婚宴。 今天到宴的有不少人,大厅里设了不下十桌筵席。就连姚启宣和姚衡,这两个本意只是来探访的人,也凑巧赶上了场。 他们和我同坐在一张圆桌边,同时共桌的还有四长老和雪吟,皇甫令雪作为另一正角当然少不了,最后就是宁昭云。 要说这宁昭云,虽然是这场婚礼中的主事者,但实际上,他一定是在场所有人中,心情最起伏不定的那一个。 客观地说,我很理解他的心情。 是我,夺走了这世上他最信赖的,说不定也是惟一信赖的那个人。 我的这种占有,对他而言就是亵渎。因为在他心底,并不能承认这样的感情,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 可以想像,宁昭云愿意做这么多,无疑下了极大极艰难的决心。在下此决心之前,他必定是费尽心力,先说服了他自己。 他强行更改了某些根本性的原则,这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事。 说实在的,单就这一点来讲,我佩服他,也自叹不如。 正因为之前的自我扭曲太过辛苦,所以,当一切落定后,现在的他才会表现得这么颓丧,不断灌酒,俨然想把自己醉死,任谁都劝不住。 就连皇甫令雪劝他,也只换得他一声驳斥:「新郎官今儿个只有权利喝酒,没有资格讲话,尤其是废话。」 宁昭云还在生皇甫令雪的气,我知道,皇甫令雪自己当然不会不知道,也确实没立场说些什么,只得向坐在宁昭云身边的回静掷去一记暗示的眼神。 回静接到示意,耸耸肩,凑过脸去,在宁昭云耳边说道:「皇上,酒是穿肠毒药,可莫要把喜事变丧事。」 「……」 ……要论毒舌的功力,回静可谓已经是登峰造极,睥睨天下了。我再次深深体认到这一点。 在桌所有人,集体陷入缄默。 不过,宁昭云本人却似乎并不在意,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朕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呢……」看样子他已经醉得不轻,双目无神地瞪着手里的酒盅,嘴里像在自言自语似的,「若是补偿,又能否补偿你什么?琰然,朕还能给你什么,你还想要什么……」这样碎碎念着,他的眼帘缓缓抬起来,望着皇甫令雪,许久都不眨一下眼睛,好像望得出了神。 忽然,他将酒盅高高举起来,说,「无论如何,琰然……」听得出来,他有试图咬清楚每个字,尽管话语还是有些含糊不清。「总之,你一定要快乐,要自由,你们……要幸福。」说完,他仰起头把酒一饮而尽。然后碰地一声,一头倒在了桌上。 不论是我,还是皇甫令雪,我们根本来不及回应这杯祝福酒,就被宁昭云给吓到了。 皇甫令雪作势要起身过去查看,回静随即用手势示意,让他只管坐着就好。 「没事。」经过一番端详,回静告知大家,「他只是不胜酒力,睡着了。」 皇甫令雪露出放心下来的神情,无奈地说:「回静你送他到房里,让他在床上好好睡。」 「好。」回静点头。 莫说这回静,平日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一副没睡足的慵懒状,其实身体底子却相当扎实,颇有点力气。 一个打横,他就把体型略壮于他的宁昭云抱起来,步履轻松地迈出了大厅。 眼看着主子被人抱着走,那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们连忙追过去,只是不知道回静说了什么,他们很快就退下来,回到了之前所坐的地方。 一场小小的插曲结束,桌边再次陷入了意义不明的沉寂。 没有人说话,一个个若有所思地干坐着,这种状态不知维持了多久。 「来。」姚启宣倏地举起酒盅,在他之后,其他人也纷纷做出同样的举动。 除了我和皇甫令雪。 这个,只是反应稍慢了一拍而已,不是真的糊涂了。 我们立即也端起酒盅,环视着众人。 奇怪的是,一时却没人发话,相互间干瞪眼了几秒,最后还是姚启宣清清嗓子,一脸严肃地说:「别的话就不多说了……祝你们幸福。」其他人回以会心一笑,不再跟腔。 我不禁一凛,眼睛闭了闭,不犹豫,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 这杯接受了许多道祝福的酒,竟然丝毫都不辣口,是甜的。 放下酒盅后,我看向身边的皇甫令雪,正巧他也向我看过来。 他微微笑了笑,问我:「稍后可能还有不少酒得喝,顶得住吗?要不我先叫颜豫准备些醒酒茶?」 我摇头,抿着唇角不言语。我弯下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另外三根指头竖立着,然后举起这只手,向着皇甫令雪伸过去。 他眼巴巴看我做手势,因为不理解,所以没办法回应。 我笑起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原来他茫茫然的样子这么可爱。 第33章 我说:「皇甫令雪,iloveyou。」 「……」 酒,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 记得我中学毕业前夕,和一帮子朋友聚餐,大家统统喝得烂醉。我也喝多了,走路需要人扶,还吐得一塌糊涂,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当时我的脑袋很清醒。 事后我仍能丝毫不差的记得,谁抱着我哭,哭的时候喊了些什么。而我本人并没有哭,只是摸着对方的脑袋哈哈大笑。 尽管我走到哪里都随时可能倒下去,身子软得像一滩泥,嘴里也会胡言乱语,然而我却顶着一颗清楚明白的脑袋,怎么样?这是不是很奇妙? 就像现在,我知道这是哪里,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甚至还记得我接了多少敬酒,可我就是站不起来,更走不动路,只能由皇甫令雪扛着回到房间。 回房后,皇甫令雪将我平放在床上,为我解开衣带,然后托起我的上身,把衣裳剥到肩膀以下的时候,我忽然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说一万遍也不腻。 他笑:「嗯,我知道。」拨开我的胳膊,继续帮我脱衣服。 怎么这样?我不满。 我是在告白好不好,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但就算不给回应,也该亲两口意思一下嘛。 「喂!你……」我揪住皇甫令雪的衣襟,把他扯到跟前来,嚷嚷道,「现在你是我的人吧?我,呃……」酒嗝一个,「我也是……你的……那个吧。为了……世界和平,为了……呃……家庭和睦,为了……」羞死,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所以我们要约法……约法三章!」总算是吼出来了,不容易。 「喔?」皇甫令雪挑着眉,显得兴趣缺缺。「如何约?」 忿,真把我当成烂醉鬼了是吧?那我就用事实说话,告诉他,我清醒得很。 我对他竖起食指,一本正经地说:「首先,我要你以后不准再对我介意……那个……柳如瑶的事,听到没有?」 皇甫令雪的表情微滞一下,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应着:「嗯。」 我执拗起来,捧住他的脸逼近过去,非要他直视我的眼睛。 「不、准、敷、衍、我。」我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说,简直咬上他的鼻尖。 「你……你别搞错状况了。我这人,就是再大胆,也不会不明白,兄弟妻……不可戏,这个道理。你倒好……跟我的嫂子吃醋。」 「……嫂子?」 「不然,你以为?」我翻白眼,「柳如瑶就是我……不折不扣,如假包换,仅此一个的……嫂子。」 「……」一抹三分像笑七分像叹息的笑容,在我眼前慢慢扩大。 「扈唯。」皇甫令雪幽然道,「自从遇上你,你总是让我犯一些以前从不会犯的傻事。」 「唷,你傻吗?」我冷哼。 才不哩。这只老狐狸,精明得很。 懒得跟他计较这些有的没的,我继续约法第二章。 「第二,你、你听好了,一定要听好。」这一点十分重要,所以我很认真…… 至少我竖着的那根指头,直得很认真。 「你要废除……那个鬼祭典,废掉它。什么圣女,什么祭品,通、通……不能要了!太不人道,太不科学,太、太应该废除了……嗯,应该、应该……」我坚信自己的正义,自我肯定地念叨起来。 皇甫令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轻郁地说:「是不是只要我做到这些,你就会留下?」 「我……呃……」酒嗝又一个,「为什么不呢?」 「一心留下?」他一步也不放松,紧逼上来,「不作任何他想?」 「想……想什么?没什么好想的。」我嘟着嘴连连摇头,「不想、不想……想了我也不说……」 「……」气氛沉闷下来。 稍后,一只手覆上我的脸颊,缓缓地抚摸着。 「其实,无论柳如瑶与你有没有什么,我都有信心,擦去她在你心中的痕迹。」含着笑意的话语飘进我耳中,只是听起来有一些无奈、一些喟叹。「至于祭典你可知道,柳如瑶怎会去到你那里吗?」 「知道。意外嘛。」 皇甫令雪低笑出声,神秘兮兮地摇着头:「并不仅只是意外。」 「啊?」我吊起眼角,「那还能是什么?」 「是故意。」 「故意?」 「不错。」皇甫令雪徐徐道。 「那次祭典,我还有四长老,都是第一次亲身参与。而在那之前,其实我与他们都并不认同,这种以人为祭品举行祭典的方式。只不过封天教沿袭多年的习俗,道是若不坚持每十年进行一次祭典,便会遭受天谴地责。偏偏我们均不屑此道,便提前商议好,在祭典的过程中,让容夙非有意出一点小岔子,看看会发生什么,之后,天地又将如何对我们施以谴责。」 「……」 为什么这些天来受到的震撼,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接连砸在我头顶上? 我简直被砸晕了,木讷地问:「那……结果呢?」 「结果,失去了一个圣女。」皇甫令雪笑了笑,「另外,得到了一个你。」 「我……?」 我的脑筋还是有点转不过来,稍嫌迟钝地喃喃着,「什么意思,这是……说明什么?」 皇甫令雪撮弄着我的头发,淡淡接话:「这说明,即便你不提,我也本就打算废除祭典这回事。」 「可……可你还警告柳如瑶,要她自行回来,否则就会……」 「随口说说的。顺便验证一下,看她消失后还能否再回来,便能了解那个出错的后果,究竟造就了什么。」 我没有话讲了……是那以逗弄人为乐的老天,或者仅仅只是几个人的无心,用一根从来不存在的绳索,把我牵引到了今天这一步? 不理会我的呆滞,皇甫令雪主动问:「还有第三条吧,是什么?说说看。」 第三条?喔,是约法三章的那个……我费了好一番劲才想起来。 然而以我现在的大脑状态,思想根本已经是在浑沌中游走,糊里糊涂地答道:「这个、那个……我不要做祭品……」 皇甫令雪默了片刻,忽然欺身下来,在我唇上轻咬一口,才忍俊不禁地笑着说:「还想着祭品?你还有资格吗?傻瓜,你怎么这么傻,我怎会遇上你这样一个世上绝无仅有的傻瓜?」奚落完了,他的手钻进我的衣襟,在我胸前摩挲起来。 「好了、好了,这样便算是约法三章告成了吧?」他在我颈上亲亲又吮吮,吐字含糊而暧昧,「无论如何,今天是你我成亲的第一天,虽然实情早已不止如此,不过该做的事还是得做。来,为相公宽衣。」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他腰上,催促地看着我,显然就是要我伺候他。 如果在平常,我肯定会没好气地跟他酸两句。可是现在的问题在于,我的浑沌状态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那天你向那么多人宣告,说我是……那个……」我无意识地拨弄着他的腰带,细声咕哝,「但,现在变成这样,没有影响?祭品的事,这样就完了?」 皇甫令雪露出一脸无辜:「我何曾说你是『祭品』,这两个字?」 「什么?」没有吗?「可你不是说……」呃,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来年的祭典将全赖于你。」他接过话,缓缓点头,「不错,我是如此说过。但在这句话中,我并未点名称你是祭品,不是吗?」 「啊?」搞什么呀?难道是我会错意?…… 不可能!他明明讲过,只有我具备做祭品的资格,而且还亲口要求我做。 现在这样挑语病,又算什么?唬弄我是不是? 「你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怨愤地拿手指不停戳着他的腰,「不要再翻来覆去,给我一次讲清楚。」 他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被搔痒的关系。 「傻瓜。」又叫我傻瓜,忿。 「那句话的意思是……」他有意顿住,慢条斯理地撩开我的亵衣,手掌压在我的胸膛,用指尖拈起上面的敏感部分。他伏下来,双唇含住我的喉结,狡蛇般的舌头灵活地舔上来,滑下去。 一阵阵异样的酥麻随之蔓延开来。 「唔……」我呻吟,然后气喘吁吁,赶在被彻底收服之前表示抗议,「你、你话还没讲完。」 他笑咳一声:「意思就是,你会对将来的祭典带来极大影响,意义深远……」这样说着,他嘴下的动作是停住了,手却不老实地沿着我的腹部向下游动,一直游到不该去的……,但其实又是应该去的地方。 「你看。」他突然收拢掌心,我不禁激灵一下,「你不是已经令我下定决心,再不举行祭典了吗?」 「嗯?呜……」热血奔涌,气势汹汹地朝着一处地方汇聚而去,使得我的大脑陷入严重缺氧。 拜托,这样子叫我怎么思考嘛? 我扭动起来,想着挣脱,身体却违背我的意志,不听使唤地向他挺过去,想要更加接近他的手,以及手掌下的触感和力度。 「可是你……」逃不开了。我粗喘着辩驳,「你不是,原本就打算取消祭典……」 「我的打算,与你的约法督促,这是两回事。」 「……」好一派冠冕堂皇,可惜狗屁不通。 忽悠我。这家伙明摆了就是在唬弄我。 气死我了……「你、你从一开始就设计我……你你你,卑鄙,无耻,龌龊,老奸巨……啊!」一声尖叫,吞没了我的一切语言。 第34章 皇甫令雪吻去我额上的汗丝,以无限温柔的声音威胁道:「在我掌握着你要害的时候,是不是不要说我的坏话比较好呢?」说着,又惩罚性地用指甲一刮而过。 再也无法抑制地浑身轻颤起来,我知道,我已经翻不了身,于是委屈巴巴地发起控诉:「你、你欺负我……在床下也欺负我,到了床上还欺负我……」 一听,皇甫令雪忽然停下所有动作,满目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若你觉得这是种欺负,那么,你来吧,欺负我。我绝无怨言。」 「呼……」我一下子泄了气。 崩溃。别说我现在没那个心,就算我有心,我也得使得上劲。 他作的让步,不错,是很诱人,足以诱发动力。然而心里的反应,并不总是和身体同步。 没看到我已经软得像一滩烂泥?身体又沉重又无力,害我正发懒呢。 见我久久不动静,表情沮丧,皇甫令雪笑着在我唇上轻啄几下。 「怎么?没兴趣欺负我吗?原来我如此不吸引你。」他夸张地长吁短叹。 我涨红了脸,脱口而出:「才不!你明知道不是……」 「喔,所以说这不是欺负?」老狐狸终于露出真面目,洋洋得意地笑,重新对我上下其手起来。 「想通了就好。来,相公疼你。」 「?」我瞠目。这这……绕来绕去绕了半天,结果却依旧回到了原点。 原来他根本还是在设计我。 「你这老唔……狐唔……」几个字被他咬得断断续续,再也没有机会吐出来。 唉,我输了。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以荷枪实弹败在他徒手之下的那刻起,我就已经输了。 我输给他我这个人,从内到外。甘心情愿为他割掉我的过去,奉上未来。 也许从一开始,这旷古绝后跨越时空的伟大任务,我就注定是完成不了啦。 冬天是一个养人,尤其是养懒人的季节。 遥想从前,我在特警部队里受训的时候,常常天不亮就起床,进行常规训练,累死累活一天下来,照样觉得神采飞扬。 可是现在不行了。 已经日上三竿,我却还在被褥里窝着。反正在这儿没有吹哨、没有响铃,也不会有人踢屁股,爱睡多久都没问题,只要别不小心睡死掉了。 人的惰性大概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吧。 其实我这也不能说是懒惰,只是赖床的毛病变得严重了。 本来嘛,外头寒风飕飕,听上去就觉得冷的。试想任何一个人,只要条件允许,谁不想躲在暖烘烘的被窝过冬呢。 何况我躺在床上不动,除了暖和,浑身也比较舒坦。 一段时间后,我隔三秒五秒就腰酸背痛的,但是,我要郑重声明,这并不意味着我身体不好。 只能说,某个人的身体太好。咬牙…… 当然,就像我以前讲过,干坏事同样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所以说,这个经不起诱惑的我也有错,而且不止错了三四五六次…… 正懊悔着,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 我狐疑地撩开被褥,看见雪吟正站在床头边的置物案前,两只手不知道在我的衣服里摸索着什么。 「丫头?」我喊。 雪吟抖一下,迅速收回手背到身后,然后转过身来看我,眼睛瞪得很大,一副受惊小兔的无辜状。 「你、你醒啦?什么时候醒的?」 「早就醒了。」我懒洋洋地打个呵欠,「怎么了?找我还是找你爹?」 「不是找爹,当然不是。爹早就去前院那儿了。」丫头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急切地叫道,「我是来找你,叫你起床的!」 「喔……」我困惑。 奇怪,用得着反应这么大吗?总不至于我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儿童不宜观瞻的怪兽吧。 难道是我的醒来出乎她意料,所以被吓着了? 话说她的胆量比起我,可是丝毫都不逊色。力气就更别提了,放眼整个幻水山庄,就属她最强悍。 唔,大概小姑娘都是这样,芝麻点大的小事就一惊一乍的。 我懒得继续深究,问道:「叫我起床干什么?有事?」 「没事、没事。」雪吟嘿嘿地笑,只是笑得有点像是费劲挤出来的,「昨天半夜下了大雪,先前才停,地上已经积了好厚一层。所以雪吟就想叫你出去玩嘛,陪我打雪仗,堆雪人什么的。」 「这样啊……」我想了想。 虽然很舍不得温暖的被窝,但一直躺着毕竟不是办法。 别人好歹是中年才发福,再怎么样,我总不该养得青年就发福不是? 再说了,看看人家皇甫大教主,都是再过两年就三十的人了,身材还保持得那么好,堪比杂志上的国际名模。 站在这样一个人身边,我可不能让自己圆滚滚胖嘟嘟的。 主意下定,我对雪吟点点头,「好啊,你到外面等我,我弄好了就去找你。」 雪吟喔一声,面向着我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口位置,溜一下窜了出去。 这小丫头,今天真的不大对劲,到底是怎么了呢…… 穿衣整理的时候,我就这个问题反覆在想,可惜始终没能想出一个所以然。 出了房门,看到丫头正蹲在雪地里,只是背对着我,看不见她在捣弄着什么。 想偷窥,又觉得偷窥一个小姑娘,太没品格,于是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时候停住脚,出声喊道:「雪吟,在干嘛?」 雪吟的反应实在出乎我意料。 豁地站起来,仓促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袖笼里,才转身过来面向我,多此一举地对我挥手打招呼:「来啦,哈哈。」啧,这叫做干笑还是假笑?好端端一个小孩儿,怎么笑成这样? 我狐疑地瞄瞄她的袖口,找不出什么端倪。看来丫头是有意瞒我,我也不便追问,随便找了个话题。 「你爹什么时候去前院?做什么去的?」 「今儿个一早,宁叔叔来了,所以爹就去了。」雪吟答得一板一眼。 做贼心虚的人通常这样。但愿是我想多了。 「又来了?」我皱眉,「那你的静叔叔呢?去哪了?」 「嗯,也跟去了。」 不出所料。 「吵起来没?」我接着问。 「没明着吵,只是字字尖酸刻薄的。」 果然。 「那你爹什么反应?」 「老样子啰,事不关己,一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雪吟顿了顿,难掩好奇地问,「你说静叔叔和宁叔叔,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打起来呀?」 「我哪知道?」我翻白眼。 小家伙,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但另一方面,她的心情我多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忍那两人很久了,巴不得他们干上一架,完了之后一了白了,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我就能落个耳根清静。 现在的我,一听见宁昭云三个字就头疼。为什么会这样?这事说来话长。 那天,宁昭云在幻水山庄的后山遭遇了刺客句晓冲,而后审讯句晓冲的事情,就交给了回静。 宁昭云作为一国之君,没几天就要赶回京城。在他临行前,对于句晓冲的盘问还没问出结果,而他也不在意这个来自遥远关外的小刺客,就把人暂时留在幻水山庄了。 三个月后,宁昭云再访,问及盘问结果,回静答说没有结果。宁昭云不信,向回静要人,回静也不给。 我的判断是,回静一定有哪根筋搭错了。 不然,他怎么会把句晓冲送到庄外,给人家安排了住所,还照顾得衣食无忧。他给我们的理由是其实这孩子身世坎坷,挺可怜的,可他为什么不这样告诉皇帝,宁愿和皇帝闹别扭,也非要瞒住呢? 如果真的有难处,我相信,宁昭云并不会完全不通情理。 然而回静的处理方式有棱有角,难免抵触皇帝威严,两人之间的矛盾就是这样起头的。 宁昭云一次要人未果,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上门一次,结果总是一成不变。久而久之,甚至连过程都有所雷同了。 就像刚才我和雪吟的对话中描述的那样,只要两人一照面,绝对会有一番唇枪舌战。 不同于寻常意义上的舌战,这两个人的战争,撞击不出硝烟,属于冷静型的暗战。 从表面上看,好像两人只是话不投机,别的没什么。但是如果在他们身边多逗留一阵子,就会感到整个空间内的气氛都不对劲,空气里仿佛藏着针,隐隐蛰人。 不得不佩服皇甫令雪,居然能在那种环境里待下去。 或许,他也只是习惯成自然,慢慢练就出了那一副金刚不坏刀枪不入之身吧。 久而久之,有时候我简直错觉,宁昭云根本不是为了要人,而是专程来找人拌嘴的。 这样的想法或许有些荒诞,但也未必全无道理。 身在深宫,宁昭云说不定比我所能想像的更加寂寞。 能够讲真心话的人,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但是能够如此明目张胆与他对着来的人,我想是一个都没有。 既不畏惧他也不向他谄媚的回静,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个大胆刁民这样的存在吗? 只有当我想到这些,才不那么厌烦宁昭云的到来,不过对于那两个人的战场,我坚决秉持敬而远之的原则。 看来今天的午饭不能和皇甫令雪一块儿吃了……,我丧气地想着,从地上掇起一团雪球,叫一声:「丫头看招!」砸了过去。 雪吟尖叫着躲开,然后向我发起反攻。 第35章 打雪仗,其实真是非常幼稚的游戏,但用来打发时间倒还不错。 况且人跑动起来,消耗热量,也就不怕脂肪堆积。 一举两得,不是吗?正玩闹着,忽然瞥见雪吟在跑动中从袖子里掉了一个东西出来。 我眯起眼睛定睛看了看,不禁愣住。 原来,刚才雪吟在我衣服里摸索,又偷偷摸摸揣出来的东西,居然是我的手表。昨晚睡觉之前,我把手表摘了下来。 见我突然不跑了,雪吟也停住脚,很快就发现了她掉在雪地上的罪证。 「啊!」她惊呼一声,随即涨红了一张小脸,跑过去捡起手表,慢吞吞地走向我。 「这是我刚才……我只是……」她支支吾吾。 「不用解释。」我打断她,不以为意地笑笑,「傻丫头,你好奇就直接告诉我,我会拿给你看,别遮遮掩掩的,反而显得小题大作了。」 听我这样说,丫头眼睛一亮,立即就恢复了精神,兴冲冲道:「真的不要紧吗?可我看你一直戴在手上,还以为很了不得呢。」一听,我明白了,手表之所以引起她关注的原因。 可我要怎么告诉她,手表原本就是应该随身戴着的东西呢? 「没什么啦。只是戴习惯了,就一直戴着罢了。」我含糊其词,伸手要把手表接回来。 丫头蓦地缩回手,指着表上一个写着英文字母v的按钮问我:「那这是什么?我刚才把它放在手掌心里,这上面的符号还发亮,但有光的话就看不出来。」 「是吗?」我赧然地看着。 尽管我戴着它这么久,却从来没注意过这一点,真是惭愧。 面对这个勤学好问的好宝宝,我却只能这样解说,「那个,就是按钮,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按……钮?」雪吟眨眨眼,表情迷惘,「就是,用来按的钮扣吗?」 「……」这,我是不是在误人子弟? 「可这东西瞧上去不像钮扣。」雪吟没注意到我的尴尬,低下头,兴致勃勃地摆弄起手表来。 像是为了验证钮扣的可按性,她的手指在按钮上按了下去。 嘀!手表里忽然发出两声尖鸣。 雪吟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把手表使劲抛开。 手表落地后,射出一道光束,在半空中,光束缓缓扩散开,逐渐形成一个盘子大小的平面圆。 我猛地意识到什么,连忙抱起雪吟跑回屋里,藏在门后,紧张地观察着接下来的情况。 天!别告诉我,因为雪吟的一时好奇,居然打开了穿梭时空的隧道。 不要,皇甫令雪不在,我不仅无法抓住他一起去现代,就连向他告别都没办法……上苍保佑,不要、千万不要…… 在我一连串的祷告中,光圈里掉下一个物体来,然后光就消失了。 安全第一。 我多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异状已经结束,才踏出门,走到刚掉下来的物体前。 让我吃惊的是,这居然是一个大旅行包。 还是nike的,晕……我把包包提起来,扯开拉链,将开口朝下。 顿时只听一片唏哩哗啦,包里落下一堆堆的东西。 我蹲下去翻看,发现大多数都是些日用品,比如毛巾,牙刷牙膏,还有刮胡刀……等,看得我目瞪口呆。 我再仔细拨了拨,意外但又不算太意外,翻出了一个信封。 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信纸,看见纸上熟悉的字体,心脏登时狂跳起来。 我干咽一口唾沫,勉强克制住双手的颤抖,开始读信。 小唯,如果你能看到哥这封信,就表示你在那边安然无事,这样哥就安心了。 但是,哥还是觉得非常对不起你。 小唯,对不起,其实交给你的这支手表,只是个未完成品。是孟伯伯瞒了我,直到你走后我才知道这件事。你一定想苦笑吧?我也是。 从小孟伯伯就喜欢拿我俩作开头炮,为他尝试那些新的东西,现在年纪大了,却还是半点都没变。不过小唯,你也别太记恨。孟伯伯并没有恶意,这一点你我都知道的。其实他很疼我们,只是玩性不改。 这么长的时间,我和孟伯伯一直在努力,研究怎么通过这表接你回来。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能量不够,资料不足,无法传送一个人。 哥只能先寄些东西,和这封信一起给你,希望能让你稍微放心点儿。哥希望你知道,哥从来没有也一定不会放弃你。相信我。 另外,小唯,真的太对不起。除了孟伯伯,你嫂子也瞒了我,瞒了我们俩。 你离开后,她成天精神恍惚,做事心不在焉。我三番两次问她,她才告诉我,其实那个封天教的教主,并不像她之前描述的那么可怕凶残。 至于说对方会杀她,更是夸大了。 她不是有意害你,这一点我相信,也希望你相信。 她只是过于怯弱,一直以来慑于教主的威严,现在变成这样,她不敢也没脸面对教主,又怕教主会把她带回那个时代,然后拿她肚子里的孩子代替她,延续作祭品。 在她刚刚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但是,我始终抛不下她。 我爱她,爱我和她的宝贝,就像我爱你。 对不起,小唯,哥知道无论说多少次抱歉都没有用了。 是哥连累了你,你可以怪我、气我、恨我,但一定不要放弃。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放弃接你回来。所以你也不可以放弃。 等你回来之后,无论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孟伯伯,还有你嫂子,都会竭尽所能满足你,只要我们做得到。 小唯,你永远是我惟一的小唯。希望,我也能是你永远的哥哥。 看完了这封信,我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在脸上。 这一切实在很讽刺,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前,我早已作最糟的打算,然而结果却让人万想不到。 我非但没有遭到不幸,反而过得非常非常好。无论是在哪里,都不会像在这里这样好。 因为在我原本的时代,没有皇甫令雪。 能够来到这里,我真的认为,这是一件幸运的事。 讽刺的是,整件事却始于这样或那样的欺瞒。 我心里感到不舒服,这是在所难免,但我并没有很生气,因为不必。 生气,对于幸运者来说纯属多余,无趣又浪费精力。 我只是有一个感慨,深刻的感慨。 红颜祸水…… 番外:乱斗嘉年华 今天,天气晴好,艳阳高照,风力三至四级,污染指数良,红外线指数弱,适合逛街约会、放风筝,等等外出活动。 我睁着眼睛躺了一分钟,在再度睡着前起床,穿衣,下楼。 来到餐厅,桌上摆着一杯牛奶,一盘荷包蛋,以及几块全麦土司。 我端起牛奶抿一口,喊:「牛奶怎么不热?」 厨房里出来一个披围裙的娇小人影,接过我手里的牛奶,对我陪着笑解释说:「你起得晚了些,牛奶凉了。我拿去放微波炉里热一热,很快就好。」 她钻回厨房。 我夹起荷包蛋咬了一口,喊:「蛋也是凉的。」 女人跑回来,说了句和刚才雷同的话,再度钻进厨房。 我坐进椅子里,左右看了看:「今天的报纸呢?」 女人第三次跑出厨房,边说着:「我出去拿」。向大门口走去。 我单手托着腮,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身影,不禁感慨,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 比如说她吧,只要我提出任何一点质疑,她二话不说,立即鞠躬尽瘁地把事情做好。 其实我并没有对她颐指气使,从来没有,可是自从我回来这里以后,她就这样对我。到现在,我也就被她优待惯了。 她对我有愧,在我面前点头哈腰,就连她老公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任由老婆作佣人使唤。 所以说,亏心事绝对不能做。 不一会儿,她取了报纸回来,刚呈到我手上,屋里忽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我说:「去看看宝宝。」 「那……」她犹豫,「那牛奶,还有蛋……」 「我自己拿。」她这才放心去看宝宝。 我起身到厨房,端了东西出来,刚坐回椅子里,房子大门被打开,一个身着简单运动装的高大男人走进来。 此人来到我身后,弯下腰在我脸上亲一口,说:「早。」 啧,到这里没几个月,入境随俗倒是非常之快,连这种亲脸寒喧都学到了。 好在他只对我一个人这样。 「早。」我说,「晨跑完了?」 「嗯。」皇甫令雪在我旁边坐下,拿掉耳朵上的mp3随身听,「今天天气不错。」 「还没吃早饭吧?」 「没有。」 婴儿的哭声已经平息下来,我叫:「嫂嫂!」 「来了!」柳如瑶应声过来,看见坐在我身边的皇甫令雪,不必指示,立即到厨房里准备了第二份早餐出来。 她把早饭好生生地放在桌上,推到皇甫令雪跟前:「教主,请慢用。」怯怯地退到一边,站着看我们用餐。 对我,她只是有愧,而对皇甫令雪,她则是畏惧到极点。 皇甫令雪一个眼神过去,她动都不敢动。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眼角余光波及。 有时候我实在想不通,要说女人再软弱吧,怎么也不至于软弱到这种份上。 或许就像我哥说过的,她只是一向仰视皇甫令雪成为习惯了。 这种习性渗透到骨子里,已经改不过来,导致她一站在皇甫令雪面前,就觉得自己是奴才。 第36章 虽然偶尔会觉得无奈,但我们无法纠正,也懒得去纠正。 我一边吃早餐,一边拿起报纸细细翻看。皇甫令雪凑过来瞧,看不懂英文,便问:「在看什么?」 「应征启事。」 「应征?」 「对。找工作。」 「你?还是我?」 「我们俩。」 「嗯哼。」他意兴阑珊地应一声,专心吃他的早饭了。 我知道,他不急,其实也根本不用急。 有什么可急的?我们在这里吃的穿的住的,全部都有我哥提供得好好的。别说我们只待一年,就算待一辈子,我哥也照样养得起。 只是我始终认为,这样子游手好闲纯粹是浪费光阴,何况还是浪费十二个月,整整三百六十五天。 当初我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最后,使出回去见我家人这个杀手锏,才让皇甫令雪勉为其难地答应,把教务和雪吟暂且交给四长老,他单独跟我来现代一年。 来年同月同日,再用同样的方式回去。 现在,既然来都来了,当然不能成天耗在房子里度过。约会,也没有那么多会可约。 找点事情做,既能打发时间,还能防止人发霉。 我继续细细寻找,猛然眼睛一亮,摔起报纸,发出一声狼嚎:「呀呜!我找到啦!」 模特儿,一个绝对适合皇甫令雪的职业,至少在形象上百分之百符合。 顺带,我也能沾到一点点小光,做未来顶级名模的经纪人嘛。 我兴冲冲地拉着皇甫令雪到指定面试地点,不出我所料,面试人一看到皇甫令雪,眼睛都直了,险些没滴下口水来。 附带一提,这两个面试人是一男一女。不过看到美人,人人的反应都差不多。 当下,签了一份广告合约,如果不出意外,今后还将有更多合作。 约签订第二天,带着皇甫令雪到拍摄现场,是外景,在海边。 我作为经纪人,只需要坐在遮阳伞等着,喝着矿泉水,和其他没事的工作人员吹吹牛即可。 既然来到海边,人当然要穿得很清凉。而皇甫令雪作为广告主角,自然穿得更清凉。 其实我原本是不介意他穿少一些的。 袒露在敞开的白衬衫下面,那一身漂亮的肌肤,分割有致而又丝毫不显得夸张的结实肌肉,毫无累赘感,看着多养眼。 可、可是……当我发现,除了我以外,其他几乎每个人,都对着他的上身露出那种,随时可能有流口水嫌疑的表情时,我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尤其是那个造型师,每次都趁着给皇甫令雪整理服装的机会,在他身上偷摸两把,简直要气炸我的肺。 唉,都是我自找的。 我只能反覆对自己说,这是工作,只是工作,不过是工作。 小不忍则乱大谋……然后咬着矿泉水瓶口,一脸怨妒地瞪视着所有接近皇甫令雪身边的人。 至于皇甫令雪本人,倒是自始至终都处之泰然。 他的适应能力一向很快。不,不是很快,而是神速。 我曾经设想过,他一个古人来到几千年后,好多东西都没见过没用过,一定会闹不少笑话出来。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的确,他是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一开始也无从下手。但是,就算身处的环境再怎么变,一个人的个性是不会变。 遇上陌生的事物,他不懂,就不去碰,直到我告诉他这个原理那个规则,才会去触及。 大多数时候,他太冷静,冷静得近乎冷漠。害我想看他出洋相都看不到。 还记得第一次看电视的时候,电视机箱里出现的小人,我以为他会被吓一跳。然而他只是冷冷看着,不问、不摸,显得丝毫不关心。 多看几次,很快也就渐渐习惯了。 就像现在,他面对着摄影机这种陌生的东西,照旧是冷眼相看,只做他该做的事。 不过,这不能说是他很配合,恰恰相反,他相当自我。 工作人员要求他摆这样那样的造型,他置若罔闻;叫他笑一个,表现得欢快些,他一概回以没有温度的一瞥。 用句现代的话说,这叫做有个性。 耍酷,不是任何时候任何人都可以的。但至少在这里,在他身上,就被接受了。 其实双方的语言本来就不通,指望着用手势表达意思,也实在有些难度。 要求了几次都得不到反应,工作人员索性放弃,由着他去,只管把美人拍下来就好。 过了一阵子,工作人员让皇甫令雪往海里走一些,大概到海水及膝的位置。 皇甫令雪看懂对方的手势,但对于具体的要求并不能十分理解,就这样一直往海里走啊走。 工作人员愣愣地看着他一个劲走,等到回过神来,想喊住他的时候,他突然身形一晃,在海面上失去了踪影。 到了这时,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皇甫令雪!」我一边大喊他的名字,一边往海中奔跑。 很久很久,也许并没有这么久,但在我的意识中,似乎已经找了他几百年。 当皇甫令雪重新浮出海面,慢慢地向这边走过来时,我听到身后人们松口气的唏嘘声。而我自己,险些浑身虚脱,一屁股跌坐下去。 无缘无故消失,害人担心,我生气;但是能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回来,我又很高兴。 我心情复杂地向他走过去,随着越来越靠近,当他的身体逐渐更多地露出水面,我目睹他手里抓着拖在身后的一个东西,顿时,再也走不动了。 鲨鱼,海中的杀人恶霸,此刻即落魄到家,气息奄奄地被人拖着尾巴走。 皇甫令雪很快来到我跟前,把鲨鱼朝地上一扔,淡淡说:「好大的鱼。前几天你不是说想吃鱼吗?这条够你吃十几天了。」 我简直没有话讲,干巴巴地问:「你、你抓鱼的时候,没有被他咬伤吧?」 「什么?」他显得十分诧异,「这鱼还会咬人?我不知道。我看见它朝我游过来,便一掌将它打晕,带回来了。」 「……」 晚上,餐桌边,我捧着报纸,继续我的寻职大计。 经过了下午的鲨鱼事件,虽然当时那些工作人员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们看皇甫令雪的眼神,我简直以为是超人走出萤幕来了。 或者……人猿泰山?就这情势来看,还是尽早谋下个生计为好。 就算他们不打算因此而中断合作,我也不希望皇甫令雪受到异样的目光关注,无论是善意恶意。 再说,我从下午就后悔让他去卖肉了,早点抽身也好。 不然的话,将来他要是大红大紫了,惹来一票又一票的粉丝,深受其扰的是我兄嫂,而最吃味的人还是我。 所以,模特儿生涯,我家的小雪雪要说拜拜啦。 我在众多应徵里挑来拣去,最终锁定了一个勉强适合,而我们两人也都能轻松做得来的职业。 「令雪。」我喊道,皇甫令雪随之停下吃饭,转过头来看我。 我问:「你知道警卫是干什么的吗?」 皇甫令雪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坐对面的扈优重重咳嗽一声,不赞同地发话:「警卫?那怎么行?」 我转向他:「为什么不行?」 「当然不行。虽然现在的你已经和从前脱离了关系,可你毕竟曾经是在特警部队里受训的优等生,怎么能跑去做警卫?」 扈优停下来,看了看皇甫令雪,表情隐隐带着尴尬,但仍然说,「况且,皇甫身为一个大教的教主,向来养尊处优,你总不好拉上他做那么低下的工作。」 「我倒是无妨。」皇甫令雪直接表态。 真好,不愧是我的忠实支持者。 我得意洋洋:「听到了吧?人家自个儿都无所谓。再说了,职业不分贵贱嘛,小时候老师不是一向都这么教导咱们的吗?」 「小唯。」扈优不高兴地叫了声,「哥是不想你受苦受累,难道你不明白吗?」 「不会受苦受累的。」我摆摆手,「警卫比起特警,其实轻松得多了。不就是闲着逛逛,看到可疑的人就上去问问,还有什么累的?更何况……」我笑起来,挽住身边人的手臂,自豪地说,「就算真的遇上什么麻烦,有令雪在,他会帮我摆平。什么都能摆平。」 我看向皇甫令雪,用肯定的语气问,「你一定会的,对吧?」 「嗯。」他点头,想都不用想。 目光调回桌对面,柳如瑶涨红了一张脸,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地埋头扒饭。扈优的表现稍微正常一些,只是视线四下乱转,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的样子。 其实我并不是有意要刺激这两个人,只不过,将来还有半年多时间,天天这样朝夕相处,与其彼此绑手绑脚,不如放开来,让他们早适应早好。 要说起来,的确是为难他们了。 柳如瑶就不必提了,受到严格封建教诲的圣女,看见男女拥抱就已经羞答答,何况是两个男人? 至于扈优,对于我的性取向,其实他很早就了解,也跟我谈过。 确定了我的态度之后,他就没有再过多干涉。他纵容我,无法无边。 还记得那天,我和皇甫令雪从水池里出来,湿淋淋地出现在扈优面前的时候,他当时的表情,只能用精采绝伦来形容。 我在他意料之外的归来,令他欢喜不已,而跟我一道回来的这个他想都没想过的人,虽然着实让他为难好些天,不过最后,他还是坦然接受了。 不接受又能怎样呢? 第37章 我是他唯一的亲弟弟,皇甫令雪是我光明正大成了亲的终身伴侣,更是他妻子的前上司。 他再尴尬,也没法把我们拒之门外不是? 嘿嘿,将来有机会我把雪吟也一道带回来,让丫头喊他一声伯父,奇#書*网收集整理相信他届时的反应一定够我捧腹好一阵子。 就像我对扈优所说的,警卫是一个绝大部分时候清闲的活儿。 实在太无聊,我只能变着法子自找乐趣。 首先是衣装,这个商场的警卫服是纯黑色,样式不错,再加上我身材不错,更不要提某个天生衣架子的人了。 于是,原本平凡普通的衣服往身上一套,自然穿出几分不普通的帅气出来。 而我还不甘平凡,去买了些徽章别在衣服上,站在人前,真是非一般的出众。 再来是配件,我嫌警棍太单调,暗地里买了两根鞭子。 表面上看起来和警棍有点相像,不同的是,鞭柄上有个按钮,一按下去,就会有五公尺长的细软鞭伸出来,帅吧? 身上能拿来消遣的东西,基本上已经被我消遣了。 然而无聊,还是一样无聊。 没事做的时候,我就买两杯可乐,坐在一楼大厅的花圃边。 这时候,我就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脑子里给他们描述,或者评估相貌气质,顺便打打分。 而我身边的某位仁兄,则只管玩他的psp游戏,两眼不观身外事。 说来奇怪,论心智,皇甫令雪绝对是老狐狸级的了;论对人对事,他也从来都淡定以待,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对这种受众年龄层次不低但也绝对不高的掌上游戏这么热衷。 或许他就是享受像这样一个人安静去做,不论是看书、练功还是psp。 人潮看得太久,我的眼睛有些发酸,撞撞身边人的肩膀:「喂,在玩什么游戏?这么入神。」 皇甫令雪头也不抬:「乱斗嘉年华。」 啧,听名字就是一个很乱的游戏,真亏他受得了。 「好玩吗?」我问,无聊透了。 「普通。」 「那你还玩得这么起劲?」 「没事。」 「没事就陪我聊聊天。没看见我身上都快长出草来了?」 「长草?晚上我帮你拔。」 「……」我算是被他打败了。无力的叹出一口长气,我捧起可乐,正要喝个干净,面前突然闪过一团不明物体。 噢,不、不是物体,是一个人。只是跑得太急,加上距离太近,造成了我视觉上的误差。 稍后,又有几个人相扶着从我身边跑过,嘴里喊着:「抓住他!那人是个小偷!」 他们喊得很急切,但理会的人很少,大部分人是充耳不闻,表情冷漠地走过去。 我放下可乐,又撞撞皇甫令雪的肩膀:「喂,有贼进商场了耶。咱们是不是有事做了?」 「什么事?」还是没抬头,眼睛一秒都不离psp萤幕。 「抓贼呀!你没看见刚才有贼跑过去嘛。」 「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忍! 「可是我看见了。」 「喔。」皇甫令雪敷衍地点两下头,然后问,「你看见什么?」 「……」我再忍! 「我看见贼,小偷!扒手!」 「喔,有三个人?」 「……」我可以尖叫吗? 「不是。」我咬牙切齿,「只有一个。刚从门口进来,往楼上跑了。」 「去了楼上?」 「对。」 「我知道了。」 我质疑地吊起眉毛:「知道什么?」 「他总会下来的。」言简意赅。 「……」我忍无可忍啦! 伸手挡住psp萤幕,当皇甫令雪终于舍得把视线分给我,我指着肩膀上的肩章,铿锵地说:「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警卫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这家商场给配的!知不知道商场为什么给我们配这个?因为我们……」 「我们是警卫。」皇甫令雪懒散地接过话。 我重重点头:「对!我们是警卫,是专职保护这家商场的警卫。那你觉得身为警卫,在这种时候应该做些什么?」 「保护商场。」他活学活用。 我竭力忍住尖叫的冲动,一口气吸到肺部最深处,对他竖起食指:「你,现在就给我行动,往楼上去追。你打前锋,我后应,我们一起去把那个贼逮住。」 皇甫令雪稍一沉吟:「对方什么模样?」 「当时他跑那么快,我哪看得清楚?」我翻白眼。 「那要怎么知道该追谁?」 「呃?」对喔……我烦躁地抓抓头,很快做出主张。 「既然是贼,而且刚偷了东西被发现,肯定身上或者手里揣着东西,神色慌张,跑得很急……,差不多就这些。总之你看着办吧。」 「好。」皇甫令雪果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人,很快地就进入状况。 我和他一前一后,从自动扶梯那边往上追赶。上了大约四五层楼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正被另外几人围在中间,对他声讨拉扯,看样子就是那只贼了。 没想到居然被当事者捷足先登,我不禁沮丧地叹气。 可惜啊可惜,好不容易等来一件可以玩玩的事,就这样泡汤了。 突然,那群人里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就看见小偷撞破人墙闯了出来,向着上楼的自动扶梯直奔过去。 「令雪!」我大叫,赶紧去追。 皇甫令雪的反应比我迅速,在我之前就已经行动,追上扶梯。 小偷已经到达扶梯顶上,眼看着就要向人潮中逃窜。要是被他得逞,再想找出目标就不那么容易了。 皇甫令雪抽出别在腰后的鞭子,亮出来,一鞭甩过去,准确无误地套住小偷的脚踝。再用力一扯,那小偷啪一下摔下来。 皇甫令雪又扯一下,把小偷从地面拉回了扶梯上,然后就这样把对方拖着,逆向下扶梯。 我在扶梯下方手舞足蹈地欢呼,「小雪雪,你帅呆了,酷毙了!老公以你为荣!」刚喊完,忽然又觉得现场的气氛不大对劲。 左右张望张望,发现那些原本各自闲逛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都停了下来,表情各异,但统一都直勾勾地瞪着正徐徐下扶梯的皇甫令雪。那眼神,像是在看……西部牛仔? 我的心情顿时从云端跌到深谷,沮丧地几乎趴到地上。 唉,人很厉害是不错,但在公共场合太过招摇,也绝对不是件好事。 看来警卫这一行,咱是又干不下去。 风和日丽约会天。 自从连受了两次重量级打击之后,我再也不敢随便找工作。真的没事干而闲得发慌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约会。 其实按理来说,我应该多多花时间和皇甫令雪约会。 在那个时代,他总是忙,不要说约会,有时整个白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有时间约会,却找不到合适节目。 游乐场,玩了几次就腻味;看电影,他不喜欢,坐在我旁边老半天没动静,我常以为他睁着眼睛睡着了;去ktv唱歌,他会嘲笑我;吃东西……,我们又不是猪。 一路盘算下来,就只有逛街可行。 其实逛街不算太差的选择,我一向乐于帮皇甫令雪搭配衣服,把他打扮得风流倜傥,怎区区一个帅字了得? 走在他身边,骄傲地昂首阔步,享受着众人投来的欣羡目光,以及百分之九十九的回头率,心里暗爽不已。 除了买衣服,我还热衷于拉着他上发廊,让发型师精心打理那一头人人垂涎的长发,做出各种各样的漂亮发型来。 譬如今天,我决定走简约路线,就叫发廊小妹为他绑了马尾辫,用一条黑色发绳束起来,给人的感觉相当清爽,还很纤秀。 我喜欢。 从发廊出来,我买了薯条,边吃边聊天边压马路,倒还蛮有滋味的。不时喂两根薯条给他,他也配合地接受了。 有时候迎面走来许多人,为免被人群冲散,我就让他揽住我的肩膀。其实我是很想揽着他啦,可是我的身高不如他,揽着会比较费力。 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马路边,什么都不避讳,因为不需要。 这个时代不属于他,也不再属于我,但是不必为此失落。 在这里,我们拥有的,是随心所欲的自由。 这就足够了。 不多时,薯条吃到见底,我四处张望,想找到一个垃圾筒扔。 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对方是一个灰头发绿眼睛的白种人。 很正常,这是在美国。 但是他为什么要拍我,这就不太正常了,我很肯定我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你好,我叫路易斯。」他寒暄着掏出名片,我接过来,名牌上除了印有一个名字,还有一排小字,好像是什么电影公司之类的。 「你好。」我淡淡回应,「有什么需要帮忙?」 「不。」路易斯笑容可掬,看看我,又看看我身边的皇甫令雪,然后现出更加灿烂的笑容,脸上就像开了朵花似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脑海中突然飘过这样一句话。 「很抱歉,我冒昧了。」路易斯说,「我只是想问,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拍电影?」 「拍电影?」我愣了愣。不会吧?难道这家伙是个星探? 嗳……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两人很有魅力? 心里不禁有些飘飘然,但还是感觉来得太突然,我戒备地问:「什么电影? 第38章 」 「喔,是一部文艺片。」 路易斯笑眯眯地,「其实我刚才在马路那头就注意到两位了,觉得两位的外表非常出众,气质也和剧本的要求十分符合,所以才追过来问。」 「文艺片……」我胃里翻起一阵酸。 那种玩意太枯燥乏味,我连十分钟都看不下去,还叫我去演,那更是太难为人了。 我想了想,问:「剧情大体是什么?」 「喔,简单来说是这样。」路易斯开始比手划脚地讲解,「故事的主体是爱情,主角是两兄弟,当然他们并不是亲兄弟,其中小的那位,是那个财阀家族抱回来的养子。」 他的人物设定异常好区分。 我估量估量,怎么看都是我比较小,也就是说,皇甫令雪是那个正牌王子,而我则是涂漆刷上了一身白羽毛的乌鸦。 忿……「那么你说的爱情呢?」我皱眉,「不会是四角关系吧?」最害怕这东西。 「当然不。」路易斯迅速否认,「就是你们两个,呃……两兄弟之间。」 「呃?」我吓一跳。我的妈,原来是gay片。 所以这个人才会找上来吗?因为注意了我和皇甫令雪之前的表现…… 大概是受到我的表情所影响,路易斯小心试探:「呃,有问题吗?」 我立即合起张成o型的嘴,摇摇头:「没有,你继续。」然后,路易斯就把剧情大概说给我听。 其实就是一部典型的爱情影片,有苦恋、有挣扎、有冲突还有来自外界的阻挠。 勉强剧情还算过得去,只是在他的叙述中,一次又一次的床戏让我越听越心惊。 什么如饥似渴、什么如胶似漆,还有什么月光下的缠绵……,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当他第五遍提到床这个字眼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出声打断:「你就一次告诉我,这部片子里到底有多少床戏?」 「这个……」路易斯露出一脸为难,「没统计过。大概……十几幕吧。」 晕倒。 一部电影总共才八九十分钟,仅床戏就有十几幕,那要把剧情都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你再告诉我,床戏的尺度是怎样?」 「呃,比较开放。」 「比较开放,有多开放?半裸?」路易斯摇摇头。 我心理一沉:「总不会……」 路易斯讨好地笑起来:「呵呵,没错,就是全裸。」 一拳问候他的门牙。我拉住皇甫令雪,二话不说,也不理会路易斯的叫唤,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开。 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想找我拍a片,还要把我家的小雪雪扒光了给无数人看,这是什么烂差事啊,打死我也不会肯。 那头死猪,要是敢追上来,看我不拔出那根天杀的臭舌头! 走了好一会儿,绕过好几条街,我才停下来,到便利店买瓶冰凉饮料消消火。 我把饮料递给皇甫令雪,他不要,问我:「刚才是怎么了?」他不懂英文,自然不知道我经历了一番多么污辱人的对话。 冰凉饮料虽然降下了我胃里的温度,可是一提起这件事,我还是十分来火。 「遇上鬼了!」低吼着发泄,随即愤愤然地咕哝道,「一只长了狗眼的猪头,竟敢找我们拍a片,只给他一拳真是便宜他了。」 「什么……唉片?」 「不是,是a……」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个于他完全陌生的字母,索性解释含义,「反正就是,两个人上床给别人看,前面还架着摄影机,把那些画面拍下来,卖给更多的人看。」 皇甫令雪愕然地挑起眉:「还有人做这事?」 「怎么没有?」 我哼一声「还不少呢。卖自己屁股赚钱的,卖别人屁股赚钱的,还有专门花钱买屁股看的,就在这大街上随手一抓,都能抓一把出来。」 皇甫令雪无言了。 我猜他一定想都没想像过世界上会有这种事,所以震惊得不能言语。 不管怎么说,就算他适应能力再强,心理再冷静从容,这些现世代才有的东西,对他而言还是太离谱了。 我完全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叹息着准备拍拍他的肩,安抚安抚他。 手刚伸出去,忽然被他扣住手腕,把我往跟前使力一带。 我错愕地扬起脸,迎上的是一双深邃异常的黑眸,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我。 心理涌上不祥的预感…… 「摄影机,你有?」问得有点无厘头。 我愣愣地:「唔……有。」 「很好。」皇甫令雪眯起眼帘,眼角边的尾翎仿佛突然间动了下,越发显得魔魅。 他说,「晚上你拿出来。」 「啊……?」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你、你要干嘛?」 「物尽其用。」他答,笑得嫣然无比。 在我回现代的第三个月,就是我的二十岁生日。 当天,扈优送给我一台数位摄影机,作为生日礼物。 那时我很开心,因为这样就可以多拍一些相片,带到古代作留念了。 可是我作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的摄影机会被拿来做这种用途。 房间里,我调整好机架,看着显示在液晶屏中的大床,只觉得欲哭无泪。 我转头,望向皇甫令雪,腆着脸笑道:「那个……还是不要了吧?」这是我第一百零七次劝他打消主意,而结果,依然等同于之前的那一百零六次。 他甚至不再重覆「不是挺有趣的吗?」,「有什么可羞的?都已是老夫老妻了。」之类的理由,直接拽起我的袖子把我扯到床边,伸手就剥我的衣服。 我闪身想跑开,可惜下一秒就被他抓回去,擒住我的肩膀将我推倒在床上。 然后,撕…… 「唉呀!」我惨叫,「你不要弄坏我的衣服,不然我怎么见人?」皇甫令雪充耳不闻,犹自上下开工。 我好好的一件t恤,被他撕成一条一条的破布。 「衣服坏了可以换。」他无尽低柔地威胁说,「你若是不听话,被我弄伤,身子坏了,可就没得换了。」 怎么这样?我不干! 「不行不行,我不要!」我一边踢腿一边嚎叫,「你放开我,这是强暴!是犯法的!你快放……」 「嘘。」他的手指压到我唇上,对我缓缓摇头,「不要这么大声,你想将柳如瑶招过来吗?」 「……」我只能压低嗓门,挤出哀求的目光,可惜挤不出几滴假眼泪,不然效果应该更佳。 「你放过我,好不好?令雪,算我拜托你,别这样,真的好丢人……」 「哪里丢人?」皇甫令雪不能认同地瞥我一眼,「又不是拿出去卖。」 「可是、可是……」我语塞。 的确,这种东西只要不拿到人前,确实也算不了什么。 反正我跟他平时也没少做爱做的事,现在不过是多出了一台摄影机而已。 然而就是这一台摄影机,已经让人觉得如同曝露在其他人的视线下的不舒服。 怎么办?谁来帮我阻止这个已经玩兴大起的皇甫令雪,救救我……正在心底呐喊着,忽然感到手腕上一阵微疼,我抬起头一看,惊愕地发现,我的双手竟然被t恤布条捆在一起,绑在了床头上。 这,不是强暴,还能是什么? 「老大……」我哀呼,「老兄,老爷,老祖宗……我求你了,放过我吧……」皇甫令雪不理睬我,搞定我之后,他站起来脱自己的衣服。 我心里抖一下,连忙闭紧了眼睛。 不能看,不能看,非礼勿视……呸,什么非视勿视?我才没有这么君子。 我只是、只是对这个人所有的一切,完全没有抵抗力。 光是看见他脱衣服的动作,脑子里就好像跳出几个小人在跳舞,边跳边唱,脱吧,快脱吧,我要看,我还要摸…… 这只是心魔,心魔……我以为,只要我闭着眼,就能杜绝任何来自外界的诱惑,然而我却忽略了更重要的一点。 当下身传来被包裹住的触感时,我的身体猛然弹了一下,然后摔回床上,挫败的喘息藏不住,从口中流泄出来。 输了,我还是输了…… 双唇独有的柔软覆上我的额头,我睁开眼睛,幽怨地瞪着面前的人。 「你无视我的意愿。」我控诉,「你太过分了……」 「意愿?什么意愿?」皇甫令雪挑着眉,一脸的不以为然,「是你口中所述的意愿,还是……」他慢慢收紧掌心,笑得和老狐狸没有两样,「这里的意愿?」 「唔……」红潮泛滥到头顶。 为了不让自己发出更丢脸的声音,我用力咬咬牙,违心地嗫嚅着,「我、我恨死你……」 皇甫令雪表情愉快地笑起来:「爱之深,恨之切。」 「……」此后是短时间的安静,只有唇舌厮磨的声音,在空间里轻轻渺渺地飘荡着。 当唇舌分开,皇甫令雪从床头柜上拿过来一只小瓶,倒出里面的液体在掌心里。 沾过润滑剂的手指探进来,我无能为力地发出更丢脸的呻吟,还想逞强咬紧牙,可惜已经再也做不到了。 「这个,是叫做润滑剂吧?」皇甫令雪不合时宜地发话,「到时带一些回去,怎么样?」 「……」我根本没法回应他,他的声音对我来说,好像是来自天际之外。 渐渐地,似乎很多事情都可以忘却了,只愿意随着指尖的每一次律动,尽情去感觉体内涌上来的战栗,以及期待。 当皇甫令雪抽出手指,以我所期待的那部分代替进来的时候,我本能的,完全是纯属本能的曲起膝盖,双脚夹住了他的腰。 第39章 却不知道怎么的,猛然想起了那边还架着一台摄影机,把我此时的表现全都拍下来,顿时觉得好想哭。 「一百瓶如何?」没头没脑的,我听到这样一句问话。 我正努力适应身体里他的存在,辛苦万分地回道:「什么……一百瓶?」 「润滑剂。」 「……」 「多了吗?」他如此判断我的表情,沉吟几秒,「但是用起来很快。」 我无语。 用起来快,还不是因为你太禽兽? 他缓缓退出去,突然用力挺回来,说:「还是加一个零好了。」 我哭了。在心底。 「一千瓶?」我有气无力地,「你疯了?打算用到七老八十吗?」 他坏笑:「我八十时你才七十,难道就不行了?」 「你……」我简直吐出一口血来,「八十岁还想乱搞,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老不羞』?」 「知道。我还知道『老当益壮』。」 「……」这个世界,禽兽横行,狐狸当道。 「嫂嫂,你看到我那台dv了没?」 「没有。怎么了吗?」听见柳如瑶的答覆,我沮丧地摇摇手,说着没什么,走到客厅那边,问皇甫令雪:「你到底把摄影机拿到哪儿去了?」 此人正专注于他的乱斗嘉年华,看也不看我一眼:「记不得了。」 无力……真是要活活急死人! 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这个罪魁祸首,昨天兴起说要欣赏欣赏,拿着dv出了房间,一转身却不知道把dv搁在哪个角落里了。 这要是被我俩以外的人捡到,看见里面的内容,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我在房子里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已经转了接近一小时,始终没能找到目标。 「唉呀,宝宝,你在玩什么?当心当心!」路过宝宝房的时候,听见柳如瑶的惊呼。 我没在意,直接从门口越过去,很快又听见房里传出声音。 「宝宝,来,把东西给妈妈……唉,这就乖了。咦?这个,不是唯叔叔的东西吗?怎么跑到你这里来了……」 当!警钟敲响。 我几步折回房门口,果不其然,柳如瑶手里捧着我那部dv,居然正在细细查看。 我倒吸一口凉气,拔腿就要跑过去抢,忽然,只见一波波的红晕,从柳如瑶颈部开始往上蔓延,颜色越来越深,最后几乎变成了紫红色。 完了,事迹败露……我再也跑不动了,拖着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千斤地挪到她面前。 「嫂子……」我伸出手,刚要拍拍她的肩。 她突然尖叫一声,倒了下去。 幸好我眼明手快,在她倒下的一瞬间,及时托住了……那台害人匪浅的摄影机。 看看液晶屏中的内容,正上演到精彩部分。 望着那个倒地不起,呈现半休克状的可怜嫂嫂,我在心底为她,也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水。 唉,这乱七八槽的一切…… 番外:碎忆如烟 刺青,很疼。 当师父为令雪刺上那三片羽翎的时候,他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喊疼声,因为他要集中精神,听清楚师父的讲话。 自下而上,一片一片地将图案刺上去时,皇甫烟秋分别这样说道。 第一阵的痛是要记住,你姓宁,你是褚王宁卓远的孩子;第二阵的痛,是要你记住,有个名叫岑淳的人,是你宁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刺到最后也痛得最久的第三片时,皇甫烟秋却没有说话,直到刺完了,才抚摸着这最后一片羽翎,说:「这阵阵的痛,你暂时还无法领会。等将来到了时候,为师再告诉你。」令雪这才身子一软,痛倒在了师父怀中。 十三岁,能忍耐到这种地步,已是极限。 这是令雪来到幻水山庄的第一天。 幻水山庄的主人,封天教的教主,皇甫烟秋,一直到最后,令雪都没能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只记得,他是一位很有威严的师父。 教导武功的时候,皇甫烟秋就坐在石凳上,指点招式,从不说多余的话。 自己已经是既定的教主继承人,令雪早就知道,所以皇甫烟秋花在他身上的功夫,比对其他人多上很多。 有时候,令雪会有这样的感觉。 当师父看着他的时候,似乎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的身影,要不然,为什么会露出那么深远的眼神,那么沉重的神情? 他们是师徒,虽然被冠上皇甫这个姓氏,他们始终只是师徒。 所以令雪想不懂,为什么师父要那样看他?他年纪小,但心思敏锐,不会遗漏任何值得揣摩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在练功的时候,皇甫烟秋突然掩口咳嗽了许久。当手放下来,掌心里赫然留着一滩滩殷红的血。 看到血,皇甫烟秋微笑起来,向令雪招招手。 令雪走过去,按照他的示意,坐到他面前的石凳上。 「是时候了。」这样说着,皇甫烟秋抬起未沾血的那只手,抚上令雪眼角边最长的一片羽翎。 「若再不告诉你,只怕哪天便没有机会了。」 令雪不作声,静静谛听。 「这最后一阵的痛,是要你记住,令雪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不是报仇,也不是别的什么,而是自由。」令雪不禁一愣,脸上浮出迷惘的神色。 「自由?」他喃喃道。 「不错。」皇甫烟秋轻轻颔首,幽然道,「为师无法向你确切描述,自由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只能告诉你,自由就是做你认为要做的事,让自己不后悔。在这一点上,我与你爹都没能做到,所以希望你一定要做到。」令雪心中迷惘更浓,不再出声,静待师父接下来的教诲。 「你爹他若是能放下国家,放下责任,便不会落得如此。他被太多事物所束缚,想做的事,不能做。」随着追述,皇甫烟秋脸上露出悲伤与感叹交织的微妙表情。 「我也一样。当年我若执意带他走,便不会有这十数载度日如年的时光。我与他的不同之处在于,绑住他的,是身外事。而绑住我的,则是他这个人。我怕,若我剥夺了他承担责任的权利,他会怨我、恨我。直至接到他在战场上殉国的消息,我才明白,我的顾虑有多么傻。我好后悔,为什么我没有硬将他带走?为什么我没有?为什么……」一连串的自我质问中,皇甫烟秋紧紧揪起眉,眉宇间并没有深锁着,而是一份深入骨髓的痛。 稍后,他逐渐平复下来,看着令雪,自嘲般地笑了一笑。 「不过假如我那样做了,世上便不会有你。令雪,你记住,绝对不能再步上我和你爹的后尘,你一定要自由。」对于这种理解范围之外的概念,令雪很是困扰。 「自由……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皇甫烟秋沉吟了片刻,无奈地摇摇头,「我这个没能做到的人,或许没有资格教导你。」 两人均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皇甫烟秋才重新开口,字字清晰地道:「有一天,你会碰到一个对你很特别的人。当你遇上了这个人,抓住他。无论他是谁,无论周遭局势怎样,抓住他。」 令雪越发地困扰了:「我……如何抓?」 「付出,不顾一切;索取,不择手段。」听似简单却又不简单的十二个字,就这样在令雪心中烙下来。 因为那时的他还不能理解这番话的含义,所以,他选择了将之死记下来,藏在心底深处。等到遇上了有需要的时候,再翻出来细细研读。 那天,是这师徒二人,最后的一次长谈。 弥留之际,皇甫烟秋显得十分平静,甚至安详,仿佛从很早以前,就已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师父走后,令雪成为封天教新一任教主,时值十九岁。 拥有一身举世无敌的功力,还有几位得力的好助手,这时的令雪已经不必再为任何事而劳神费心。 报仇两个字,开始不断在脑海中涌现。 尽管如此,他却一直没有急于报仇,只是静静地将那两个字锁在心里。 一来,还不到时机,作为一国名将的岑淳,要刺杀起来并不简单。 此外,令雪还想等等看,师父口中那个特别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所以他不急着报仇,因为他不希望报了仇之后,拖着一具失去存在目标的躯壳,去等待那个特别的人。 陆家的女娃刚被送到令雪手上时,其实他有些厌烦。 他不曾与婴孩相处,也不愿给自己找一个世上最麻烦的麻烦,然而,这个委托来自宁昭云,来自他曾经的挚友,他不想辜负。 接收了女娃后,他请来专人代为关照。 在舒适的照料中,女娃一天一天长大,开始会笑、会生气、会皱眉,异常生动可爱。 不知怎么的,令雪就渐渐喜欢上了。 当女娃开始学说话,对着他呜呜啊啊却不知该怎么叫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回应。 「叫『爹』。」 女娃笑着咧开嘴,有些咬字不清但非常努力地喊:「爹、爹……」 也就是在那一天,令雪为女娃取了名字,雪吟。 看着继续长大的雪吟,令雪开始不愿意想像,如果他报完仇,他会不会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此对雪吟不再关注? 除了雪吟,还有那几个同甘共苦患难多次的助手,感情日渐深厚的朋友,他会舍弃他们吗? 令雪开始追索这个问题的答案,尚未追索出来,他却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以一种极其特别的方式出现。 第40章 第一声招呼,就是送给他当时的敌人的那一记杀招。 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总之,他的敌人死了,在完全摸不清楚的状况下。 再然后,令雪找到了那个人,第一眼看到对方,就觉得这人好特别。 衣服很特别;身上的东西也很特别;初打照面就想杀他的意图,更超级特别。 除此之外,令雪倒是暂时没发现还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但是毫无来由的,他却突然想到,这是不是师父所说的那种特别?这人会不会就是那个特别的人? 无论如何,令雪决定先将这个人带走,再慢慢追寻答案。 回到幻水山庄,第一晚,那个人又以令人侧目的方式,得到了他的注意。 很奇怪。 其实很多事,令雪之前并没有想过去做,可是一和那个人相处,就不受控制地发展成这样或那样。 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逗弄对方的时候,令雪就有一种很舒服,很开心的感觉。 他想,说不定这人是老天赐给他的开心果,要留着慢慢玩。可是有时候,他却会因为对方而很不开心,甚至生气,说不出到底是何原因。 他想弄明白这一切的起因,想让这些不正常的状况都停下来。 直到那天,令雪又动了气,说了一些从不曾说过的难听话。而后,那人却用一个新鲜的词语,将他唬得怔住。 再然后,他听见了那番本应让人无力,却令他无端愉悦起来的解说。 刹那间,令雪知道了应该怎么做。 他在心底悄悄对自己说:这个人,我要定了。 付出,不计一切;索取,不择手段。 番外:若有来生 有清闲日子不肯过,偏偏喜欢蹦蹦跳跳找点事情来做,像这样的人其实真不少。扈唯和小丫头雪吟就是其中之二。 自从半年多前的那次刺客事件之后,不时给这两人瞄见回静独自出山庄,他也不隐瞒,挑明了就是去找句晓冲,网但就是不说究竟把这小子安置在哪儿了,也不让任何人跟着。 这么半遮不掩的,时间一长,人的好奇心自然给挑得越来越浓。 于是扈唯和雪吟开始琢磨着哪天跟去偷窥一下……这天机会就来了。 其实先来的是宁昭云,也就是那位每次一跟回静碰上就少不得一番摩擦的洛昭帝。老目的,还是来要人的,只是这个目的已经很难说是主要或是次要。 不过这次,回静显得相当意兴阑珊。话没有说几句,便起身离开了,他没说去哪儿,走得干脆。 当他走出幻水山庄大门时,正被扈唯和雪吟看见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悄悄跟了上去。 跟踪途中,两人小心地与回静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当然也还是有些忐忑,毕竟那可是封天教的四长老之一,跟踪这种角色可不是说着玩玩那么轻松的。 不过好在,最后他们顺利地跟进了一座林间小筑,似乎并没有被发觉得样子。 眼见目标人物进了屋子里,扈唯和雪吟一个手势会意,而后齐齐上了屋顶,揭开一片瓦,正式开始了他们的偷窥之行。 视线下方,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不错,这些日子以来被回静秘密藏着这里的,也就是这个人。 只是这个少年,与扈唯印象中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 当日扈唯看到的,是一个神气活现的小刺客。而今天躺在这张床上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眼神迷茫、长发乱了一枕的小病人。 回静走到床前,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弹开瓶塞,再将床上的小人儿托起来,喂他喝了几口瓶中的液体下去。 而后重新将人放回去躺好,回静始终不曾言语,向来不饶人的嘴巴安份得出奇。句晓冲也是一副万事由人听之任之的服贴样,与从前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判若两人,看得屋顶上的两人好生疑惑。 正猜测着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严刑酷刑,才把人折磨成了这样,却忽听见一声招呼:「屋顶上的,下来吧。」听似懒洋洋的声音,不用刻意威胁的语气,其实就已经很有威胁的效果。 早就觉得跟踪进行得这么顺利是有点奇怪,所以扈唯和雪吟现在也不是十分意外,索性多掀掉几片瓦,直接从屋顶上跳下去。 在屋里站定后,雪吟倒是毫不在意地跑上去,抓住回静的袖子撒娇。扈唯自然不可能这样做,挫败地抓抓头:「明知道被跟踪了,那怎么不早说?害我们做什么梁上君子……」 「我可从未请你们上梁。」回静平静地淡淡一笑,目光转向门口处,眼睛微微眯起,「至于门外的那位,梁上君子就不必做了,推门进来便是。」话音方落,门即被推开,宁昭云踏门入内。 「你可真是好客,朕不过方到一步。」宁昭云说道,双手负在身后,倒还坦荡得很。 「那也是。」回静摇摇头,「屋顶可容不下多几个人来踩踏,会塌的。」 「多虑了,朕岂是梁上君子。」宁昭云冷哼,有意无意地斜瞥扈唯一眼。 扈唯知道因某人的关系,这皇帝横竖就是瞧自个儿不顺眼。反正他早习惯了,也懒得计较,无视便罢。 「你自然不是梁上之人。」回静说,「只是上树的黄雀罢了。」 「你……」宁昭云吃了一堵,脸色微愠地质问道,「哼,你既然早知这些,又何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不是一直阻止朕见到这名小刺客吗,今日又怎……」 视线来到那个躺在床上,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的小小人影,宁昭云的话语不由得停滞了一会。 自然,他所错愕的,与先前扈唯所错愕的,是同一回事。 「今日?」回静挑起唇角似笑非笑,显得异常高深,「就当是引你们见一面,而已。」 「引我们……」宁昭云愕然,「见一面?」 「没错。」 回静点头,上前一步来到宁昭云面前,「若有兴趣,随我去外头谈谈。」回头看看床上,表情益发深邃起来,「这小子要想安稳睡一觉并不容易,还是不要在此打扰的好。不过,扈唯、雪吟你们俩就只管把屋顶给我修好,一不准弄出太大动静,二不准再跟着我偷听我说话,明白了?」问虽这样问,其实回静根本不等那两人回过神来,便径自走出了屋外。 宁昭云在原地停顿一下,莫名地心生一股犹豫,但最后还是跟了出去。 「怎么办好呢?还要不要跟?」雪吟看着扈唯,一脸问号。 扈唯想了想,叹气,「还是算了吧,随便跟跟算是好玩,但要是触碰到什么隐私那就不好玩了,很麻烦的。」 「哦……不过会有什么隐私?宁叔叔和静叔叔……」 「谁知道?怪大叔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这样呀。那老爸呢,有没有什么小秘密?」 「咳……你还是叫我唯哥哥,ok?」 「唯哥哥……噢?噢什么?什么克……」 「我什么都没说过!」 屋外,回静看了看等在较远门外的几位侍从,又侧头看向宁昭云,「你一向都将自己保护得这么好吗?」 宁昭云皱起眉,「什么叫这么好?」 「没什么。」 回静半眯着双眼望着他,「就我所知,你似乎曾有一次未将自己保护好,中了暗算,险些命丧关外,是吗?我想想……那大约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吧。」 「是有这么回事。」 宁昭云眉头皱得更紧,「那又如何?与你何干?……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回静微微一笑,「这世上我知道的你所不知道的事有太多太多。」 「哦?朕是否该夸赞你着实有本事,眼睛耳朵都比别人多长了几只?」 「呵呵,那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要算起来,那时你也不过只是少年郎。」回静接着说,彻底无视对方那隐隐阴沉下去的脸色,「那么你可还记得,是谁在你危险时救起了你,并将你照料至痊愈?」 「我……?」 宁昭云不期然地一愣,拳头握了握,「那个人……」 「名字倒是无关紧要。」 回静好不客气地截过话来,「以那时你的处境,要想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关外民女入宫,无疑是自找麻烦。不过,你们虽无夫妻之份,却也已有夫妻之……是不是?」 「你……」宁昭云的表情渐渐僵硬起来,「你怎会……?」 「那个姓句的小子,骨头虽硬,要拷问起来却也不难。」 回静继续下去刚刚的话题,「确切来说,还不必别人拷问什么,他便被自己身上的毒折磨得死去活来。」 「毒?」 「那种毒显然是来自关外,颜豫亦对之束手无策,只能判断出,那是自人年少时便植入他体内,日复一日逐渐渗入的慢性毒药。这种毒没有解药,但平时也不会发作,除非中断了供给他压制毒性的药物,那么多年累积的毒性便会一次爆发,再也无从遏制。我也是在他毒发时,趁机问出他的来处。」 顿了顿,继续说道,「岑淳对他,曾有收留之恩,将他送去修习武艺,并反覆叮嘱他,要为他惨死的娘亲报仇。至于他的仇人,还需要我说是谁吗?」 「……」答案倒是明确,但宁昭云只觉越发地莫名其妙,「既是要针对朕,何必在关外找一个毛头小子?」 「关键是,这个毛头小子,并非普通的毛头小子。」说着,回静倏地挑眉一笑,「无论与你之间局势如何,无论时机合适与否,挑一个机会将这小子送到你面前,并告诉你这是你流落在民间的孩子,届时的你,一定会因惊讶而露出极大的漏洞,方便了想要刺杀你的人吧? 第41章 ……儿子杀死父亲,啧啧,真是人间一大悲剧。」 他似真非真地嗟叹着,宁昭云早已讲不出话来,难以置信地瞪了他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你说……什么?那小子,他是……你怎能如此论定?证据在哪里?」 「证据?」回静淡淡道,「那小子腰上刻了一个『昭』字,他说,他的娘亲不识字,只是按照他父亲留下的信物上刻着的字,一针一针地刺在他身上,连颜色也是一模一样。龙吟金篆,可不是随便哪个平凡百姓就能采用的。结合时间,再推算一下岑淳的意图,事实就已大致明白了,不是吗? 「……」宁昭云真的没有话讲了,背上、手心、额头上,一层无形的冷汗渗了出来。 「放心,他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仇人,也就是他素未蒙面的父亲。」斜瞥着对方那越来越僵化的脸,回静无声地撩了一下唇角。 「无此必要,还是不要告诉他为好。如今他虽然病得糊涂,但若是听到皇帝两个字,还是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终归他也时日不多,就让他过几天安稳日子罢了。」 宁昭云眉尖轻微一跳,讷讷地,「时日……不多?」 「嗯,先前我已说过,他必死无疑。」 回静比了一下手指,「别忘了,岑淳是什么人?既是对他下毒,自然要让他无药可医。」 「你……」 宁昭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组织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怎样拼凑出的言语,「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朕?一直瞒住,为什么到现在却……」 「下次你再造访时,那小子多半已不在了。」回静微笑,「所以这次,就让你见他最后一面。」 「你……」 「当然了,若是你觉得这理由太感伤,那么不妨就想成,因为我看你不顺眼,所以特地挑在这种时候给你一记回马枪。」 「……」就算本来还有什么要说的,宁昭云此刻也已经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双手紧握着拳,在原地僵立了足有好一阵子,终于转过身,就要往屋子那边走去。 「慢着。」 回静横臂将他拦住,「这最后一面,我已让你们见了。现在,你离开此地,忘记刚才听见的、看见的,这样才是最像你……或者说,是最适合你的作法。」 宁昭云阴阴地睨来一眼,森沉道:「朕要如何做,还不需要谁来指点。让开!」 回静不为所动,微笑地看着他,「让开?做什么?」 宁昭云抿着唇,似是经历了一番并不轻松的挣扎,才说,「有劳你这些天来的照顾,现在朕要将人带走。」 「哦?」回静忽然整个人拦到了宁昭云面前去,幽幽冷冷地道,「劝你打消这个主意。」 宁昭云一愣,旋即怒目而视,「你!」恍然发现,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以往从不曾看到过的认真,认真到可怕。一时间竟无言了。 「你将他带走,你能给他什么?健康的身体、高贵的地位,还是家庭的关爱与幸福?」如此说着,回静还是笑,似笑或非「事实是,你什么也给不了他。他的毒无药可医,他的身份注定只是贱民,就算是皇子也是草芥,至于家庭……你认为,要给他多少个娘亲,才能代替他原有的那一个能给予他的?」 「……」宁昭云再次语塞。 回静所言半点不差,他也不是不清楚不明白,只是,那毕竟,是与自己,骨肉相连的…… 「朕会尽力……」他低低道,「给他,至少……」 「没有什么至少。」回静再次打断他的话,语气异常地斩钉截铁,「至少有什么意义?要给,就给一个完整。如果做不到,那么一开始便不要扯上任何关联,给彼此也给旁人增添困扰。」 宁昭云心中猛然一凛,瞪着回静无言良久,眼睫隐约地震动着,也是迟迟不得平复。 不知道这了多久,他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眉头一拧,有些失魂落魄般地,茫然离去。 早晨,皇甫令雪历来起得早。哪怕头天晚上被某只磨人精磨到再晚,只需睡上一两个时辰便能恢复了精神。 这天亦不例外。一大早,他出了房间独自来到庭院处,却发现那里早已坐了一个人。 「没人告诉过你一大早如此饮酒对身体不好吗?看来你是平日里被下人照顾得太好。」皇甫令雪边说边走上前去,夺走宁昭云手中的酒壶。正要找处地方将之处理掉,却冷不防被人拖住了手臂。 虽说他要甩开手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其实也没必要做到那一步。 「不会再让你喝了。放手吧,莫逼我就地摔壶。」 皇甫令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宁昭云,后者坐在石凳上,面对着站在那儿的皇甫令雪,自然免不了要稍许仰着头。 「琰然、琰然……」如此喃喃着,宁昭云的手越抓越紧,头颅却渐渐低了下去,「你说,朕曾经给过你什么?朕给的够不够?……你可如愿?朕给你的,是不是你想要的?还是,给你造成困扰过吗……」 「昭……皇上?」皇甫令雪露出一脸莫名,随即皱眉,「你喝醉了。松手吧,我送你回房。」说罢伸出手去,按住宁昭云的肩膀,准备把人拎起来扔回房里去。 始料未及的是,宁昭云更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而后又将额头抵在他的腰上,连连摇着头,显得沮丧异常。 「朕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以为给了便是好,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但是……朕的给予,有时候却是无意义,无意义……」 「到底在说些什么?」皇甫令雪听不懂他的喃喃碎语,当然,也不会知道他是受了什么打击,突然这么消极。 皇甫令雪有些头疼地按住太阳穴,眼角不经意一瞥,愕然看见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扈唯。 就在刚才,皇甫令雪离开房间之前,还特意为睡得人事不知的扈唯盖好了被子。哪料到这会儿扈唯却突然出现,自是令人颇为意外。 正想问他怎么不睡觉,却又发现,此人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里亮得出奇。不是水亮,而是,犹如烧着两团熊熊的火。 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皇甫令雪觉得呼吸被呛到了一下,「喂……」 没等他真正讲出话来,扈唯就一个转身,气势汹汹地跑没了踪影。 留下皇甫令雪茫然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叹出一口长气。 不是吧?这样就生气了?还在考虑着这个可能性时,扈唯却又不期然地折返回来。只是这次,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此人揉着已经梳理整齐的长发,百般无聊似地打着呵欠,看上去还是慵懒得不行。 「去去,去吧。」扈唯如此怂恿回静,后者表情怪异地瞟他一眼,「要给我看的东西就是这个?这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你事。」扈唯理直气壮地,「你不是很爱护你们教主吗?没看到他正被那个皇帝……唉唉,反正你去啦,去啊!」 回静挑着眉瞪他半晌,摇头:「看你平时耀武扬威,原来还是有不敢招惹的人。」 「才不是怕他。」 扈唯伸展了脖子,又收回来,「我只是,不喜欢掺入到那两个人中间去,总觉得很复杂……」 「是是,你善良,你体贴,所以黑脸就由我来做。」回静又摇摇头,却不像是真的在抱怨。 稍一沉吟后,他走到皇甫令雪面前,也就是宁昭云的身后,弯下腰,在人耳旁低声道:「皇上,晚些时候你就要启程回京了,作为赠别礼,请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宁昭云虽是半醉,但总归也有半醒。听见回静如此说,他狐疑地转过头来,看到的是一张微笑着一如平常的脸。微笑,却只在嘴角。 不知怎的,竟是拒绝不了。 回静带宁昭云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前一天才来过的那间小筑。 站在屋子门口,宁昭云不禁生出几丝犹豫,想进去,想再看一看……却又想立即离开,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知道过。 不论如何,他既已来了,就算真的想走,回静也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推开门,示意他进了屋子,而后回静便径自走到床前,将他独留在门口呆立。 床上,句晓冲依然沉睡着,却睡得不甚安稳,眉头紧皱着,也不知是由于身体的不适,或是作了什么恶梦。 回静在床沿坐下,拍拍少年的脸颊:「晓冲,句晓冲。」没有回应,连眼睫也未曾颤动一下。 睡熟到这种地步,怕已经不是沉睡,而是昏睡。 回静从衣襟内摸出一个小瓶,这瓶子不同于昨日的琉璃瓶,是白玉的。回静将瓶子捏在手中,看看句晓冲,又看向还呆立在原处的宁昭雪,说:「你来吧。」 宁昭云眉头微微一动,不明所以地看着回静,「……什么?」 「你……」回静迟疑了一下,摇摇头,「算了,还是我来吧。」说罢拨开瓶塞,将瓶中的液体倒了少许到口中,而后倾下身去,将之喂入了句晓冲嘴里。 宁昭云又是一愣,错愕地想到,莫非回静方才想叫他做的,就是这个? 只是,这究竟是做什么,为了什么? 不过片刻,一直昏睡不醒的句晓冲突然咳嗽几声,睁开了眼睛。那一刹那,宁昭云恍惚感到一道莫名的热流窜过脊背,身体不由自主地有些僵硬了。 「醒了吗?」回静问了声。 「唔……」句晓冲含糊应着,抬起手来,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终于碰到回静的衣衫,立即如攀浮木般将他紧紧抓住。 第42章 「嗯、嗯……」喉咙里挤出这样的声音,看来是很急于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太心急而一时说不出来。 那边,宁昭云注意到句晓冲的眼睛,虽是乌亮,却毫无焦距,只是茫然地瞪着一处。 心中一动,宁昭云诧异地向回静看去。回静也正向他看过来,看到他眼中的疑问,回静点点头,以唇语无声地说:「已眼盲了好一段时日。」 至此,宁昭云再也说不出话。再度看了句晓冲,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那本是多么活灵活现的一双眼睛。双拳,不自觉地紧握起来。 这时,句晓冲忽然喊了一声:「娘……」 回静似笑非笑地挑起了唇角,应道:「嗯。」握住了少年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这一幕看在宁昭云眼中,不由得又惊又疑地微微瞪大了双眼。 「娘、娘……」如此声声呼唤着,句晓冲拼命向回静怀中挤进去。 回静也由着他,淡淡应着:「嗯,嗯。」 明明是显著的男性嗓音,明明依偎着的那副胸膛是平坦的,句晓冲却像是完全发觉不到这些,只管抓住此时能抓住的一切,「娘,不要抛下冲儿,不要……」 「嗯、嗯。」回静又应了两声,倏地朝宁昭云眨一下眼睛,招手示意他过来。 宁昭云完全搞不明白现下这究竟是什么状况,脑子里一片茫然。只是身体在此时替大脑作了一回主,拖动他的双脚,将他缓缓带到了床边站定。 而后,回静向他伸出手,示意他把手递过来。 宁昭云也是茫然照做,随即回静便用另一只手牵起句晓冲的手,将他的手与宁昭云的手握在了一起。 宁昭云浑然怔住,手掌一瞬间像是烧起来般地轰然发烫,却是作不出任何反应。 「冲儿,感觉到了吗?」 回静低声道,「现在你握着的这只手……握着你的人,是你爹。」 「爹?」句晓冲惊得一下子松开了手,已经看不见东西的双眼瞪得通圆,脸上露出惊惶与无助交织的慑然表情。 宁昭云的手还维持在原处,僵硬着,不知道该收该放。 渐渐地,心里涌上一股股不能言喻的苦涩。不是不想亲近,只是,又何苦,何必,有何意义? 如此叹息着,正要收回手,却忽然被一只小手用力抓住,紧接着,一个人影重重地撞进了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爹,真的是爹?」句晓冲连声问着,手也越收越紧,像是怎么也不会放开似的,「爹,你来看冲儿了,你终于来了……娘没有骗人,你真的会来,爹,冲儿好想念你……」 宁昭云一时间不知所措,僵着身体呆然良久,猛地深吸一口气,深深抱住了身前的少年。 只有此刻,就算只有…… 「冲儿。」唤出这个其实完全陌生的名字,感觉却是莫名的亲切,毕竟,那是连着自己的血肉,不是吗? 回静坐在原处,淡淡地旁观了片刻,忽然出声:「冲儿,后院的桃花开了,带你去看看好吗?」 「嗯。」句晓冲从宁昭云怀中探出脑袋,笑着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爹……」 「你爹,当然一道去。」回静看了宁昭云一眼,目光像是若有所思。但也没说什么,站起身来走到门外,示意宁昭云将句晓冲抱出来。 而后,三人来到了屋子后院。果然,这里开着大片的桃树。 春风徐徐,正是桃花盛开时。庭院里有一张长石凳,三人就在石凳上坐定。 句晓冲坐在两人中间,背靠在回静胸前,手牵着宁昭云的手不放。 「桃花,再过一段时日便能结出桃子了吧。」句晓冲低喃道。 他虽看不见桃花,但他闻得见,想像得出。苍白了多日的小脸,像是映上了桃花色,竟也隐隐地透出些许红润来。 「娘还记得吗?小时候,每次我爬到邻家桃树上偷摘桃子,总是会被你训下来,还说,下次再做这事便不许我吃晚饭……不过每次到半夜,我饿着肚子到厨房里找东西吃,总是会找到一些还温热着的饭菜……」顿下来喘几口气,像是说话说得累了,随后又接着道,「我说,要是在自家院子里也种上一颗桃树就好了……娘便说,你照顾不来,要等,等爹回来帮你种……爹,现在回来了,来年,我便可以在自家桃树上摘桃子吃了吗……」 「嗯,想吃多少便有多少。」回静淡淡道,视线瞥向了宁昭云。 宁昭云紧抿着唇不言语,只有手紧握着,如同在表明着什么决心,那个不可能实现的决心。 「爹,冲儿好想……看一看你。」如此说着,句晓冲探手摸上了宁昭云的脸颊,「娘说,爹是世间最俊的男子,唔……眉骨这样深,鼻梁可高,嘴唇薄薄的,是真的很俊。爹,冲儿可有哪儿像你?不如你俊吗?呵呵,还是,比你更俊呢?」 宁昭云紧皱起眉,却又在那双小手摸索过来时立即将眉头舒展开,哑声道:「冲儿……不错,爹不及你,及不上你……」 「呵呵,真的?」句晓冲吃吃笑起来,仰头看向回静,」娘,冲儿比爹更俊呢,娘不介意吧,不生气吧?」 「不会。」回静答道。 「那太好了,太好了……」说着,眼睛缓缓闭上了,「冲儿好高兴,好高兴……若有来生,冲儿……还想……」口中反覆着犹如梦呓般的低语,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直至无声。 宁昭云盯着他的脸,盯着他逐渐停止了开合的双唇,许久。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冲儿!」 还来不及将手探过去查看,回静却将句晓冲横抱起来,撂下一句:「结束了。」 走到最大的一株桃树下,将怀里的人放下去,靠在树上半坐着。 宁昭云愣了愣,也站起来走过去,注视着句晓冲那低垂下去的脸,已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闭着眼睛,像是睡得很安详。 顿时,没有了言语。 「先前我去向颜豫要了万生迷叠露,得益于此,这小子总算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回静在一旁说道,语气中并无情绪,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淡淡的,「生命到此,也算有个完整。你已送完他最后一程,可以安心走了。」 闻言,宁昭云脸上掠过一抹苍白,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你、你怎能……」 「不是我,是你。」回静看着他,脸上现出惯常的似笑非笑,「你能给他的完整,只到这里。我不过是助你一臂。他已注定活不过今月,不如,让他在最后一刻走得安心。你也安心。」 宁昭云胸中一阵冷一阵热,太多的情感纠结无法整理,却也知道,只有这样才是最好。 只是,为什么会是经这个人之手?为什么,这个人始终都是如此淡定从容,稳稳地安排了从始到末? 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唏嘘一句。 「你一向……都是如此干脆,如此果决吗?」 「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回静直视着前方的桃林深处,微扬着脸,风拂过他唇边若有若无的笑,「要给,就给个完整,否则便不要给。同样的,要做一件事,就贯彻始末,否则便不要做。做什么半吊子,只会累己伤人。」 「是吗?」宁昭云凝望着他的侧脸,不知为何竟有些惘然,仿佛看不清了,「那么这次,你也是给了冲儿……给了朕,一个完整?」 「至此你们都无需挂碍,我也乐得一身轻,不是很好?」 回静做出掏耳朵的样子,「每次你找过来问我要人,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我倒是无所谓看不看到你,不过每次看到你都重覆雷同的对话,多无趣。」 「……」 「好了,时候已不算早,你该回山庄去打点一下了。我这里还要处理……恕不相送了。」 宁昭云盯着他默然良久,又深深看了一眼桃树下的少年,终于,咬牙,转身。 走出去几步,忽又停下来,从腰上取下一物扔了过去。 回静抬手接住,拿到眼底一看,原来是一块龙纹玉佩,上书着龙吟小篆一个「云」字。 「嗯?」 回静嗤笑,「这种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拿去卖,给我做什么用?」 宁昭云并未回头看他,悠悠道:「若有来生,我只愿生在寻常百姓家,只愿……不必拾弃任何人,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完整的妻子、完整的孩子。此生足矣。」 「哦?」回静歪着头,又笑,有些无奈般地,「若是如此,有什么来生,我可不要做『娘』。那感觉实在是……」 「若有来生,我只愿不再遇你……太迟。」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静这才转过头来,目送着他的背景,直到再也看不见。 收回视线,走到桃树下,蹲下去,将玉佩塞入了句晓冲的手掌心里。 一阵风吹过,卷落了一地花瓣,有少许落在了他身上腿上。那张生气不再的脸庞,依然带着微笑。 —全书完— [时空任务系列之二]终身制情人[续](出书版) by红河 书名:《时空任务系列之二》终身制情人续─红河 书系:脸红红bl 作者:红河 画家:樱炎 isbn:978-986-6550-02-7 文案: 扈唯,今年十九岁,是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汉,虽然他跟皇甫令雪的情事封天教众所皆知,他承认,他喜欢皇甫令雪,而且此情永不渝, 可是,当那位青梅竹马的皇帝强逼他们「出柜」,还过份的冷讥猜疑他对皇甫令雪的真心时,这个气,哪是一个「恼火」了得,恨不得整个人黏上爱人身上,教那自负妒嫉的皇帝睁大眼看个清楚,他跟皇甫令雪,不管怎么挑拨中伤都拆散不了,不信? 第43章 那先吻一个再说,还不信? 那再来个上下其手,反正这男人归他管,只是,大丈夫的话,说得早、说得满,却发现,自己的时空「偷渡身份」好像是有期限的,多久? 一年?还是,n年后呢?要偷渡皇甫令雪一起离开吗? 望着那双深沉的黑眸,牵着那双修长有力的大掌,扈唯心想,这一生,如果少了这个人,那他还能独活吗? ◆◇◇◆◇◇◆◇◇◆ 第一章 自从我退出了比武大会之后,日子就变得格外清闲。虽然说要加紧修练心法,只是修练不宜太过,以避免走火入魔,每天最多只能练两个时辰。 除此之外的时间,我简直闲到发慌。 而皇甫令雪以及四长老他们似乎也不像以前那么忙,出门办事的时间变得相对少了。与此相应,我抓着皇甫令雪大喊无聊的次数,则是与日俱增。 像这种时候,他一般都采取佛祖坐禅战术,平心静气地任由我在床上滚来滚去,在他耳边叽哩咕噜,他居然就是做得到对我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直到有一天,他的耳根子大概终于被磨软了,答应次日带我出门去一个地方。 我没有追问他去哪里,他肯让我出门我就乐翻了。问得太多,万一问烦了他,他反悔就不好啦。 第二天,我、皇甫令雪、雪吟,还有姚启宣父子,五个人共乘一辆马车,外加容夙非与付青鸿及十余位骑马的随从,一行二十几人,热热闹闹地出门去。 不过这热热闹闹,似乎仅仅是对我而言。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异样的沉闷。就连向来活泼好动的小丫头,今天也格外安静锁着眉头闷声不吭。 只有当我好奇地问到这是哪里那是什么的时候,姚启宣会尽地主之宜的回答我。 时间一久,受到他们的影响,我不禁也微感消沉,不像刚开始时那样兴致勃勃。好在随着马车行进郊外,眼前一片湖光山色,风景大好,心情才重新明朗起来。 马车一路穿越湖边平原,来到一座山下,入了山,又上了好一阵子的斜坡,最后在一段长长的石板梯前停脚。 到这里,众人下马的下马,下马车的下马车,步行往阶梯上走去。 山里树木繁盛,空气清新,不时传来清脆鸟啼,别有一番人间仙境的感觉。我一边上阶梯,一边尽情感受这清雅脱俗的氛围,可谓身心舒畅。 终于上到阶梯最高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宽阔的平地,没有树木遮挡,视野开朗,远远可以望见大湖,配上山风阵阵,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与景色不太搭衬的是,在平地上竖立着一块块的石碑,冰冷肃穆地坐在这山峦高处。 毫无预兆的踏进一块墓地,我的玩闹心情顿时被一下子打消。不过,感觉上却并不是无意间闯到这里。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皇甫令雪,他没有回应我的目光,几步擦过我的肩膀,径自朝墓地中央最大的一个坟冢走去。 我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其它人都在原地没有动,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 「扈唯。」皇甫令雪点到我的名字,我这才确定了去向。 正要迈脚,付青鸿递了一个东西到我面前,是一只小小的白玉酒瓶。 我拿着酒瓶走到皇甫令雪身边,递给他。他接过去,浅啜一口,然后将之尽数洒入了坟冢前的泥土当中。 在他做这些的过程中,我暗中端详墓碑上的内容,上刻着洛盘褚王宁公的名讳。 我想了想,洛盘是现今国名,宁公的宁无疑是姓,而褚王,就是说这个宁公是王族中人。只是怎么会葬在这荒山上了呢?我揣着满腹狐疑,静静等待皇甫令雪敬完那瓶酒。 山风不知什么时候大起来。 白色的衣摆随风翻动,长发随之飘舞,轻轻眯起眼睛,眼角的黑色羽翎仿佛也跃跃欲飞,这样的皇甫令雪看上去简直像是不属于这个人世间。 几乎令人窒息的安静维持了好一阵子。 终于,皇甫令雪开了口:「洛盘褚王,全名宁卓远,先帝的异母兄弟,下管数省,尘阳便是王府曾经所在。」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念墓志铭,陈述着亡人生平。先帝驾崩后,年仅十一岁的洛昭帝登基,褚王与真渊侯,一文一武,共同辅佐朝政。真渊侯岑淳权倾半部朝野,心野气盛,褚王处处压制之,为防止岑淳控制洛昭帝。朝中势力很快分为三派,一派属岑淳,一派属褚王,一派中立明哲保身。承阙年间,北方关外蛮族入侵,岑淳率同一干武将怂恿洛昭帝御驾亲征,并力荐褚王随行护驾。出征后,王军将蛮族节节逼退,洛昭帝声望大好,意得志满。最后一战在大峡谷,岑淳让洛昭帝与褚王率军先行,他领队伍援护后方。然而,王军在大峡谷中遭遇埋伏,伤亡惨重。岑淳的精兵部队姗姗赶到时,褚王已为保护洛昭帝,身中数箭而死。」 「蛮族被驱逐出境后,大军回城。第二日早朝,洛昭帝念褚王护驾有功,意欲追封褒奖。岑淳却揪出埋伏在京城中的蛮族奸细数十名上堂,指认当日在大峡谷,便是褚王与蛮族首领合计设下陷阱,意欲谋害洛昭帝。未想加害不成,褚王身死。三人成虎,人言不可不畏,洛昭帝势单力薄,迫于岑淳及文武百官咄咄相逼,不得已下令摘除褚王王号,将其一家满门抄斩,尸首曝于荒野。 …… 说到这里,皇甫令雪走上前,右手缓缓按上墓碑顶部,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单单立在墓碑前的颀长身影,显得清冷而萧瑟。 飘进我耳中的,不知道是风的叹息,还是他的叹息。 「直到两年前我到尘阳,才在这裘尺山上为褚王家设立坟冢,只是墓碑下并无骸骨。」 他悠悠地说,声音很轻,混在聒噪的风声中,却听得分外清晰,「经过十几年风霜,爹娘的遗骨,我已寻不到了。」我的瞳孔霎时紧缩起来,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场。 其实在皇甫令雪叙述的过程中,我心里冥冥中就有一些的预感,只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仍然免不了有些不可思议。 难怪我一直觉得皇甫令雪的举手投足都那么有气质,即使蛮横起来,也不同于大部分江湖人的粗鄙。原来他本就是正统王族。 好高贵的出身,好惨痛的经历……我走到皇甫令雪身后,迟疑了一会儿,才伸手覆上他的背。 「你……你还好吧?」 「没事。」皇甫令雪回头向我淡淡一笑,牵过我的手紧握起来,「都这么多年了,不至于现在还要劳你烦心。」 「说什么……」我吊起眼梢。 真是的,逞强也要看时候。让我看到一丁点儿的脆弱,难道就会死? 我不太高兴,但再想一想,他也只是不希望我为他担心而已。 毕竟他已经平安度过这些年,关于他好不好的问题,还是就此打住吧。 但有些事我很想知道,我斟酌斟酌,尽量小心用词地问:「那……褚王出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父王深悉岑淳野心,在行军之前,写了一封信给当时的封天教教主,请他亲自到王府将我接走。」 我恍然大悟。 原来褚王早已预感到那趟出征可能凶多吉少,所幸与封天教教主颇有交情,否则又怎能有今天的皇甫令雪? 只是既然如此…… 「为什么只带走你一个,不多带些人离开呢?」 「前教主肯帮这个忙,已是看在父王情面。他是一教之主,并非是行善布施的慈善家,没理由也没意愿多招麻烦。」 我抓抓头:「唔……说是麻烦,不过他愿意把教主的位子交给你,一定是很喜欢你。」 「的确如此。但前提是我必须随他姓皇甫,他才肯将他的毕生武学教授给我。」 皇甫令雪别过脸,深深看一眼父亲的墓碑,低沉道,「我从未有一天忘记过我本姓宁,而岑淳,与我宁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手骤然握紧,我险些以为他要把我的手骨捏碎了。 我皱起眉,默默地忍住痛。 至此,关于岑淳一路追杀他的理由,已经豁然开朗。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想不太明白的地方,就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时候问出来。 过了片刻,皇甫令雪稍微松开手,对我歉然地笑笑,然后牵着我绕过坟冢,走到平地另一边。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另外一片墓群,与褚王家的墓群背对而立。 位于正中央的墓碑,名讳是洛盘济国公陆公,这个陆公又是谁?我疑问地望着皇甫令雪。 「济国公陆湛,是先父的家族中人。」他再次慢慢回溯。 作为外戚,陆湛在朝中权势不高,由于致力经商,家产富足。褚王的事,让洛昭帝意识到岑淳居心叵测,于是大力拉拢外戚,抬高外戚势力。 陆湛继褚王之后,为洛昭帝处处牵制岑淳,虽本身权势不高,好在钱可通关。陆湛逐渐成为岑淳眼中钉,次次意欲拔除,而洛昭帝竭力维护,得以暂且将陆湛保住。 八年前,淮临大水,急需朝廷补助。国库不足,陆湛便为之仗义施资。 事后,岑淳串通官吏,交给洛昭帝一本陆公曾屡屡自国库贷财的帐簿。证据虽是假造,却是无可反驳,洛昭帝只得下令命陆湛偿还。 陆湛已为赈灾出资大量,自然无力偿还这偌大数目。依规矩,岑淳主动带兵前去抄家,却先斩后奏将其一家赶尽杀绝。事后他给洛昭帝的理由是,陆家人竭力抗旨,不得不为。 ……听到这里,我不禁恨恨咬牙。 第44章 这个岑淳心肠好狠毒,真该遭天诛地灭! 皇甫令雪接着说,第二日,洛昭帝去已遭灭门的陆公府邸,为故人祭酒致悔。在路过后院的枯井时,听得有婴儿啼哭声。原来是有人将陆湛么女放进篮中,吊在井下,并在井口盖上石板,这才在灭门之祸中,保住了陆家最后一丝血脉。 世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洛昭帝心知不能将陆家遗孤留在身边,便差一名亲信将女娃送出京城。 褚王临终前曾给洛昭帝一块玉佩,告诉他倘若遇上无法办到的事,可携玉佩至幻水山庄寻求封天教教主相助。 「那时前教主已不在世,女娃便被交到我手中。」皇甫令雪沉声道,「之后那名亲信立即咬舌自尽,以保证决不会将此秘密泄漏出去。」 「……」我慢慢瞪大眼睛。 那个女娃,难不成……正猜度着,我听见皇甫令雪唤道:「吟儿,来。」 我看向雪吟,才发现雪吟的脸色不知几时变得这样白,紧咬着唇杵在老地方,从一开始就没移动过。 「吟儿。」皇甫令雪更严厉地喊了声。 雪吟无声对抗了半天,终于负气般地一跺脚,不甘不愿的过来,走到墓碑前不远处站定。 「跪下。」皇甫令雪毫无抑扬顿挫地说,「叩拜。」 雪吟垂着头颅,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倔强地不肯听从。 「吟儿!」命令的声音凛冽下去。 雪吟身子一震,突然簌簌地颤抖起来:「我不要!」她尖锐地大叫一声,抬起手不断抹脸,像是在擦眼泪,只是背对着我,我看不见。 「笨蛋……爹是大笨蛋!」她抽噎着哭道,「干嘛要为那么没用的皇帝死掉?爹你的爹也是,这个爹也是,都是大笨蛋!为了那种不值得的人而死,明明那个皇帝死掉才最好……」 我偷眼瞧向皇甫令雪。他的脸色微愠,却又不忍心发作,莫可奈何地垂着眼帘。 对眼下的情形,我自认无能为力,尽管真的很心疼这两个人。 谁又能肯定地说,皇甫令雪心中就没有过与雪吟类似的想法呢?只是他更明白,过去的事已经无可挽回,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接受现实,并设法克服。 忽然,听见雪吟嚎啕放出来的哭声,我转头看去,错愕地看见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墓碑跟前,跪着,边哭边拿小拳头一拳拳地砸在碑上。 我心里一绞,想过去将她拉起来。刚要迈脚,已经有人先我一步奔到雪吟身边。 「雪吟,雪吟!」莫要伤了自己。 雪吟力气大,姚衡颇费劲才制住她的双手,着急地拽到自个儿胸前,「心里想撒气,打我便是了,好不好?打我。」话虽如此,雪吟又怎舍得对姚衡下重手?胡乱朝他身上拍打了几通,最后还是一头撞进男孩儿怀里,泣不成声。 回程的路上,雪吟因为哭得太累而睡着了,姚衡在她身边照顾着。 我对皇甫令雪说,不想坐马车,想骑上马透透气,于是皇甫令雪叫容夙非让一匹马出来。容夙非不喜欢坐马车,怨愤地朝我射了n支目光箭,才别别扭扭地上了付青鸿的那匹马。 我则和皇甫令雪一起占用了容夙非的坐骑,不急不徐地踱着。 经过湖岸的时候,我问:「当今皇帝就是洛昭帝吧。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皇甫令雪在我耳后答道:「一开始,他不知道。直到一年前,我向他建议组织这场比武大会的时候,才将身份告知了他。」 「呃?」我很是吃了一惊,「比武大会是你要求他办的?」 「不错,他一直与我保有联系,多是问及雪吟的情况,不过在书信中,他数次表达出欲铲除真渊侯势力的意向。我看时机差不多已然成熟,便要他办了这场比武大会。」 「唔……能再说具体点吗?这场大会计划了什么?」 「你也听说了,大会的优胜者可分藩地,并获军队加之培养。在一国当中,谁的实际权势最大,就以军力来决定。以岑淳的野心,自然会将目光盯上来。大会的举办成定局之后,洛昭帝便有意将我的身份泄漏出来……」 「什么?」我忍不住出声打断,捏紧了皇甫令雪环在我腰间的手,「是他让岑淳得知了你的身份?他怎么能这样?这不是置你于危险当中吗?」 该死的。现在不单是雪吟,连我都想痛骂那个皇帝一顿了。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讲完。」 皇甫令雪容让地笑着摇了摇头:「为了逼岑淳走出最关键的一步,必须让他知道我的身份。你不妨想一想,我是褚王遗孤,一旦我得到了在朝廷上的发言权,养壮势力,那么我第一个要对付的人,会是谁?」 我凛然地:「岑淳。」连想都不用想。 「不错。」皇甫令雪颔首,脸上现出不带温度的笑意。 「所以洛昭帝就是要让岑淳明白,已有了铲除他之心。只有如此,岑淳才必须在大会上背水一战。他很清楚,若是他赢了,便从此高枕无忧,权倾朝野,届时连皇帝都奈何他不得。而他若是输了,洛昭帝便会与我,与封天教联合起来,对付他。」 「为此,岑淳必定会作足准备,一旦他输了,便会立即在比武场上掀出我的身份。父王至今未获得平反,以我那逆臣之子的身份,岑淳有足够理由,令军队将我就地处死。他发起这场动乱,除了要杀我,最理想的结果,便是趁乱除掉洛昭帝。」 「然后,他再以皇帝不慎死于贼子之手为自己脱身,不仅不会被判罪,甚至能获得镇乱有功的嘉奖。之后只要他想,煽动他底下一干人等,拥立他为摄政王,便真的是不披龙袍的伪皇帝了。」皇甫令雪的语气自始至终平静,我却听得四肢发冷,好像有一汩汩的冰水被注入进来,一直冷到了骨头里。 这样的计划,对于岑淳而言,危险。而对于皇甫令雪,更是危险之极。 我不怀疑皇甫令雪的身手,但现在的问题在于,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场比武。 这是一国的内战,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世上还有比战争更残酷更没有定数的事情吗?就我所知,没有。 我紧紧扣住皇甫令雪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会痛,但比不上我此时的心痛。 「皇甫……」微微打颤的声音,很辛苦才编织出这个名字,「令雪,你不可以……」 「我可以。」皇甫令雪不容置疑地截住我的话,嘴唇压下来,将我恐惧的心情从口中吞取过去。 很快他放开我,脸颊在我脸上反复蹭着,用近乎蛊惑的温柔语调呢喃:「扈唯,你要相信我。不错,从前我的确以为,除了报仇,我的生命里便什么都没有。但是后来,吟儿渐渐长大,我开始希望看见她长到成熟自立的那一天。」他的脸孔埋进我颈项间,轻吮了一下。 「重要的是,现在我有了你,我更不会放手了,我要你。只有活着才能要你,所以我绝不会允许自己有事,一定不会。」 至此,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我能够相信他吗?能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能怀疑他的心情,一丝一毫都不能怀疑,更不能辜负。 他有必须要了结的事,而我该做的,就是要免去他的旁骛,让他放心去做,哪怕我自己并不完全放心。 总之,成为他的绊脚石是万万不可的。 我别过脸,用牙尖咬住皇甫令雪的耳朵,他不避开,就这样由我咬着。 我说:「那我们来做个君子协定吧。」 「君子协定?」他莞尔,「怎么做?」 我煞有其事地清清嗓子:「听好了,协定是这样:等岑淳的事情解决了,我让你吃,想怎么烹怎么煮全部顺你的意。但是在那之前,你连手指都不能放进来。」 「你……不会是认真的?」皇甫令雪猛然抬起头,笑得很牵强,眼睛里闪动着渺渺的希望。 「是。」我把那一丝希望之光无情地掐灭,「我很认真,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这下皇甫令雪可笑不出来了。他一定非常非常后悔,为什么早没有下狠心把我吃掉,总是被我推来推去外加喊疼什么的,出于怜惜,他就一次次忍耐下来。 他叹口气,下巴无力地搁到我肩上:「扈唯,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又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唉,看来他确实后悔极了,可怜……不过,现在我是管不着啦。想吃我?行啊,就拿一颗安然回到我身边的胜利果实来换吧。 有关心法的练习,我真的已经尽了全力。在高段比武开始的头一天,我将功力还给皇甫令雪,之后他告诉我,我还回去了八成左右。 他好言劝慰我,叫我不要沮丧,可我怎么能不沮丧? 因为我的不成器,给他增加了两成的危险,也许更多。 我不止沮丧,简直恨死了自己。 第二天的早晨,皇甫令雪带上颜豫与回静一道前往比武会场。我也想去,只是他不许,还把容夙非和付青鸿留下来盯住我。 如今我的功夫一落千丈,自然敌不过这么些人的阻拦,满怀不甘愿地被困在屋子里。 皇甫令雪走后,我坐立不安,时不时探头往外看。 当我探到第三十七次的时候,容夙非骂道:「你烦不烦?就不能坐下来安安静静的等吗?本来还没什么,给你弄得我都心浮气躁了,哼!」 「是你自个儿沉不住气,怎么能怪到别人头上?」付青鸿在一边没有情绪地说,「你若是心如止水,纵有千军万马在你眼前跑来跑去,你照样可以视而不见。 第45章 」 「你……」容夙非吸一口气,向付青鸿瞪了半天眼睛,用力一拍额头,磨着牙道,「好,好……你沉得住气,你稳如泰山,你能视天塌下来于不见,那你还跟我抬什么杠?我说我的,你管我那么多!」 付青鸿面无表情:「你是烈马,谁能管得住你?我只是以为,扈唯担心教主可以理解,你却没必要如此亢奋。」 「亢……亢奋?」容夙非的呼吸声大起来,胸膛急剧地起伏着,目露凶光地握了握拳,最后却身子一瘫,倒进了长椅里。 「你……算你狠。」他瞪着房顶,声音有气无力,「看你平日惜字如金,原来是真人不露相。你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赢了。从现在起,请当我死了。」 付青鸿看着死尸般躺在椅子里的容夙非,抿着唇角笑了一笑,只是笑得非常淡,几乎无从察觉。 他随即收回目光面向正前方,进入眼观鼻鼻观心的打坐状态。 厉害!我在心里竖起大拇指。我看除了皇甫令雪,大概就只有付青鸿能制得住容夙非的烈脾气了,并且从头到尾都波澜不兴,真是有够强。 正暗暗咋舌,门外忽然传来动静,我转头一看,意外地发现竟是皇甫令雪他们回来了。 虽说我很高兴见到他回来,可是这时间不对,太快了,快得不正常。 一行人进屋后,由颜豫说明了事态。 高段比试的人数原定有十人,但是刚才在会场上,有八人宣布了自动弃权。剩下来的两个人,皇甫令雪与岑阙,将在后天直接进行决赛。 「为什么会这样?」看大家久久不讲话,干脆我就问出来。 「有人从中作梗。」皇甫令雪坐在椅中,一手扶着腮,一手在椅把手上轻轻敲着,脸上阴云笼罩,「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岑淳还是洛昭帝。」 「有什么区别吗?」 「原本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按照时间,一步一步来。包括将定期抵达尘阳的军队。」 我诧然:「军队?」原来,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军队。」皇甫令雪皱了皱眉,旋即松开。 「决赛时,岑淳与洛昭帝都将亲临会场。碍于各方面忌讳,双方不可能带上大量兵力,至多上百。而最终定生死的,便是算计好将在当日到达的军队。因为岑淳为求斩草除根,仅靠百人是远远不够的,而皇帝便也必须积极应战。」 「如今发生这样的变故,必定是有人提早召了援军,并刻意将决赛时间提早。若这个人是洛昭帝,那么后天抵挡尘阳的队伍,就是皇帝的禁卫军。若那个人是岑淳,那么,便不用我说明了。」 「除此之外,之前我同洛昭帝一直有信鸽来往,最近几天却不见他发来音讯,不知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也就无法判别情势是好是坏。因此,必须妥善准备,考虑到最糟的结果。」 大厅里陷入长时间的安静。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其实我是很想说些什么的,但是我又能说什么呢?担心、惊慌,劝阻他们立刻停止这个危险的计划?如果我做得到的只有这些,那么,我就什么都不能做。 皇甫令雪站起来,脸色慎重地环顾众人一圈,再度开口,做出了应急安排:「颜豫,回静,你们两人后天还是与我一道去会场,一切照旧。」 那两人同时应了声是,而后颜豫问:「要带上多少人手?」 皇甫令雪沉吟道:「关键不在人数,在锦绣苑中挑出十人足以。」他的视线一转,又说,「夙非,青鸿,启宣,你们三人召集所有这些天来聚到城内的教众,后天早晨,去往尘阳城门口。若等到的是岑淳的军队,拦下来。」 「明白了。」三个人齐声答应。 最后,皇甫令雪的目光来到我身上,眉头紧起来,像是经过了一番为难的斟酌,才说:「扈唯,我知道你是必然不肯留在屋内闲坐的。这样好吗?你与容夙非他们一起,去镇守尘阳城门。」 我肩膀一震:「为什么?」明明知道我最想跟你在一起…… 「你的身手算是中段,在那里才能派上最大用场。此外……」皇甫令雪露出叹息般的神情,但并没有叹出声音,「封天教之人,就算再不济,对付那些所谓兵士,也能以一敌十,你与他们在一起比较安全。」 我死劲握着拳:「我又不在乎什么安……」 「扈唯!」皇甫令雪断然地截住话,头一次对我施以那么严厉的言词,「莫说你不在乎。我要你安全,我要!你明白吗?不单是为了你,更是为我,懂吗?」 「我……」我不由得瞪大双眼,目光撼动地看着他。对视良久,是我妥协地先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我知道,我不在皇甫令雪旁边,他才能够身无牵挂,全心全力地去战。 而假如我在他眼前,他就得时时刻刻顾着我,行动绑手绑脚,最终却可能顾不到我们俩任何一个。 「我听你的。」我字字铿锵有力,为了不让自己摇摆不定,硬逼着自己必须坚定意志。 皇甫令雪紧绷的脸这才松缓下来,嘉许般地点点头,不再多言。 屋内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 「呃……」颜豫咳一声,「我们自己该做什么的,就去做些准备吧。」 其它人会过意来,纷纷向外走去。神经粗条的容夙非,反应慢了一拍,则被付青鸿顺带拖了出去。 大厅里只剩下两个人。 我知道皇甫令雪在看我,但我却不想看他,也许是不敢,固执地侧着脑袋瞪着门外。 我怕我一看他,就会反悔了。 不想被他留下,不想让他离开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一秒钟都不想。 然而,不想的事与不能的事,终究无法相提并论。 眼角瞥到皇甫令雪走过来,把我拉进怀里,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紧紧抱着我。 我的脸压在他肩膀,熟悉的淡琥珀香此刻却如同毒素,丝丝侵进我的嗅觉。 我心里一阵抽痛,胸腔憋闷得仿佛要炸开,我抬起手,想朝他背上狠狠捶几下来发泄,结果却只是像藤蔓一般,在他腰间缠绕了上去。 「皇甫令雪,我喜欢你。」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抱在我身上的手微微一紧,「我知道。」 「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了。」我从内心最深处把这些话掏挖出来,「要是你害我没有了这个人可喜欢,我到死都不原谅你。」 皇甫令雪失笑出声:「不会的,你跟我都会好好的。」一个柔得似水的吻落下来,叹息从我颈间游上去,渗入到耳中,「今生今世我也不会再遇上第二个,让我喜欢得这么狼狈却甘之如饴的人了。」 「……」 开花了……。 ……在我心里。 第二章 决胜当天到来。 上午,两路人马在锦绣苑大门外分道扬镳。彼此没有依依惜别,只有一句珍重。 我不回头看皇甫令雪的背影,我要看的,是他战胜归来的笑容。 去往尘阳城门的路上,我们的大队伍引起百姓的注意,好奇地在路边围观,人群里满是窃窃私语。出城的时候,守城的卫兵也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目送我们出城,不敢上来多问。 也许我们看上去就像是出征的军队,至于这一趟征途是凶是险,谁又知道呢。 出了城,在距离城门大约二十公尺的地方,宽阔的大道中央,全部二百余人排成五行,将路面占领,不留丝毫缝隙让人突围进城。 阵仗最前排,容夙非在正中位置,我在他左侧,付青鸿在他右侧。 其实我个人觉得,应该由思绪清楚的付青鸿坐镇总指挥。不过付青鸿这样安排,他所想的可能是,容夙非脾气太烈,一不留神就会像烟火那样,砰地一声爆开。 现在我们两人将容夙非夹在中间,大概就充当了掩体之类的角色吧。 有时候猜想着,封天教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却由于教主个人的缘故而掺杂了朝廷里的政治斗争,不知道这些人心里是怎样想。 自始至终都全力配合着的四长老和姚启宣他们,一定是冲着皇甫令雪,冲着多年相处下来的情分才这样做。 至于其它人,是纯粹觉得有趣,全当来玩一玩;或是闲着无聊,唯恐天下不乱;还是为了教主在所不辞……这就不得而知了。 那也并不重要。我只要知道,我自己是为什么而做这些事情,就可以了。 仰头望望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偶尔有一排排候鸟从头顶上飞掠而过,值得庆幸的是,它们没有煞风景地好心帮我抹上一层乳液。 如此大好的天气,用来打群架……呃……打仗,真是可惜了,唉……。 就这样,所有人眼睁睁呆呆地等,胯下的坐骑倒也沉得住气,没有乱弹腿或者打响鼻。 太阳在眼前越爬越高,越来越刺眼。就在即将到达天际最高处的时候,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从目不能及的道路彼端飘荡而来。 再过不久,就能远远望见大批的人马,身上穿着统一的军服,以及簇拥在队伍前方,随风摇曳的大旗。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紧张的汗水从背上渗出来,铁马金戈,刀光剑影……我脑海中不断闪现出这些词汇。 曾经我以为,这是只能在电视里看看的东西。毕竟在我出生的时代,已经没人在战争中挥舞刀剑了,动辄一颗导弹下来,别说人,就是整个城市都将毁于一旦。 在这一刻,我格外怀念我的冲锋枪、手枪、狙击枪,还有手榴弹。 第46章 唉,我鄙视古代……对方队伍马不停蹄,直奔城门,眼看着就要短兵相接。 可我们到现在还没能确定这支军队究竟是敌是友。 该不该开战?这个问题值得慎重推敲。 在距离被拉近到大约十公尺的时候,那支队伍前方一位身着甲胄看似将领的人,冲着这边大喊一声:「何方贼子?」 呲……我听见了,炸药包的信子被点燃的声音。 「简直语无伦次!」果不其然,下一秒我的右边爆发出咆哮,容夙非发作了。 「看我搧了那张臭嘴!」容夙非恶狠狠地吼道,马鞭一挥,坐骑首当其冲离开队伍,势如破竹地向前狂奔而去。 「夙非!」付青鸿下一个紧跟了上去。 我相信,付青鸿此刻跟我一样想翻白眼。 由于容夙非的举动,对方将我们判定为敌人,气势汹汹地呼号着杀了过来。 一时间,城门外数千人混战成一团。 刀光剑影,我终于亲身见证了这种古老的战争方式,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冲入对方阵仗以后,我下手刻意掂量了轻重,没有取人性命,至多打昏踢下马而已。我的目的是赶到容夙非那里,在一切闹到不可开交之前,先把事情弄清楚。 很快我找到目标,在杂乱的人群中间,容夙非正与那名甲胄大将展开着酣战。 一片嘈杂中,我模糊听见容夙非的声音:「怎么啦?刚才不是还拽得很吗?原来就只有嘴上功夫厉害。哼!就是你们这群混帐东西,扰得我们跟着不成安宁。告诉你,今日你休想逃!我要将你的舌头割下来,看你以后还如何谗言罔极,教乱国纲。」 容夙非招招都咄咄逼人,对方不得不尽全力应战,忍耐着听容夙非讲完这番挑衅,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回嘴:「荒谬!好个耍泼贼子,你说谁谗言罔极,交乱国纲?」 「哟,居然还会装傻。」 容夙非鄙夷地啐一口,冷冷道,「待我取你狗命时,你可别再装傻,说你如何无辜如何受指使。惹人唾弃,哼……」 对方一张刚毅的脸庞涨成紫红色,大怒骂道:「休得胡言乱语!我乔大有生得光明死得坦荡,岂容得你这贼子诬蔑?你且看着,我若不铲平了你们这群乱党,自当卸下禁卫军头领之衔,向皇上刎颈谢罪!」 容夙非冷笑:「好哇!那不如由我代劳,替你提着你的头颅去见皇……」 …… 「都给我住手!」一声大吼,如同晴天一道惊雷劈下来,震耳欲聋,令得所有人骇然愣住。 我定睛看了看,才发现付青鸿已经先我几步赶到了容夙非身边。刚才那声大吼,八成是他运足中气勃发出来,真是吓死人。 不过,好在效果显着。 连来头都没弄清楚的混战就此停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付青鸿身上。 「失礼了。」付青鸿朝那个乔大有抱一抱拳,正色说道,「刚才你自称是禁卫军头领,那这么说,你是奉了皇帝的命令,率领御前禁卫军到尘阳,剿灭岑淳等人而来?」 「这还用问?」乔大有的脸色还没缓过来,微微透着愤怒。 他上下打量着付青鸿,眼睛里满是猜疑,突然,他的眉毛抖一下,高声惊呼,「唉呀!莫非阁下是……是封天教里的英雄?」 付青鸿照旧一本正经地:「英雄之誉不敢当。在下的确是封天教之人,这里所有未穿军服的人……」他顿住,若有所指地斜过眼睛瞟了容夙非一眼。后者闷闷地垂着头盯着马颈,坚决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表情。 付青鸿接着说:「包括方才与你交恶的这位,我们均是受了教主之命而来。因为不知今日来的是敌是友,我们也不确定这趟的任务该是接应或是拦阻。之前状况未弄明白,是我们的人言语有失,还请见谅。」 经这一解释,乔大有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继而朗声笑道:「不,我自个儿也有错,不该一开始就『贼子』来『贼子』去。唉,真是误会,大误会。」 何止大,是好大好大好大!我叹了口气。 这个乔大有,急躁的冲动脾气跟容夙非有得拼。不过相比之下,人家的认错态度就好得多了。 现在,既然误会已经澄清,就没必要再在这里耽搁时间。付青鸿随即命教众回城,以最快的速度前往会场,并请乔大有紧随其后。 乔大有相当好讲话,爽快地答应下来,然后将命令传达给麾下将士。 之后,付青鸿对我颔首示意。我策马过去,不痛不痒地问了句:「容夙非,要出发了,你垂着脑袋怎么看路?」难得让我逮着机会酸酸这家伙,我才不舍得放过。 结果,容夙非被我激得豁然抬头,目光箭嗖嗖地射向我。 「咳哼。」付青鸿在另一边咳嗽一声,容夙非的箭势霎时软下来,一脸认命的表情。 我就奇怪,付青鸿又不是洪水猛兽,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将这包炸药吃得死死的?而我却只能趁机占占口头便宜,至于别的就……唉,一物克一物。我的结论是,付青鸿命相属「石」,所以盖得住「火」。 ……至此一切完备,封天教百骑在先,数千禁卫军援后,浩浩荡荡向着比武会场急驰而去。 队伍前头,我伏在马背上,手中的短鞭一次次挥起落下,愈挥愈急。 马儿跑快些,再快一些。 皇甫令雪,你等着我。 等着我。 一场意在拦截的恶战猝然转为接应,不得不说是意料之外的好事。 常言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就不知道这件事是个开始,还是已经成为了结果。 当我们心急如焚地抵达比武会场的时候,不出所料,那里已陷为了战场。岑淳与洛昭帝,两方兵力,总共大约有六七百人。 那些人都是穿的军装,我看不出来谁是敌谁是友。不过禁卫军他们看得出来,立即加入了战斗援护自己人。 敌寡我众,战斗到这一步,基本上没有封天教的事了。愿意参战就参战,不愿参战的话,袖手旁观也可以。我是这么认为。 至少我就没心思再打下去,只急于在人群中寻找皇甫令雪的身影。 其实特别好找。因为那些在场下打斗的人可以忽略不看,在比武擂台上,只有五六副身影,突出得很。 其中一个就是皇甫令雪。 「皇甫……」我不假思索地喊出来,但旋即又强逼自己把声音吞了回去。 我不能在这时候打搅他。我要他专心应战,我等着他捧着胜利的果实回来找我。 我直着腰杆坐在马上,在战场周边静静观战。 我看到,皇甫令雪那身白衣上染了大片血红,但我不认为那是他自己的血。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这样认为,反正我就是坚信。 皇甫令雪正被另外几人围攻,应付起来依然游刃有余。 除了当中有一个持拿大戟的人,我感觉到皇甫令雪在与这个人交手的时候,比起与其它人交手时要略为吃力一些。 我仔细观察了这个人。由于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不过看那轮廓,身型,以及拳脚,这人年纪约莫有五十岁了,但仍旧行动灵活,颇有种老当益壮的风范。 风范?呵,真是抬举了。我敢肯定,这个持戟的人,除了岑淳不做第二人想。 像这种杀人无数的刽子手,只手遮天阴险毒辣的佞臣,怎能配得上风范两个字? 不多久,岑淳那几个碍事的手下被皇甫令雪解决。这才真正回到了擂台原本的样子,只剩下两人交锋。 岑淳能作为两朝大将,纵横沙场几十年,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每一次大戟与长剑相互碰撞, 就连置身事外的我都能隐约察觉到,蕴藏在那柄大戟中的刚硬力度与气势。 人不可貌相。一个打斗方式如此硬朗的人,谁能想象得出,他居然有那么歹毒的心肠。 看着那两人势如水火的激烈交战,我只想说,不管一个人曾经多么凶悍多么勇猛,但老了,就是老了。 如果再早个二十年,皇甫令雪要想对付岑淳,或许还会多费几分力。 然而现在,我只看到了不过三十几招,岑淳已经明显地败下阵来。皇甫令雪剑尖一挑,在岑淳胳膊上划开一道血口,大戟随之脱手落地。 下一招,长剑划过岑淳的膝头,他踉跄几下,竟然没有当场跪下来。 这真是……叫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恶人和恶人之间也有差别。像岑淳,就是个骄傲自大的恶人。 的确,他十恶不赦,死一千回也不足惜。但他有他作为恶人的骄傲,宁可断腕不可曲膝,我看得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正因为他这不服输的好强性格,才会做出今天这样孤注一掷的赌博行径,这就让人可以理解了。 想来洛昭帝和皇甫令雪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出此下策,把岑淳逼到这条路上来。 今天,岑淳是注定难逃一死了。那些因为他而含恨九泉的人们,也从此能够安息了吧。 我冷眼瞥着利剑架上岑淳的脖颈,只要再使力划过去,皇甫令雪背上的复仇包袱就能永远地卸下了。 正等待着那个最后的瞬间到来,突然,几个人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一跃到擂台上。 其中有个身着淡青色袍子的男人,居然直奔过去,抓住了皇甫令雪握剑的手。 了结岑淳性命的那一剑,因此而没能割下去。 我心里一凛。难道又是岑淳的帮手?该死,如果我现在赶过去,能不能来得及替皇甫令雪清除障碍? 第47章 我的双拳越握越紧,急欲扬鞭策马,却看见那个男人的嘴开开合合,在对皇甫令雪说着什么。 皇甫令雪没有回话,也没有把对方推开,就这样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良久。 最后,皇甫令雪手一抬,竟然把剑收了回来。他的双唇轻动几下,约莫是回了句话,随即转身大步走开。 在路过一具尸体旁边时,皇甫令雪割下了那个死人一束头发,揣进衣襟,然后纵身掠下擂台。 这……是怎么回事?讶异之余,我以双手充当扩音器,大声喊:「皇甫!皇甫令雪!」 皇甫令雪听见了,侧头看到我,唇边瞬即泛开笑意。 「到了多久?」转眼间他已经来到我眼前,快如闪电。 「没有很久。」我伸出手,「上马。」皇甫令雪接住我的手,一踩马镫跨上来,坐到我身后。 明明战斗尚未结束,皇甫令雪却还抽空在我脖子上咬一口,才向底下的人喝道:「可以了。走!」封天教的人收到命令,纷纷往教主这边聚齐过来。 这样就已经结束了吗?我忍不住再次看向擂台。 那个先前制止了皇甫令雪的男子,站在伤痕累累的岑淳面前。他在说话,我不知道他在对岑淳讲什么,又有什么话可讲。 不过我看他手里提着一柄剑,看样子不是在说什么好话。 如果他是要杀岑淳,那为什么又不让皇甫令雪动手? 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这个人的目的到底何在,他究竟是谁……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皇甫令雪已经扭转马头,率众人离开。 途中经过一群守在战场最边边的禁卫军,皇甫令雪俯下身,揪起其中一个人的衣领,说:「转告你们的陛下,令雪告辞了,自此封天教与朝廷再无任何瓜葛,切勿追寻。」说完就松开对方,大力挥下短鞭,骏马长嘶一声急驰起来。 我越来越想不通这里面藏了什么文章,想问皇甫令雪,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于是转口问道:「现在是回锦绣苑吗?」 「不回了。驾!」又是一鞭挥下去,才接着说,「颜豫会带些人去接雪吟,我们在尘阳城门碰头,然后直接赶路回幻水山庄。」 我怔了怔:「怎么这么急?」 「怎能不急?」他笑,只是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扶在我腰上的那只手开始不规矩起来,居然呈现出一路下滑的趋势。 「这么多天,每晚一盘香喷喷的糕点摆在我面前,偏偏我看得见却吃不着。再不快些吃下去,哪怕我饿不死,只怕也要馋出病来。」说着说着,埋下头在我颈间使劲一吮,然后啧啧嘴,好像在说,真香。 「你……」我真是服了这个人,直想丢给他几记白眼,可脸却不听话地发烫了,「就算那样,你也不必非要回到幻水山庄才……」我这是在叫他快快把我吃掉吗?噢,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哈哈哈……」皇甫令雪极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咬着我的耳朵说,「扈唯,你还是别引诱我好,如果你不希望届时船舱内发出什么引起众人侧听的声音。」 「……」我愣了足足三秒钟。 「你这变态!我一掌打死你啊!」 ……天干物燥,小心发春。 从尘阳到辽安,数天的马不停蹄,当我终于能下马的时候,屁股基本上已经失去了知觉。 虽然本人不好坐船,不过当我看到那候在江边的船只,想到我上了船就能呈大字型爱怎么躺就怎么躺,还真是有些感动流涕。 告别了飞沙尘土,觉得江上的空气格外清新宜人。我上去就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皇甫令雪刚刚和四长老等人谈事完毕。 岑淳的事已告了结,他们现在还能谈什么,我想不外乎就是类似于检讨会那样。 看到我,皇甫令雪以外的人极有默契地散了。 我按住额头,心里开始盘算着,以后要怎么让他们把我当作扈唯,而不是教主的某人。他们非得要这样提醒我,我的身份有这么特别吗? 虽说有特殊待遇是好事,但特殊到这种份上就有些过头了。 其实都怪皇甫令雪,他在人后怎样倒无所谓,可他在人前也一样张扬,不知收敛,摆明了就是让大家都知道我和他交情甚好。 都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这个不要脸的老不休…… 皇甫令雪装作看不见我的一脸忿懑,笑问:「睡得好吗?」 「还可以啦,只是……」我嘀咕。 他没听清,脸凑近过来:「你说什么?」 我真想狠狠一口咬下去。脸蛋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给他一个咬痕,看他顶着那样的脸以后看怎么见人。 不过最终我只是把他衣领一抓:「走,去甲板上透透气。」 从船舱里出来,江风颇大,用来吹走满肚子怨气倒是最有效不过。 我眺望着远方的水平面,想到来时是这条路,回去也是这条路,我的处境、心情,却已经与当时截然不同,难免有些感慨。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在一个不该来的时代,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未来又会怎样?未来……我拥有那种东西吗? 唉,怎么想着想着就伤感起来?我摇摇头,决定暂不考虑那么多,先把眼下的困惑弄清楚了再说。 「那天的男人……」我向皇甫令雪打打手势,「就是阻止了你解决岑淳的那个男人,他是什么人?」 「他?」皇甫令雪淡然答道,「他是洛昭帝,宁昭云。」 「喔,是皇帝……」其实这几天我有猜到一点点,只不过亲耳得到验证,仍是有些不可思议。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那样子跑到战场上闲晃,实在太乱来了。 想想还真是可惜。那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亲眼见到的,真真正正的皇帝,我却连他的容貌都没看清楚,唉。 摇头惋惜了一番,我接着问:「他当时干嘛要阻止你?」 皇甫令雪停顿了一下,才说:「他要亲自动手,取岑淳的性命。」 「这是为什么?」 「当年先帝在狩猎时被毒蛇咬伤后不治身亡,这件事被当成了意外事故。不过后来经过追查,冬季的树林中出现本不该出现的毒蛇,极有可能是岑淳所策划。」就是说,为了手刃杀父仇人吗? 这样看来,洛昭帝和皇甫令雪的经历倒有一点点相似。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判岑淳死罪?」 我不解地皱起眉,「何必还大费周章地弄那么多名堂出来,连累一大堆人跟着拼命。」 「只有线索不够。」皇甫令雪摇头,「可能了解内情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我托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就算是这样吧,皇帝也没有立场非要你把岑淳的命交给他。他的父仇是仇,难道你的就不是吗?这也太霸道了。话说回来,当时你何必要同意他?直接一剑下去了得。」 皇甫令雪无谓地一笑,用手指梳起我额边的浏海,靠上前来,鼻尖碰一下我的鼻尖,轻声说:「扈唯,岑淳了结在谁手上,并不重要。我已做了所有我能做的、该做的事,这就够了。」 我再也无话可说。 既然皇甫令雪有着这样的觉悟,这样的胸襟,我还在这里不平些什么呢? 我应该为我自己感到骄傲。因为,我找到了一个如此出色的人;这个无与伦比的男人,是属于我的。 禁不住有些沾沾自喜,又怕被看出来,我赶在脸红起来之前,拿前额朝皇甫令雪额上用力一顶。 他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捂住额头,表情不晓得是算好笑还是好气,或是两者兼有。 我跟他做同样的动作,不同的是,我疼得龇牙咧嘴,在心里大叫后悔。 失策啊,刚才忘了控制力度,撞得太猛,但愿不会鼓起小包包才好。 看着我的表现,皇甫令雪这才忍俊不禁,扯下我的手,取而代之将他的手覆上来,在我额头上按揉着。 「很疼吗?」他问,语气关切。 不过,也许是我自个儿的心理作用吧,总觉得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嗯。」我老实承认,下撇着嘴角。 皇甫令雪脸上的笑容舒展得更开,调侃道:「你毫不犹豫地撞过来,我还以为你练过铁头功呢,原来不是。」 「去你的。」我狠狠剜他一眼,突然叫疼,「哎哟哎哟!」 他立即停住动作:「怎么了?是不是我下手太重?」看他露出满脸掩不住的疼惜和自责,我心里才平衡了些。 得了便宜还卖乖就算啦,我大方地饶了他这一回:「还好啦,已经不疼了。」我把他的手抓下来握住,总之,玩闹先到此为止,我还有事情要问。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们究竟是为什么走这么急了吗?」上次皇甫令雪给我的说法,与我所要的答案,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这次他别想再拿那种不能成立的理由来蒙混我。 被我这样一问,皇甫令雪的脸色稍稍沉下来,答道:「这次比武大会的目的,是铲除岑淳。如今大会结束,目的也已达到,但事情并未就此了结。我想你还没有忘记,大会上的胜者将可得到怎样的封赏。」 「唔……」我想了想,「记得,主要就是晋北数省还有军队什么的吧。」 「不错。无论这场大会是以何种目的开始,它的结局只有一种:有人赢,有人输。君无戏言,皇帝事前既已做出承诺,那么就势必要履行。如果有人不接受,便是抗旨,是大逆不道之罪。 第48章 」怎么说得这么严重? 我迷茫了一会儿,才渐渐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在这次大会上,你是胜者,所以你该接受朝廷的封赏,否则就是有罪?」 「不错。」 「既然这样,那你接受不就行了吗?是给你封赏唉,又不是给你一刀子。」 皇甫令雪自嘲般地笑笑:「我若是想接受,就不会急于离开,乖乖留在尘阳等候圣旨下来便是。」 ……崩溃,我怎么越听越听不懂了? 我懊恼地挠着头:「不想接受,为什么?」 皇甫令雪忽然沉默下来,我好奇地直直盯着他,好一阵子之后才等来他的回话。 「封赐领地,是为王;配备军队,是为将。我如果得到这王将之衔,便真的是朝廷中人了。若是我做得不称职,是为愧对朝廷,qisuu奇书无能无义;若是我功劳太过,以岑淳为血例,我将受到紧盯,随时可能遭压制。对于诸如此类的事,我早已经看得倦,听得厌了。」这样说着,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仿佛在眺望着遥不可及的天际尽头。 「总而言之,无论我做得好不好,都必定会被太多事物所牵制。王将又如何?归根究底,不过是朝廷的傀儡罢了。」我愣愣地听完这一席话,虽然觉悟没有那么深层,但也基本明白了话里表达出的意思。 要说不为之可惜,那是骗人的。然而皇甫令雪的想法,我能理解。 所以我不加以置喙,只要他觉得这样就好,那么,就按照他认为好的方式去做吧。 我要的,也只是他好而已。 思绪一转,我问:「既然你已经下定主意,为什么不当面向皇帝讲清楚呢?」 「就是不想与他面对面。」 皇甫令雪眼中浮上几丝无奈,悠悠地说,「其实他与我自小就相识,在父王出事以前,我们原本常常在一起作伴,嬉闹、读书、习武……。后来分开了十几年时间,又因为岑淳的事而有了联系。如今他自毁了一名大将,正是急需用人之时,必然不肯轻易放我。我不担心他用强硬手段施以逼迫,只是不愿听他谈及从前,对我动之以情。这当中纠葛太多,要与他当面谈,实在麻烦。」我呆然地张着嘴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讲来讲去,原来皇甫令雪就是要躲开皇帝,因为怕麻烦。 唉呀呀,两个翻云覆雨的大男人,这小别扭闹得……我算是没有话说了。 ……我和皇甫令雪.就这样互相对望无言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我释出善意,转移了话题。 「对了,那天看你在下擂台之前,割了一个死人的头发,那人是谁?你那样做是干什么?」 「那个人是我终场比武的对手,岑阙。我割下他的头发,是为了带给吟儿。当日陆公被抄家,虽是受了岑淳之命,而代为执行的人就是岑阙。」 「喔。」经这一解释,我总算茅塞顿开。 无缘无故地割人头发,害我险些以为皇甫令雪和那家伙关系密切,特意拿来收藏呢。 啧,还好我没把我的想法说出口,不然这糗就出大了…… 正拍着胸口暗自庆幸,忽然听见皇甫令雪轻轻嗯一声。我疑惑地看了看他,只是他并不看我,目光定在我身后三点钟方向。 我回过头一瞧,顿时惊诧地瞪大眼睛。 远处的江面上,有不下六艘大型船舫,正向这边缓缓围拢而来。再这样靠近下去,它们就要堵在我们前面了。 看样子是有意的,难道是遇上了海盗? 我很快地推翻这个想法。 能乘坐这种大型船舫代步的人,别人不去抢他就奇怪了,还用得着抢别人吗? 猜疑当中,对方已经越靠越近。其中一艘最大的船只,甲板上成列站着一群人,个个身材挺直,目不斜视,颇有股开道似的庄严架势。 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越众而出,走到甲板最前方,扬声喊道:「封天教诸位侠士,我家主子有请,还望皇甫教主与四长老赏面,移步到这边船上一叙。」 主子?这又是哪家的妖怪?我困扰地望回皇甫令雪,他也正向我看过来,目光对上,他挑起眉梢,笑得嘲弄却也无奈,只对我送出一个名字。 「宁昭云。」 第三章 对于执着追到江上来的宁昭云,皇甫令雪自个儿是没法再避了,而他给四长老的说法是,愿意去就去,反之也无所谓,不必给谁留什么面子。 结果那四个人真的就不给面子了,一个都没有去。 现在想来,皇甫令雪没有接受朝廷封赏,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要是进了朝廷,四长老的上司就不止有教主一人了。可是放眼朝廷,谁能使唤得动这群大爷?就连对堂堂九五之尊,他们照样鸟都不鸟,好大的架子。 倒是我,这个没有被邀请到的人,像个跟屁虫跟在皇甫令雪后面上了那条船。 我为什么这么积极?原因有两个,第一我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皇帝到底长什么模样;第二皇甫令雪说了,他不想与宁昭云单独相处,拉上我就当是个垫背的。并且必要时候,我还可以帮他讲讲话,虽然我也不确信我能怎么帮他。 先前传话的那个人领着我们俩进了船舱,舱里有一张长桌,桌上摆着几盘糕点几壶酒,桌边只坐着一个人。 领我们进来的人随后就离开了,什么安排都不做,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坐该站。 看看皇甫令雪,他已经不打招呼就坐下去,那我也就不客气地坐下了。 定下来后,我开始不露痕迹地打量对面的男人。 我不擅长形容相貌,只能说,这个人的和皇甫令雪有些神似但形不似。他的五官轮廓显得更深刻,棱角分明,有一种大风大浪磨出来的沧桑,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是苍老,反而十分锐利,肉眼难以察觉暗刃般的锐利。 他比皇甫令雪约莫年长了四五岁,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我觉得在他看皇甫令雪的眼神里,隐隐含着那种对弟弟般的期许与包容,尽管表情那么威严。 「为何走得这么急?也不来向朕当面道别。」宁昭云说得轻描淡写,暂时听不出怪罪的意思。 皇甫令雪平静地应道:「我已托人向你告辞,莫非他没有将我的话传达给你?」 「那样便算道别吗?」宁昭云啧一声,深邃地笑笑,「再者,你不当面与朕商谈,便是要朕没有挽留的机会。朕又如何能亲口告诉你,朕要你跟朕去京城,听候封赏。」 好家伙,单刀直入了。我暗暗咋舌。 我以为皇甫令雪会不假思索地矢口拒绝,然而他却沉思了片刻,才幽幽地说:「以父王的叛国之名,你要我如何跟你回去朝廷?给逆臣的后人封领地赐军队,又怎能令朝中其它人心诚信服?」 闻言,宁昭云放低了视线,眉头轻蹙起来:「朕知道,你对王叔的事始终不能释怀,这件事朕也……」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皇甫令雪一句话截下来,同样的轻描淡写,听不出情绪。 宁昭云重新抬眼看向皇甫令雪,眼神复杂,像是经过了审慎的斟酌,才隐晦地说:「对于王叔,朕已不是一声『对不起』或是『多谢』便能说清楚,朕也不想再说于事无补的言语。只是,若是你不介意,可否只以『皇甫令雪』这个身份随朕走?对此朕有千万罪责千万句抱歉,但朕相信倘若王叔还在世,或尚有何遗愿,便是希望你回去为朝廷出一份力。」 他的目光忽然迫切起来,字字沉重有力,「你知道,朕需要你,琰然。」 琰然?我怔了怔。喔,就是古代人的字吧。姓某名某,字某某,古人的名字不是一般啰唆。 「需要和想要,并不是相同的意思,请你不要混淆了。」皇甫令雪简直就像吃了铁心丸,说着冷淡的话,连眼睫都没有眨一下。 「此外,若要说父王有何心愿,我想就是希望我不被束缚,不受到我不喜欢的事物所牵绊,以我自认为好的方式活下去。他会尊重我的选择,我的自由。」 「琰然!你……」宁昭云终于愠了,脸上流露出不容违抗的王者之威,眼光凌厉地瞪射出来。 我不禁暗捏一把冷汗。我倒是不怕动手,但我不希望看到这两人闹起来。 对皇甫令雪,宁昭云心里有愧;而对宁昭云,皇甫令雪却并不是真的怪罪。 我能理解,皇甫令雪同样了解,作为一国之君,有着太多太多无奈和无能为力。 其实客观上来讲,宁昭云身上背负的,这么多年他所承受的,或许才是最艰难最辛苦的。 这两个人中间有一道看不见也消不去的隔阂,但是多年来的感情还在。走到这一步,我想他们彼此心里都不会好受。 好在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到底是身经百战,习惯掩藏情绪了吧,宁昭云很快就拂去了愠怒的神色,缓缓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漫下经心似地说:「琰然,还记得璧行吗?那个总是跟在我俩身后的小丫头,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自从你不在后,她时常向朕问起你,说你以前的事,朕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才好。」 「琰然,你不想回去看看她吗?你俩的感情一直很好。朕想着,若是将璧行许配给你,朕便能了却一桩夙愿,她也从此无须再对你牵肠挂肚,开开心心地与你相伴偕老吧。」 一句话,犹如狠狠一榔头敲下来,使得我对宁昭云原本不错的印象完全烟消雾散。 我握紧双拳,愤然地咬着牙。居然敢把我家小雪雪和别人送作堆? 第49章 不想活了? 身边的皇甫令雪轻咳了声,郑重其事地说:「承蒙皇上操心,只不过,我已经有了意中人,无法接受你的美意了。」 「你有了意中人?」宁昭云讶然地眉尖一挑,随即现出颇感兴趣的表情,「谁家的姑娘?是个怎样的人?比起璧行还要好吗?」这下皇甫令雪语塞了,半晌接不上话,居然转脸朝我看过来。 这种时候看我干什么?还怕皇帝不晓得我俩关系好吗? 虽说自古就有皇帝喜好男色的例子,譬如魏王龙阳,分桃短袖,勉勉强强算是美谈,但那只是极少数而已。 反之那些不好此道的皇帝,通常都对这种事轻鄙反感之极。假如宁昭云不幸就是其中之一,那可就不妙了。 我赶紧收回目光正视前方,决定不跟皇甫令雪眉目传情,免得惹火烧身。 再声明一次,我是不怕宁昭云动武或者怎样,但是在能够避免的情况下,尽量不要让事态发展得更糟比较好,不是吗? 宁昭云的视线跟着皇甫令雪的视线走,自然就落在了我脸上,不过他似乎并没觉察到什么异样,只是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沉吟问道:「这位是……扈唯?」 咦?我的名声几时变得这么大了,连皇帝都知道。 看我茫然的脸色,宁昭云莞尔一笑:「朕听说,你在初段比试中表现出色,却在中段第一场比武之后无故退出,委实令人惋惜。朕还听说,你的言谈举止以及形象都相当……呃,有特色。」 「哈哈……」我只能回以干笑。言谈举止就不提了,至于形象,我想指的是发型吧。 我既不像皇甫令雪那样长发飘飘,或者用发簪在后脑勺挽一团小髻;也不像多数人那样扎着高马尾。 我只有一根长度勉强过肩的小辫子,绑得又低,看起来多少有些标新立异。 虽然笑的起因不尽相同,不过我俩还是蛮有默契地对笑了几声,宁昭云突然斜瞥皇甫令雪一眼,又看回了我,和善有加地问:「扈唯,你年少有为,难道甘心作池中物,从不曾想过为国出力,为自个儿争得荣誉,光耀门楣吗?」 「咳哼……」皇甫令雪蓦地咳嗽两下。 这不是在暗示我什么,我知道,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笑而已。 对于我的底细,他算是比较清楚。我哪儿有什么门楣可光耀的?就算我有,那也不是在这里。 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我在这里得到的荣耀,同样不属于我。 可是,宁昭云问得那么诚恳,我总不能这样老实回答他,因为他也不会相信,倒像是我在唬弄人了。 我绞尽脑汁思忖了半晌,最终只想出了不能更多的四个字:「人各有志。」 宁昭云神情一滞,眼睫缓缓垂低下去,脸色深凝地缄默着。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说错了话,求助地看向皇甫令雪。他只是摇了摇头,不接腔,也不要我再说什么。 当宁昭云再次看回我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 他轻抿着唇角,在微笑,却显得有些莫名的萧瑟,自言自语般地碎碎念着:「人各有志,说得不错,只是这个志……」他注视着皇甫令雪,目光异常地执着起来,「你我曾立志治国,并足天下,还记得吗?琰然,是不是你已经变了?」 皇甫令雪陷入了沉默。这种无言以对的默认,我看得出来,宁昭云无疑也看得出来。 他紧紧闭上眼睛,像是在竭力忍耐般地良久不言语,气氛一瞬间变得极僵。 突然,他拎起酒壶倒满了三杯酒,自己举起一杯,朗声说:「来,喝下这杯酒,今日再不谈此事。」 我和皇甫令雪对望一眼,顺意地端起酒杯,可肚子里仍旧满腹狐疑。 宁昭云果然不简单,酒喝下去之后,他低笑起来,看着皇甫令雪,眼神不驯,带着几丝傲狂。 「志向既然可以改变,将来也未必不会再变。朕是不可能放弃你的,终有一日说服你。」视线滑到我脸上,口气笃定,「还有你。」我不由得愕然怔住,估计皇甫令雪也是这种反应。 作为从小一道成长的儿时伙伴,这世上大概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得到宁昭云如是的重视、执着,以及容让。 至于我嘛,只能算是沾了一点小光而已。 不管怎么样,宁昭云已经把话讲到这个份上,皇甫令雪自然无法再推阻什么了,无论愿或不愿,暂时都只得任由他去。 「对了,琰然。」宁昭云到底是经过千锤百炼,韧性超强,这么快就不计前嫌地谈笑风生起来。 「听说封天教的总舵,幻水山庄后面有座山。山不高不险,但风景上乘。尤其每到深冬来临时,便有梅花盛开,漫山遍野,美不胜收,是不是?」 哗!想我来到这里好几个月,只踏出过山庄大门一次,还从来不知道原来山庄后面,居然有那么棒的美景。 我雀跃地等着皇甫令雪的答复,他颔首:「的确如此。」 狂喜! 宁昭云欣然笑笑,「那好,待到梅花开放时,朕便微服上门拜访。除了赏梅,更要好好瞧一瞧你的意中人。琰然也已不是少年郎了,若她与你确实匹配,够得上成为朕的弟媳,朕便当场许了这门亲……不,索性就将你们的婚事办了吧。」 「……」 ……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回到幻水山庄,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皇甫令雪把我带过来的东西还给我。 到底是待遇不同了,他答应得很爽快,带我去了一间仓储室似的屋子,指着屋左边箱子上一堆乱糟糟的玩意儿,对我说:「那就是了。」我走上前一看,简直要晕倒。 不错,这些东西的确就是我那失落已久的装备,可是现在的它们,只能被称之为尸体,并且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看着分别断成两截的狙击枪和手枪,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每当我向雪吟问及这些东西的下落时,她总是一脸为难地跟我打哈哈,或者干脆落跑。 那时我还以为她是迫于教主爹的淫威,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她只是不好意思面对我而已。 这是当然的。 第一把慷慨就义的冲锋枪倒也罢了,就连剩下来的两只,也没能在那双大力金刚掌下侥幸逃生,丫头作为杀枪凶手,能好意思面对我吗? 我摸着枪尸,为它们默默哀悼了三分钟。默哀完了,也就算了。 我懒得去问丫头追究,毕竟她不过是好奇心过盛,自个儿也不知道干了坏事。 况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再翻起旧帐,就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值得高兴的是,大概是由于手表体积比较小,貌不惊人的缘故,所以没有引起丫头的注意,完好无损地存活了下来。 我把手表好生戴上,拉长袖子捂紧,决不能再让丫头发现这唯一的幸存者了。 要说我为什么如此宝贝这支手表,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自从和洛昭帝会过一面之后,我就感觉到这个时代太危险,必须时时刻刻做好脱身的准备。 假使到时候皇帝造访幻水山庄,因为我和皇甫令雪的事情而勃然大怒,降罪下来,那么,为了封天教总体着想,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和平,……了不起我就回现代去。 当然,我还要带上皇甫令雪一起走。舍弃战友独自逃生,可不是我的作风。 等皇甫令雪跟我回了现代,谁还管得着我们? 话说,我脑子里一直都有个念头,想让皇甫令雪看看我生活的时代,也想知道一个古人要适应几千年后的东西,会需要多长时间。想象那种情形,就觉得一定特别搞笑。 不过皇甫令雪肯不肯跟我走,还是个未知数。 总而言之,我暂时是这么盘算。至于实施的可能性,目前还有待观瞻。 毕竟这只是我私心里的小小劣根性而已。 除了手表以外,我还拿回了我的防弹背心。 迷彩装是没办法了,搁在操练场上做了那么多天的稻草人,早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至于手榴弹,里面火药也已经受潮,也等于是废了。 还是防弹背心质感坚硬,样式好看,并具有防水性能好、穿着舒适贴身、可活动自如等特点。 正好冬天快到了,而且这里像是北方,风大雨少,气温比起尘阳要低了不止五六度。在身上裹件背心,一来保暖、二来美观,三来假如我回现代了,还能做个纪念。 这可是跟着我穿越几千年来,又穿越几千年去的东西,将来吹牛的时候用得上。 前几天,刚刚下了一场大雪。我还带着雪吟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奇+---書-----网-qisuu." 一不小心闹得太过,雪球被砸进不该进的房间,雪花溅了某人一身。 结果晚饭的时候,我听到这个某人对众人说:「教主哪里是找了一个枕边人,根本就是又养了个孩子。」嘴巴这么毒的家伙,除了回静不作第二想。 我怒。用雪球砸到他的人又不是我,明明是容夙非,那个不经邀请就擅自加入进来的容大牌,回静本人也亲眼看到的。 这样子诬蔑我,真是冤死我了。 更气人的是,皇甫令雪居然无视我要他为我主持公道的眼神,甚至满不在意地说:「反正已经养了一个,不在乎多养一个两个。」这算是帮我讲话吗?算吗?什么叫不在乎多养……他还想养几个? 不对,我的意思是,难道他还想左拥右抱几个?哼,我让他一个都抱不着! 当天晚上,我溜进颜豫的房间,好说歹说,拜托他留我一晚上。 第50章 他答应得好好的,我就放心地睡下了。 到了半夜,我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伸手摸索摸索,原来有一条胳膊压在我胸口上。 用膝盖想也知道,颜豫是绝对不可能抱着我睡的。那么这条胳膊的主人,无疑就是皇甫令雪了。 亏我还以为颜豫是好人,居然一转身就把我给卖了。唉,世态炎凉…… 不过,看在皇甫令雪只是抱着我睡,没有恶意将我弄醒的份上,还算他有点良心,我就暂且不追究。 可是,当我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胳膊,想为自己减轻一点压力的时候,他突然醒了。 然后,他质问我,为什么要跑到颜豫房里去?随随便便和男人同睡一屋,成何体统? 耶?我不和男人同睡一屋,难不成和女人同睡?再说了,我跟他两个就都是男人,不也同睡一屋了?还一睡就是几个月呢。 问得这么刁钻古怪,我才懒得理睬。 结果,由于我的一失足,虽然不能说成千古恨,但也恨得捶胸顿足了。 唉,世风不古,禽兽当道……后半夜,我是一分钟都没能睡安稳,导致第二天,我看什么都带着重重迭影,好几次撞上大树,额头上鼓起数个小包。 回静看到我,惊诧万分地说:「扈唯,你要出家吗?怎么如此想不开?」 我被问得莫名其妙,后来雪吟让我照照铜镜,我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我头上的小包有两排六个,如果排列得再工整一些,就像极了和尚头上的戒疤。哭,怎一个丑字了得? 想到这都是被谁害的,我忿忿难平,当即找到皇甫令雪,让他对我的额头给个交代。 他凑过来仔细瞧了瞧,摸摸我的头笑了一笑,温柔地说:「没关系,舔舔就消下去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舔舔就没有了,他以为这是什么?冰淇淋?巧克力? 哼,存心戏弄我是吧?好哇!我就奉陪到底。 「这样啊……」我恍然大悟状,点点头,「那我去找颜豫了。」 「找颜豫?找他做什么?」修长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我耸肩:「他懂医术嘛,所以他的口水肯定比一般人的口水更有疗效,对吧?」说着说着,我就往外走去。 皇甫令雪几步追上来把我拦住,一脸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微妙表情,无语地瞪了我片刻,蓦然说:「那么你在这里等着,我差人找颜豫过来。」 「什么?」我一愣,「你找他干嘛?」 「不是你说要找他吗?」皇甫令雪笑得从容,但很阴险,「既然如此,我不妨也亲眼见识一下,他的口水比起一般人究竟有何长处。」 我简直喷出一口血来:「你,你……」 他挑眉:「嗯?」 「你这……我……」 「……」 ……我输了,我根本不可能真的叫颜豫那样做,这个老狐狸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可恶!我怎么会被他吃得这么死?怨……这次交锋,我是输得一败涂地,不过,倒也不算是完全惨败。 大概是为防我怨气太重化作一只怨鬼,晚上皇甫令雪就让了我一步,于是我乐呵呵地笑着入睡,一觉醒来,就把白天的不愉快全部忘得精光。 至于他是怎么让我的,哼,秘、密! 第四章 大雪过后不多久,听说后山上的梅花开了。我还没来得及去观赏,幻水山庄却迎来了一行贵客。 严格来说,真正的贵客只有一位,尽管他并不受到所有人的欢迎。 至少我就不太欢迎。 宁昭云带了几十名便衣侍卫,想必都是御前一等一的好手。不过我估算一下,假如冲突起来,皇甫令雪和四长老全体上阵的话,要摆平这几十人,肯定不成问题。 也就是说,我的手表大概派不上用场了。可惜,啧啧,可惜…… 宁昭云来了之后,在山庄逗留了一会儿,就提出要去后山看看。皇甫令雪自然免不了作陪,而我也免不了要陪着皇甫令雪。 此外,皇甫令雪叫上了雪吟,回静和付青鸿还有十几个教里人一道随护。 说是随护,其实皇帝本身带的人手就已经蛮够看了。 莫非,我是说莫非,皇甫令雪他也跟我一样,随时准备开战来着?呃,好像是我想太多…… 召集了这么些人过来以后,皇甫令雪对他们下的命令是,在宁昭云一行前面开道,以避免山路有什么状况,发生意外。 然而宁昭云却不领这个情,非要自个儿走前头。皇甫令雪劝说他不动,只好叫其余人在后尾随。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山,皇甫令雪走在宁昭云左边,我走在皇甫令雪的左边。宁昭云的右边是雪吟,小丫头一开始并不怎么情愿一起来,不过慢慢走着,她也就没脾气了。 就算之前她对皇帝有满肚子意见,但是皇帝一路上对她嘘寒问暖,关怀有加,只要不是石头人,总归会被有所打动。 何况丫头天性开朗外向,经过实际相处,不一会儿就把原先的怨怼抛到脑后,亲热地宁叔叔长宁叔叔短的喊起来。 随着进山越深,果然是梅花簇簇香。不同于繁花的争奇斗艳,梅花只是静静开放,悄然散发着阵阵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路上我的话最少,一方面是没话可说,另一方面则是只管尽情陶醉去了。 突然听见宁昭云问:「琰然,你的那位意中人呢?怎么不叫上她一块儿来?她不在幻水山庄吗?是外族的人?」 我的脚步霎时顿下来。皇甫令雪也同时立定,我们俩面面相觑,真是相看两无言。 怎么办?该怎么对宁昭云说?是顺应他的话就这样瞒住他,还是……我流着虚汗搓着手心用力地想,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听声音,像是付青鸿一行遇上了什么事。 我灵机一动,拽住皇甫令雪的胳膊就往回奔,口里嚷道:「不好了,教主,有情况!」 哪里有什么情况,我当然是不知道,总之只要能先把这个要命的话题岔开就行。 匆匆忙忙回到先前路过的地方,大老远就看见付青鸿和回静等人停在原地不动,此外似乎还多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只不过这个多出来的陌生人,并不是加入到队伍里,而是被围堵起来,蹲在地上。 见到皇甫令雪,付青鸿走过来说:「是刺客。」 「刺客?」我下意识地打量那人一圈,惊讶地发现,那只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 「他能刺杀谁?」我嘀咕,「蚊子?蟑螂?蚂蚁?」 付青鸿不跟我瞎诌,兀自对皇甫令雪说道:「目标应该是皇上,只是没料想到皇上走在了前面,误将我们当作目标,下错了手。」 皇甫令雪颔首:「问清他的来历。」 付青鸿应声退到原处,去和回静一道盘问刺客了。 这时宁昭云也返回来,问及发生了什么事。皇甫令雪如实相告,宁昭云愣一下,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好,好,有胆识跑来封天教的地方追杀朕,勇气可嘉。」他边笑边说,不顾随从的劝阻,向刺客那边走近几步。 我暗骂一句找死,赶紧跟了上去。 宁昭云真假莫辨地叹了声:「只是有勇无谋,未免可惜。来,说与朕听听,为何要刺杀朕?是谁告诉你朕来了此地?」 那个少年刺客,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宁昭云,眼光清澈明亮,炯炯有神,却实在不像是个恶徒。 也不知道他是惊吓过度还是怎么的,就这样瞪着眼睛,半天不搭腔,突然身子一弯,匍匐在地上,含糊不清地喊着:「皇上,我,我……」 我我我?你倒放个屁出来!我不耐烦地谩骂着,真希望天上掉块石头下来,砸死这个连话都讲不清楚的笨蛋。 不经心地,我留意到他的手指往泥里深深抠进去,忽然扬起手,一团小黑影从他的指尖嗖地一下飞射过来。 有很多事情,仅仅在于人的一念之差,所造成的结果却可能是天壤之别。 我这个人,上进心有一点,大志向平平,至于为国捐躯、抛头颅洒热血什么的,目前为止都只是偶尔想一下而已。 可我却从来没想过,第一次,我为救一个人而奋不顾身,居然是在这个不属于我的时代,甚至是为了一个对我而言并不怎么重要的人。 脑子搭错线了,我只能这样给自己下诊断。 真的,绝对是一念之差,一时判断失误,一个意外中的意外…… 当我倒下去的瞬间,一双臂膀从身后托住我,免去了我摔个四脚朝天的命运。 「扈唯,扈唯!」皇甫令雪急声叫着我的名字,头一回,我看到这个男人脸上流露出如此不知所措的慌乱。 「令……咳咳……」我艰难地想回应他,然而心口实在太疼,疼得我连话都说不完整。 周遭已经乱成一团。 「你这个昏君!狗皇帝!我不杀你誓不罢休!」那个被我误了大事的刺客,忿忿不平地在那儿叫嚷不歇。 啪!巴掌声,好像有人挨了一耳光,疯犬似的狂吠随即静止下来。 四周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只剩下一连串焦急的呼唤,在我耳边,「扈唯!你怎么样?伤在哪里?」皇甫令雪的手在我身上胡乱摸索,失去了平日的稳练沉着,就连冷静地分析伤情他都做不到了。 看不见我的手一直捂着胸口吗?我还能伤在哪儿? 我想告诉他这些,可就是说不出话来。实在太疼了,那一击直射心门,我简直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51章 「你不要有事,扈唯,你不可以有事……」皇甫令雪的声音听上去很痛,痛得像要滴出血来一样。 他将我越抱越紧,我几乎错觉浑身骨头都要被他揉碎了。 原本稍微缓和下来的痛楚,顿时又剧烈起来,我难受地闷哼几声,闭上了眼睛。 「扈唯!」他用力拍我的脸,「不要闭眼,不要睡!我马上带你回去,我们去找颜豫……,你绝对不可以睡,睁开眼睛看着我!」最后一句简直是用吼的。 「咳咳……」我想哭,真的。再被他这样打下去,我一个玉树临风魅力无边的大帅哥,就要变成猪头了。 我竭力试图把他撑得远些,费劲地说,「你、你放松一点,我没办法呼吸了……」皇甫令雪这才稍稍松开臂膀,给了我些许喘息的空间。 我连忙大口吸气呼气,等窒息的症状略微好转了,我将手探进衣襟,在胸口处掏了掏,从穿在衣服内层的背心上抠下了一个坚硬物体。 我拿起来看了看,原来不过是一颗拇指壳大小的石子,着实把我害得够呛。 我气呼呼地骂道:「哼,管你是六脉神剑还是弹指神功,真以为你厉害?你再厉害比得上子弹?」骂完了,我把石子递到皇甫令雪眼底,对他努努嘴巴,「喏,就这个,刺客的暗器。」所有人鸦雀无声。 皇甫令雪根本不看我交给他的凶器,只管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种种表情,错愕、震惊、迷茫,等等,在他脸上逐一闪现,可谓精采绝伦。 最后,当一切的表情逐渐归一,他满脸激动地一把抱紧我,语无伦次地呢喃着:「你吓坏我了,扈唯,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别再吓唬我……」咦?我困扰地皱起眉头。 拜托,他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跟谁开玩笑了?再说,我又不是在玩什么危险游戏,我是救人唉,并且是一个对我而言无关紧要,但是如果出了事会让他很伤心的人。 我这都是为了他,为了他,好不好?好心被雷亲,冤啊…… 「琰然。」宁昭云的声音蓦地响起来,毫无起伏,冷冷淡淡的。 我循着声音转过头,发现宁昭云正站在皇甫令雪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两人,脸色肃重得不比寻常。 我眨眨眼睛,恍然想到这样的情形不太对劲,连忙挣扎着想从皇甫令雪怀里出来。然而皇甫令雪却抱住我不放,无论我怎么挣扎扭动,他就是坚持不松手。 「皇甫令雪。」我压低嗓子叫了声,没得到他的理睬,却换来了宁昭云的质问,只是针对的人不是我。 「琰然,你的意中人,莫非……」宁昭云停了停,似乎几经努力,才艰难地启齿,「莫非就是……他?」 呃,我想这个他指的就是本人我……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皇甫令雪的臂弯间。 完了。听这语气,显然宁昭云对这个意外的发现,全无半点好感或者欣悦。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念出来,也许此刻在他眼里,扈唯这个人已经不堪到了极点吧。 对于宁昭云的问话,皇甫令雪只是一声不响地抱着我,作为答复。 这个总是处变不惊的男人,看样子今天非得下定决心不可了。 我莫可奈何。平时我就卯不过他,何况是在他认真起来的时候? 那边沉默了片刻,宁昭云像是做了好几轮深呼吸,才得以平复下来,沉声说:「好,琰然,朕只问你三个问题,你且听好了。」 皇甫令雪垂着眼帘望着我,淡然笑了笑,默许。 宁昭云紧接着说,字字生硬地:「你可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皇甫令雪面无表情:「……我知道。」 「你可知道玩物丧志?」质问的口吻陡然严厉,我看到皇甫令雪轻轻一皱眉,没有再答话。 之后好一段时间的沉寂,明明有那么多人就在附近,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最后,还是宁昭云再次开口,声音却已经不若之前的冷硬,反而有种喧嚣过后似的疲惫。 「朕最后问你,倘若刚才这个人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他痛心般地滞了一滞,「你也会活不下去,是不是?」 我不禁胸口一紧,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人。 皇甫令雪却不回应我的目光,合起双目,抱着我的臂膀缓缓收紧。 「是。」他答,一个简短的字眼。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心跳,一个是我的,还有一个,是属于我的……可恨的是现实不尽如人意。 「琰然,你随朕来。」扰人的杂音响起,硬是把我从天堂踹回了地面。 皇甫令雪没有立即回应,宁昭云负气似地重重冷哼一声:「不过分开一时半刻,不是生离死别,莫非还要依依不舍吗?」 「……」皇甫令雪被回得讲不出话来,只好把我扶起来站定,无言地苦笑一下,转身走到了宁昭云那边。 我杵在原地,看着那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做地呆立着。 乱了,一切全都乱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对于下午那个刺客的盘问结果,目前已经得知他名叫句晓冲,来自关外。之所以刺杀皇帝,竟然是为了岑淳,那个不久前才被皇帝用计铲除的大佞臣。 至于他和岑淳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他那招弹指神功师承何处,以及他是怎样追到幻水山庄来的,还有待继续审问。 而将要负责全权审问他的人,是回静。 回静给人的感觉,确实像是很擅长做这种事的样子。 只是这些并不是现在的我所能关心的事。 白天时候,后来我一直没有再看见皇甫令雪。 到了晚饭时,在场所有人的情绪都跟着两个人的脸色走。 宁昭云阴着一张脸,骇得他的侍卫们站在一边噤若寒蝉,咳嗽都不敢咳出声。 而皇甫令雪身边隐晦的气氛,也使得包括四长老和雪吟在内,我们这些同桌的人都如同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 真要命。好好的一顿晚饭,即便不能达到和乐融融,至少也不该像现在这样让人窒息,坐在这儿就像在坐牢。 我想知道下午宁昭云对皇甫令雪说了什么,可眼下显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我就只能食不知味地扒着饭,盼望着这个折磨人的时刻赶快过去。 蓦然,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扈唯。」我从碗里抬起头,正对上对面射来的一道凛冽视线。 「咳……」我不期然地被呛一下,险些把口里的食物给喷出来。 现在可不是适合闹笑话的气氛,我赶紧收拾起狼狈,强作从容地应道:「嗯。有话请讲。」 宁昭云闻言挑起眉,那样子看上去颇有些嘲弄。 「朕没有什么话好讲。」他冷淡地说,「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什么呀?怎么弄得像大法官似的,先是盘问了皇甫令雪,完了以后又来盘问我。 这是所有上位者的通病吗?自以为是,专制集权,连咳嗽都比别人大声。 我暗自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配合的微笑:「好,知无不言。」 宁昭云满意状地点点头,开始了审讯。 「朕问你,你来自何方?两位高堂可还健在?家中有何亲属,例如兄弟姐妹?他们都是以什么为生?你从前又是以何为生?怎么会来到这里,是为寻他而来,抑或只是因缘际会?」 「……」问、问完了?我眨巴眨巴眼睛,真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才好。 目瞪口呆?那太傻了。 游刃有余?但我确实是被那一长串的家庭调查给问得愣了。 只有哭笑不得,才是我内心真实的写照…… 等了半天等不到我的回答,宁昭云拧起眉心,显得很是不耐。 「怎么?莫非连你自己都弄不清楚,你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过去?」 简直欺人太甚,我半急半气地脱口而出:「胡扯。我自己当然清楚。我只是……」我咬咬下唇,涉及到这部分,我免不了又深感为难,懊恼地咕哝着,「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能让你们也弄得清楚。」 「若果真如此复杂,那就不强迫你非得解释清楚,朕也懒得听,倒把自个儿弄糊涂了。」 宁昭云冷哼一声,直视着我,目光突然咄咄逼人起来,「朕只问你一句,你能否脱离你那讲不清楚的过去,完完全全在此处扎根?」 「什么?」我浑然怔住。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而我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问出这种话的,是这个人?感觉好怪异…… 「你怎么……」 「不必有这样或那样的疑问。」宁昭云无礼地打断我,字字硬而有力,「你只需回答『会』,或『不会』。」 「我……」我是彻底哑口无言了。 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皇甫令雪,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有意置身事外的态度,我不禁想到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被我刻意忽略掉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和宁昭云问我的问题差不多,只是我从来不会逼自己想出答案。 不顾后果到这种份上,或者已经算是一种逃避了。 我实在无从正视,这个太难太难的选择题。 也或许只是我的自私,既不肯舍弃自己的时代,以及现在这个时代,同时更不想失去皇甫令雪。 这些我全部都想要。然而,难道我一定必须舍弃其中之一吗? 如果是这样,我该怎么取舍? 第52章 我能舍得掉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啪!宁昭云猛然一拍桌,低吼:「真是看不下去了!」他腾地站起来,一声令下,「来人!」 那群雕像般地耸立已久的侍卫,当即应声围拢过来,在宁昭云身后跪下候命。 「你们现在立刻骑马去最近的城镇。」宁昭云颐指气使,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雾里看花,「买些红灯笼,红绸缎……,喔,还有同心结,另外多买些酒,完备之后立刻带回来。」 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摸不着头绪,但也不敢多问,齐齐领命离开了。 他们虽不敢问,但总是另有人敢跳出来问。 「昭云……皇上,你这是要做什么?」 宁昭云循声望向皇甫令雪,眉宇深锁着,咬牙切齿地反问:「做什么?你倒是说说看,朕还能做什么?」 他看看皇甫令雪,又看看我,眼睛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几字一顿地说,「你,还有你,明天晚上,就在这里,由朕主持,由在场所有人见证,成亲!你们两个,成亲!」 咚!这是下巴掉在桌子上的声音,虽然我的下巴的确险些脱臼了,不过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并不是我。 至于那个人是谁,我没有心思去找了。我更应该找回的,是我的听觉。 刚才我是耳朵听错了吗?一定是的吧?难道不是吗?果然还是吧…… 「你……」皇甫令雪同样惊得一时间失去语言,好半晌才低沉地说,「你如此主张,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宁昭云虎目一瞪:「有什么过不过?你以为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才这样做?」 他停下来,约莫是缓了口气,声音从高亢转为冰一般冷,缓缓道,「朕若是不能将你二人定下来,便势必要将你们拆散,不择一切手段。琰然,你选择哪一种?」 「……」至此,皇甫令雪再也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能说得出话。 同意?反驳?全都不可能。因为其它人都和我一般状态。 呆……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将要成亲的新人,在婚礼之前有好几天是不能见面的。 虽然我和皇甫令雪原本就朝夕相处,但是因为事情来得太仓促,今天我就得与他暂别一晚,好歹意思一下。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居然已经算是定了下来。 因为当时我没有反对。 其道理是,两个当事人都不表态,就等于默许了。 真是晕死我了……晚上,我被安排在我刚到这里时所待的那个房间里度过。而送我过去的人,很意外,竟是皇甫令雪。 我知道他一定放心不下我,而且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所受到的冲击,相信并不比我少。 我们一路默默走着,肩膀挨着肩膀,却有一种身在咫尺心在天涯的错觉。 皇甫令雪绝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敢打包票。他为什么要瞒我,我想他有自己的理由,但我还是不打算任由他继续瞒下去。 这种滋味太不好受了。 想一想,之前要不是因为他瞒了我某些东西,害我没有心理准备,被宁昭云攻击得节节后退,我又怎么会一时失滑,掉进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当中? 主意下定,我停住脚步,喊道:「令雪。」等他侧过脸来看我,我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问,「今天下午,你是不是对宁昭云说,我的来历不清不楚,去向同样不清不楚,你无法把握但又不想松手……之类的话?」皇甫令雪微微一怔,半晌,才极轻极慢地点一下头。 我扶住前额:「你怎么会对他讲那种话?再者……,你要说,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却要告诉他呢?」我问得不假思索,却忘了考虑到,如果他当面对我说了,我一样给不出确切的回应。 皇甫令雪眉头紧了紧,眼神一下子黯下去,旋即又异常地亮起来,火焰一般灼人。 「就算我告诉你那些事,你会留下吗?」他扣住我的肩,指尖几乎嵌进皮肉里,他反问,「即便我不想设法的困住你,你也会一心一意留下,不想着去别的地方吗?」 我震住,半个字都答不上来。 就像先前,我答不出那道选择题,现在,也还是答不出。 就这样怔怔地和他对望着,在寂静中不断流去的时间中,我才发现,我是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男人的内心。 我触碰到了,他心底深处最软弱的角落。 那里刻着一个名字,叫作扈唯。那里沉淀着一种情感,叫作患得患失。 我……我让他感到害怕了吗?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悬吊着他的心情吗? 而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考虑过……我不属于这里,每次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我所想到的都只有我自己。却忽视了对另一个人而言,我不属于这里这样冰冰冷冷、没有情感色彩的一个想法,意味着什么。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领会到他的想法。 他想留住的,不单单是我这个人。他要的,不是一个躯壳。 不错,我的心意的确给了他,可是我又怎么能笃定地保证说,我绝不会有二心,不是对人,而是对事。 这样的我,是不是已经负了他…… 「琰然。」一声召唤,不知道该说它来得及,或是恰恰相反。 我跟着声音转过头,看见宁昭云负着手站在门边,脸色不佳地瞪着这边。 扣在我肩上的手松开了,当我重新看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张角度正在改变的侧脸,直到什么也看不到。只剩下一抹渐渐远去的背影。 忽然间,心口痛得仿佛插进了一把利刃。 我按住猛然窒闷起来的胸口,一点一点地蹲了下去。 如果,假设有这个如果,未来某天我真的离开了这里,将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想要心痛,也不再会了。 红绸缎、红灯笼,贴着红纸的酒坛,窗上的大红字,红……没有了。 除了满目的红通通,就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当我第一脚跨进大厅的时候,我的最深印象就是这样。 话说婚礼,经常被说成是女人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一次。 这话讲得偏颇。难道它对男人来说就不重要了? 非也,非也。尤其是,当这个男人要与之举行婚礼的另一半,也是个男人。 这时候,婚礼不单重要,而且重得让人简直挺不起腰。 我压根不清楚我是怎么来到大厅门口的,只能隐约记得,皇甫令雪也和我一起踏了进去。只不过我们中间隔着一个人,也是这整件事的促成者,当今皇帝宁昭云。 他领着我和皇甫令雪往前走,旁边是分成两排的站立队伍,大部分是封天教的人,也有宁昭云带来的侍卫。 也许是没有人讲话,连咳嗽都没有的缘故,使得整体气氛感觉上有些压抑。 与其说这是婚礼,我倒觉得更像是一场葬礼。 ……呸呸呸!乌鸦嘴。 童言无忌,大风刮去…… 这些人是不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很滑稽?会不会当作在看笑话?我一路走一路琢磨,直到一只手臂朝我跟前一横,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拉回越跑越远的神智,这才发现我已经不知不觉上了阶梯,将近走到大厅尽头。正前方,就是平常都由皇甫令雪坐着的,封天教议事时的教主专座。 不过今天坐在那儿的人,换成了宁昭云。 看看这家伙,多么不可一世,明明是鸠占鹊巢,还臭屁地摆着一张死鱼脸,真想兜面送他一记香港脚。 呃,我好像没有香港脚……正沮丧着,忽然有一杯酒被递到我面前。我转头看去,递酒的人竟是颜豫,不由得愕然一怔。 见我发呆,颜豫托起我的手,将酒盅放进我手心。而后,他对我眨眨眼,温和地笑了笑,就好像在说,难为你了,忍一忍,捱过去就好。 不得不承认,他的体贴、体谅,着实令我混乱的心境平和了不少。至少他让我知道了,在这里,还是有人抱着平常心看待这一切的。 我回给他感激一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振作起来,慢慢握紧了手里的酒盅。 在我和皇甫令雪喝下这杯酒之前,宁昭云先开篇说了一大拖拉库的废话,不外乎就是要我们俩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总之就类似于牧师在婚礼上所讲的那些东西。 尽管宁昭云的脸色不能说太好看,但总算看得过去,此外,这人毕竟仪表堂堂,加上这口若悬河的表现,我纯属打发时间地想到,莫非洛昭帝就是后现代婚礼主持证婚的创始人? 不管怎么样,等到他陈词结束,我和皇甫令雪喝下这一盅不交杯的交心酒,婚礼便算是告成。 我暗地里松一大口气。 还好还好。先前我还担心会玩什么拜天地啊交拜之类的玩意,幸亏没有,不然可真是没脸做下去。 第五章 礼式结束,再接下来自然就是婚宴。 今天到宴的有不少人,大厅里设了不下十桌筵席。就连姚启宣和姚衡,这两个本意只是来探访的人,也凑巧赶上了场。 他们和我同坐在一张圆桌边,同时共桌的还有四长老和雪吟,皇甫令雪作为另一正角当然少不了,最后就是宁昭云。 要说这宁昭云,虽然是这场婚礼中的主事者,但实际上,他一定是在场所有人中,心情最起伏不定的那一个。 客观地说,我很理解他的心情。 是我,夺走了这世上他最信赖的,说不定也是惟一信赖的那个人。 第53章 我的这种占有,对他而言就是亵渎。因为在他心底,并不能承认这样的感情,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 可以想象,宁昭云愿意做这么多,无疑下了极大极艰难的决心。在下此决心之前,他必定是费尽心力,先说服了他自己。 他强行更改了某些根本性的原则,这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事。 说实在的,单就这一点来讲,我佩服他,也自叹不如。 正因为之前的自我扭曲太过辛苦,所以,当一切落定后,现在的他才会表现得这么颓丧,不断灌酒,俨然想把自己醉死,任谁都劝不住。 就连皇甫令雪劝他,也只换得他一声驳斥:「新郎官今儿个只有权利喝酒,没有资格讲话,尤其是废话。」 宁昭云还在生皇甫令雪的气,我知道,皇甫令雪自己当然不会不知道,也确实没立场说些什么,只得向坐在宁昭云身边的回静掷去一记暗示的眼神。 回静接到示意,耸耸肩,凑过脸去,在宁昭云耳边说道:「皇上,酒是穿肠毒药,可莫要把喜事变丧事。」 「……」 ……要论毒舌的功力,回静可谓已经是登峰造极,睥睨天下了。我再次深深体认到这一点。 在桌所有人,集体陷入缄默。 不过,宁昭云本人却似乎并不在意,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朕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呢……」看样子他已经醉得不轻,双目无神地瞪着手里的酒盅,嘴里像在自言自语似的,「若是补偿,又能否补偿你什么?琰然,朕还能给你什么,你还想要什么……」这样碎碎念着,他的眼帘缓缓抬起来,望着皇甫令雪,许久都不眨一下眼睛,好像望得出了神。 忽然,他将酒盅高高举起来,说,「无论如何,琰然……」听得出来,他有试图咬清楚每个字,尽管话语还是有些含糊不清。「总之,你一定要快乐,要自由,你们……要幸福。」说完,他仰起头把酒一饮而尽。然后碰地一声,一头倒在了桌上。 不论是我,还是皇甫令雪,我们根本来不及回应这杯祝福酒,就被宁昭云给吓到了。 皇甫令雪作势要起身过去查看,回静随即用手势示意,让他只管坐着就好。 「没事。」经过一番端详,回静告知大家,「他只是不胜酒力,睡着了。」 皇甫令雪露出放心下来的神情,无奈地说:「回静你送他到房里,让他在床上好好睡。」 「好。」回静点头。 莫说这回静,平日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一副没睡足的慵懒状,其实身体底子却相当扎实,颇有点力气。 一个打横,他就把体型略壮于他的宁昭云抱起来,步履轻松地迈出了大厅。 眼看着主子被人抱着走,那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们连忙追过去,只是不知道回静说了什么,他们很快就退下来,回到了之前所坐的地方。 一场小小的插曲结束,桌边再次陷入了意义不明的沉寂。 没有人说话,一个个若有所思地干坐着,这种状态不知维持了多久。 「来。」姚启宣倏地举起酒盅,在他之后,其它人也纷纷做出同样的举动。 除了我和皇甫令雪。 这个,只是反应稍慢了一拍而已,不是真的糊涂了。 我们立即也端起酒盅,环视着众人。 奇怪的是,一时却没人发话,相互间干瞪眼了几秒,最后还是姚启宣清清嗓子,一脸严肃地说:「别的话就不多说了……祝你们幸福。」其它人回以会心一笑,不再跟腔。 我不禁一凛,眼睛闭了闭,不犹豫,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 这杯接受了许多道祝福的酒,竟然丝毫都不辣口,是甜的。 放下酒盅后,我看向身边的皇甫令雪,正巧他也向我看过来。 他微微笑了笑,问我:「稍后可能还有不少酒得喝,顶得住吗?要不我先叫颜豫准备些醒酒茶?」 我摇头,抿着唇角不言语。我弯下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另外三根指头竖立着,然后举起这只手,向着皇甫令雪伸过去。 他眼巴巴看我做手势,因为不理解,所以没办法回应。 我笑起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原来他茫茫然的样子这么可爱。 我说:「皇甫令雪,iloveyou。」 「……」 酒,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 记得我中学毕业前夕,和一帮子朋友聚餐,大家统统喝得烂醉。我也喝多了,走路需要人扶,还吐得一塌糊涂,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当时我的脑袋很清醒。 事后我仍能丝毫不差的记得,谁抱着我哭,哭的时候喊了些什么。而我本人并没有哭,只是摸着对方的脑袋哈哈大笑。 尽管我走到哪里都随时可能倒下去,身子软得像一滩泥,嘴里也会胡言乱语,然而我却顶着一颗清楚明白的脑袋,怎么样?这是不是很奇妙? 就像现在,我知道这是哪里,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甚至还记得我接了多少敬酒,可我就是站不起来,更走不动路,只能由皇甫令雪扛着回到房间。 回房后,皇甫令雪将我平放在床上,为我解开衣带,然后托起我的上身,把衣裳剥到肩膀以下的时候,我忽然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说一万遍也不腻。 他笑:「嗯,我知道。」拨开我的胳膊,继续帮我脱衣服。 怎么这样?我不满。 我是在告白好不好,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但就算不给回应,也该亲两口意思一下嘛。 「喂!你……」我揪住皇甫令雪的衣襟,把他扯到跟前来,嚷嚷道,「现在你是我的人吧?我,呃……」酒嗝一个,「我也是……你的……那个吧。为了……世界和平,为了……呃……家庭和睦,为了……」羞死,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所以我们要约法……约法三章!」总算是吼出来了,不容易。 「喔?」皇甫令雪挑着眉,显得兴趣缺缺。「如何约?」 忿,真把我当成烂醉鬼了是吧?那我就用事实说话,告诉他,我清醒得很。 我对他竖起食指,一本正经地说:「首先,我要你以后不准再对我介意……那个……柳如瑶的事,听到没有?」 皇甫令雪的表情微滞一下,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应着:「嗯。」 我执拗起来,捧住他的脸逼近过去,非要他直视我的眼睛。 「不、准、敷、衍、我。」我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说,简直咬上他的鼻尖。 「你……你别搞错状况了。我这人,就是再大胆,也不会不明白,兄弟妻……不可戏,这个道理。你倒好……跟我的嫂子吃醋。」 「……嫂子?」 「不然,你以为?」我翻白眼,「柳如瑶就是我……不折不扣,如假包换,仅此一个的……嫂子。」 「……」一抹三分像笑七分像叹息的笑容,在我眼前慢慢扩大。 「扈唯。」皇甫令雪幽然道,「自从遇上你,你总是让我犯一些以前从不会犯的傻事。」 「唷,你傻吗?」我冷哼。 才不哩。这只老狐狸,精明得很。 懒得跟他计较这些有的没的,我继续约法第二章。 「第二,你、你听好了,一定要听好。」这一点十分重要,所以我很认真…… 至少我竖着的那根指头,直得很认真。 「你要废除……那个鬼祭典,废掉它。什么圣女,什么祭品,通、通……不能要了!太不人道,太不科学,太、太应该废除了……嗯,应该、应该……」我坚信自己的正义,自我肯定地念叨起来。 皇甫令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轻郁地说:「是不是只要我做到这些,你就会留下?」 「我……呃……」酒嗝又一个,「为什么不呢?」 「一心留下?」他一步也不放松,紧逼上来,「不作任何他想?」 「想……想什么?没什么好想的。」我嘟着嘴连连摇头,「不想、不想……想了我也不说……」 「……」气氛沉闷下来。 稍后,一只手覆上我的脸颊,缓缓地抚摸着。 「其实,无论柳如瑶与你有没有什么,我都有信心,擦去她在你心中的痕迹。」含着笑意的话语飘进我耳中,只是听起来有一些无奈、一些喟叹。「至于祭典你可知道,柳如瑶怎会去到你那里吗?」 「知道。意外嘛。」 皇甫令雪低笑出声,神秘兮兮地摇着头:「并不仅只是意外。」 「啊?」我吊起眼角,「那还能是什么?」 「是故意。」 「故意?」 「不错。」皇甫令雪徐徐道。 「那次祭典,我还有四长老,都是第一次亲身参与。而在那之前,其实我与他们都并不认同,这种以人为祭品举行祭典的方式。只不过封天教沿袭多年的习俗,道是若不坚持每十年进行一次祭典,便会遭受天谴地责。偏偏我们均不屑此道,便提前商议好,在祭典的过程中,让容夙非有意出一点小岔子,看看会发生什么,之后,天地又将如何对我们施以谴责。」 「……」 为什么这些天来受到的震撼,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接连砸在我头顶上? 我简直被砸晕了,木讷地问:「那……结果呢?」 「结果,失去了一个圣女。」皇甫令雪笑了笑,「另外,得到了一个你。」 「我……?」 我的脑筋还是有点转不过来,稍嫌迟钝地喃喃着,「什么意思,这是……说明什么? 第54章 」 皇甫令雪撮弄着我的头发,淡淡接话:「这说明,即便你不提,我也本就打算废除祭典这回事。」 「可……可你还警告柳如瑶,要她自行回来,否则就会……」 「随口说说的。顺便验证一下,看她消失后还能否再回来,便能了解那个出错的后果,究竟造就了什么。」 我没有话讲了……是那以逗弄人为乐的老天,或者仅仅只是几个人的无心,用一根从来不存在的绳索,把我牵引到了今天这一步? 不理会我的呆滞,皇甫令雪主动问:「还有第三条吧,是什么?说说看。」 第三条?喔,是约法三章的那个……我费了好一番劲才想起来。 然而以我现在的大脑状态,思想根本已经是在浑沌中游走,糊里糊涂地答道:「这个、那个……我不要做祭品……」 皇甫令雪默了片刻,忽然欺身下来,在我唇上轻咬一口,才忍俊不禁地笑着说:「还想着祭品?你还有资格吗?傻瓜,你怎么这么傻,我怎会遇上你这样一个世上绝无仅有的傻瓜?」奚落完了,他的手钻进我的衣襟,在我胸前摩挲起来。 「好了、好了,这样便算是约法三章告成了吧?」他在我颈上亲亲又吮吮,吐字含糊而暧昧,「无论如何,今天是你我成亲的第一天,虽然实情早已不止如此,不过该做的事还是得做。来,为相公宽衣。」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他腰上,催促地看着我,显然就是要我伺候他。 如果在平常,我肯定会没好气地跟他酸两句。可是现在的问题在于,我的浑沌状态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那天你向那么多人宣告,说我是……那个……」我无意识地拨弄着他的腰带,细声咕哝,「但,现在变成这样,没有影响?祭品的事,这样就完了?」 皇甫令雪露出一脸无辜:「我何曾说你是『祭品』,这两个字?」 「什么?」没有吗?「可你不是说……」呃,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来年的祭典将全赖于你。」他接过话,缓缓点头,「不错,我是如此说过。但在这句话中,我并未点名称你是祭品,不是吗?」 「啊?」搞什么呀?难道是我会错意?…… 不可能!他明明讲过,只有我具备做祭品的资格,而且还亲口要求我做。 现在这样挑语病,又算什么?唬弄我是不是? 「你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怨愤地拿手指不停戳着他的腰,「不要再翻来覆去,给我一次讲清楚。」 他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被搔痒的关系。 「傻瓜。」又叫我傻瓜,忿。 「那句话的意思是……」他有意顿住,慢条斯理地撩开我的亵衣,手掌压在我的胸膛,用指尖拈起上面的敏感部分。他伏下来,双唇含住我的喉结,狡蛇般的舌头灵活地舔上来,滑下去。 一阵阵异样的酥麻随之蔓延开来。 「唔……」我呻吟,然后气喘吁吁,赶在被彻底收服之前表示抗议,「你、你话还没讲完。」 他笑咳一声:「意思就是,你会对将来的祭典带来极大影响,意义深远……」这样说着,他嘴下的动作是停住了,手却不老实地沿着我的腹部向下游动,一直游到不该去的……,但其实又是应该去的地方。 「你看。」他突然收拢掌心,我不禁激灵一下,「你不是已经令我下定决心,再不举行祭典了吗?」 「嗯?呜……」热血奔涌,气势汹汹地朝着一处地方汇聚而去,使得我的大脑陷入严重缺氧。 拜托,这样子叫我怎么思考嘛? 我扭动起来,想着挣脱,身体却违背我的意志,不听使唤地向他挺过去,想要更加接近他的手,以及手掌下的触感和力度。 「可是你……」逃不开了。我粗喘着辩驳,「你不是,原本就打算取消祭典……」 「我的打算,与你的约法督促,这是两回事。」 「……」好一派冠冕堂皇,可惜狗屁不通。 忽悠我。这家伙明摆了就是在唬弄我。 气死我了……「你、你从一开始就设计我……你你你,卑鄙,无耻,龌龊,老奸巨……啊!」一声尖叫,吞没了我的一切语言。 皇甫令雪吻去我额上的汗丝,以无限温柔的声音威胁道:「在我掌握着你要害的时候,是不是不要说我的坏话比较好呢?」说着,又惩罚性地用指甲一刮而过。 再也无法抑制地浑身轻颤起来,我知道,我已经翻不了身,于是委屈巴巴地发起控诉:「你、你欺负我……在床下也欺负我,到了床上还欺负我……」 一听,皇甫令雪忽然停下所有动作,满目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若你觉得这是种欺负,那么,你来吧,欺负我。我绝无怨言。」 「呼……」我一下子泄了气。 崩溃。别说我现在没那个心,就算我有心,我也得使得上劲。 他作的让步,不错,是很诱人,足以诱发动力。然而心里的反应,并不总是和身体同步。 没看到我已经软得像一滩烂泥?身体又沉重又无力,害我正发懒呢。 见我久久不动静,表情沮丧,皇甫令雪笑着在我唇上轻啄几下。 「怎么?没兴趣欺负我吗?原来我如此不吸引你。」他夸张地长吁短叹。 我涨红了脸,脱口而出:「才不!你明知道不是……」 「喔,所以说这不是欺负?」老狐狸终于露出真面目,洋洋得意地笑,重新对我上下其手起来。 「想通了就好。来,相公疼你。」 「?」我瞠目。这这……绕来绕去绕了半天,结果却依旧回到了原点。 原来他根本还是在设计我。 「你这老唔……狐唔……」几个字被他咬得断断续续,再也没有机会吐出来。 唉,我输了。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以荷枪实弹败在他徒手之下的那刻起,我就已经输了。 我输给他我这个人,从内到外。甘心情愿为他割掉我的过去,奉上未来。 也许从一开始,这旷古绝后跨越时空的伟大任务,我就注定是完成不了啦。 冬天是一个养人,尤其是养懒人的季节。 遥想从前,我在特警部队里受训的时候,常常天不亮就起床,进行常规训练,累死累活一天下来,照样觉得神采飞扬。 可是现在不行了。 已经日上三竿,我却还在被褥里窝着。反正在这儿没有吹哨、没有响铃,也不会有人踢屁股,爱睡多久都没问题,只要别不小心睡死掉了。 人的惰性大概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吧。 其实我这也不能说是懒惰,只是赖床的毛病变得严重了。 本来嘛,外头寒风飕飕,听上去就觉得冷的。试想任何一个人,只要条件允许,谁不想躲在暖烘烘的被窝过冬呢。 何况我躺在床上不动,除了暖和,浑身也比较舒坦。 一段时间后,我隔三秒五秒就腰酸背痛的,但是,我要郑重声明,这并不意味着我身体不好。 只能说,某个人的身体太好。咬牙…… 当然,就像我以前讲过,干坏事同样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所以说,这个经不起诱惑的我也有错,而且不止错了三四五六次…… 正懊悔着,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 我狐疑地撩开被褥,看见雪吟正站在床头边的置物案前,两只手不知道在我的衣服里摸索着什么。 「丫头?」我喊。 雪吟抖一下,迅速收回手背到身后,然后转过身来看我,眼睛瞪得很大,一副受惊小兔的无辜状。 「你、你醒啦?什么时候醒的?」 「早就醒了。」我懒洋洋地打个呵欠,「怎么了?找我还是找你爹?」 「不是找爹,当然不是。爹早就去前院那儿了。」丫头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急切地叫道,「我是来找你,叫你起床的!」 「喔……」我困惑。 奇怪,用得着反应这么大吗?总不至于我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儿童不宜观瞻的怪兽吧。 难道是我的醒来出乎她意料,所以被吓着了? 话说她的胆量比起我,可是丝毫都不逊色。力气就更别提了,放眼整个幻水山庄,就属她最强悍。 唔,大概小姑娘都是这样,芝麻点大的小事就一惊一乍的。 我懒得继续深究,问道:「叫我起床干什么?有事?」 「没事、没事。」雪吟嘿嘿地笑,只是笑得有点像是费劲挤出来的,「昨天半夜下了大雪,先前才停,地上已经积了好厚一层。所以雪吟就想叫你出去玩嘛,陪我打雪仗,堆雪人什么的。」 「这样啊……」我想了想。 虽然很舍不得温暖的被窝,但一直躺着毕竟不是办法。 别人好歹是中年才发福,再怎么样,我总不该养得青年就发福不是? 再说了,看看人家皇甫大教主,都是再过两年就三十的人了,身材还保持得那么好,堪比杂志上的国际名模。 站在这样一个人身边,我可不能让自己圆滚滚胖嘟嘟的。 主意下定,我对雪吟点点头,「好啊,你到外面等我,我弄好了就去找你。」 雪吟喔一声,面向着我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口位置,溜一下窜了出去。 这小丫头,今天真的不大对劲,到底是怎么了呢…… 穿衣整理的时候,我就这个问题反复在想,可惜始终没能想出一个所以然。 出了房门,看到丫头正蹲在雪地里,只是背对着我,看不见她在捣弄着什么。 第55章 想偷窥,又觉得偷窥一个小姑娘,太没品格,于是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时候停住脚,出声喊道:「雪吟,在干嘛?」 雪吟的反应实在出乎我意料。 豁地站起来,仓促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袖笼里,才转身过来面向我,多此一举地对我挥手打招呼:「来啦,哈哈。」啧,这叫做干笑还是假笑?好端端一个小孩儿,怎么笑成这样? 我狐疑地瞄瞄她的袖口,找不出什么端倪。看来丫头是有意瞒我,我也不便追问,随便找了个话题。 「你爹什么时候去前院?做什么去的?」 「今儿个一早,宁叔叔来了,所以爹就去了。」雪吟答得一板一眼。 做贼心虚的人通常这样。但愿是我想多了。 「又来了?」我皱眉,「那你的静叔叔呢?去哪了?」 「嗯,也跟去了。」 不出所料。 「吵起来没?」我接着问。 「没明着吵,只是字字尖酸刻薄的。」 果然。 「那你爹什么反应?」 「老样子啰,事不关己,一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雪吟顿了顿,难掩好奇地问,「你说静叔叔和宁叔叔,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打起来呀?」 「我哪知道?」我翻白眼。 小家伙,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但另一方面,她的心情我多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忍那两人很久了,巴不得他们干上一架,完了之后一了白了,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我就能落个耳根清静。 现在的我,一听见宁昭云三个字就头疼。为什么会这样?这事说来话长。 那天,宁昭云在幻水山庄的后山遭遇了刺客句晓冲,而后审讯句晓冲的事情,就交给了回静。 宁昭云作为一国之君,没几天就要赶回京城。在他临行前,对于句晓冲的盘问还没问出结果,而他也不在意这个来自遥远关外的小刺客,就把人暂时留在幻水山庄了。 三个月后,宁昭云再访,问及盘问结果,回静答说没有结果。宁昭云不信,向回静要人,回静也不给。 我的判断是,回静一定有哪根筋搭错了。 不然,他怎么会把句晓冲送到庄外,给人家安排了住所,还照顾得衣食无忧。他给我们的理由是其实这孩子身世坎坷,挺可怜的,可他为什么不这样告诉皇帝,宁愿和皇帝闹别扭,也非要瞒住呢? 如果真的有难处,我相信,宁昭云并不会完全不通情理。 然而回静的处理方式有棱有角,难免抵触皇帝威严,两人之间的矛盾就是这样起头的。 宁昭云一次要人未果,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上门一次,结果总是一成不变。久而久之,甚至连过程都有所雷同了。 就像刚才我和雪吟的对话中描述的那样,只要两人一照面,绝对会有一番唇枪舌战。 不同于寻常意义上的舌战,这两个人的战争,撞击不出硝烟,属于冷静型的暗战。 从表面上看,好像两人只是话不投机,别的没什么。但是如果在他们身边多逗留一阵子,就会感到整个空间内的气氛都不对劲,空气里仿佛藏着针,隐隐蛰人。 不得不佩服皇甫令雪,居然能在那种环境里待下去。 或许,他也只是习惯成自然,慢慢练就出了那一副金刚不坏刀枪不入之身吧。 久而久之,有时候我简直错觉,宁昭云根本不是为了要人,而是专程来找人拌嘴的。 这样的想法或许有些荒诞,但也未必全无道理。 身在深宫,宁昭云说不定比我所能想象的更加寂寞。 能够讲真心话的人,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但是能够如此明目张胆与他对着来的人,我想是一个都没有。 既不畏惧他也不向他谄媚的回静,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个大胆刁民这样的存在吗? 只有当我想到这些,才不那么厌烦宁昭云的到来,不过对于那两个人的战场,我坚决秉持敬而远之的原则。 看来今天的午饭不能和皇甫令雪一块儿吃了……,我丧气地想着,从地上掇起一团雪球,叫一声:「丫头看招!」砸了过去。 雪吟尖叫着躲开,然后向我发起反攻。 打雪仗,其实真是非常幼稚的游戏,但用来打发时间倒还不错。 况且人跑动起来,消耗热量,也就不怕脂肪堆积。 一举两得,不是吗?正玩闹着,忽然瞥见雪吟在跑动中从袖子里掉了一个东西出来。 我眯起眼睛定睛看了看,不禁愣住。 原来,刚才雪吟在我衣服里摸索,又偷偷摸摸揣出来的东西,居然是我的手表。昨晚睡觉之前,我把手表摘了下来。 见我突然不跑了,雪吟也停住脚,很快就发现了她掉在雪地上的罪证。 「啊!」她惊呼一声,随即涨红了一张小脸,跑过去捡起手表,慢吞吞地走向我。 「这是我刚才……我只是……」她支支吾吾。 「不用解释。」我打断她,不以为意地笑笑,「傻丫头,你好奇就直接告诉我,我会拿给你看,别遮遮掩掩的,反而显得小题大作了。」 听我这样说,丫头眼睛一亮,立即就恢复了精神,兴冲冲道:「真的不要紧吗?可我看你一直戴在手上,还以为很了不得呢。」一听,我明白了,手表之所以引起她关注的原因。 可我要怎么告诉她,手表原本就是应该随身戴着的东西呢? 「没什么啦。只是戴习惯了,就一直戴着罢了。」我含糊其词,伸手要把手表接回来。 丫头蓦地缩回手,指着表上一个写着英文字母v的按钮问我:「那这是什么?我刚才把它放在手掌心里,这上面的符号还发亮,但有光的话就看不出来。」 「是吗?」我赧然地看着。 尽管我戴着它这么久,却从来没注意过这一点,真是惭愧。 面对这个勤学好问的好宝宝,我却只能这样解说,「那个,就是按钮,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按……钮?」雪吟眨眨眼,表情迷惘,「就是,用来按的钮扣吗?」 「……」这,我是不是在误人子弟? 「可这东西瞧上去不像钮扣。」雪吟没注意到我的尴尬,低下头,兴致勃勃地摆弄起手表来。 像是为了验证钮扣的可按性,她的手指在按钮上按了下去。 嘀!手表里忽然发出两声尖鸣。 雪吟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把手表使劲抛开。 手表落地后,射出一道光束,在半空中,光束缓缓扩散开,逐渐形成一个盘子大小的平面圆。 我猛地意识到什么,连忙抱起雪吟跑回屋里,藏在门后,紧张地观察着接下来的情况。 天!别告诉我,因为雪吟的一时好奇,居然打开了穿梭时空的隧道。 不要,皇甫令雪不在,我不仅无法抓住他一起去现代,就连向他告别都没办法……上苍保佑,不要、千万不要…… 在我一连串的祷告中,光圈里掉下一个物体来,然后光就消失了。 安全第一。 我多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异状已经结束,才踏出门,走到刚掉下来的物体前。 让我吃惊的是,这居然是一个大旅行包。 还是nike的,晕……我把包包提起来,扯开拉链,将开口朝下。 顿时只听一片唏哩哗啦,包里落下一堆堆的东西。 我蹲下去翻看,发现大多数都是些日用品,比如毛巾,牙刷牙膏,还有刮胡刀……等,看得我目瞪口呆。 我再仔细拨了拨,意外但又不算太意外,翻出了一个信封。 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信纸,看见纸上熟悉的字体,心脏登时狂跳起来。 我干咽一口唾沫,勉强克制住双手的颤抖,开始读信。 小唯,如果你能看到哥这封信,就表示你在那边安然无事,这样哥就安心了。 但是,哥还是觉得非常对不起你。 小唯,对不起,其实交给你的这支手表,只是个未完成品。是孟伯伯瞒了我,直到你走后我才知道这件事。你一定想苦笑吧?我也是。 从小孟伯伯就喜欢拿我俩作开头炮,为他尝试那些新的东西,现在年纪大了,却还是半点都没变。不过小唯,你也别太记恨。孟伯伯并没有恶意,这一点你我都知道的。其实他很疼我们,只是玩性不改。 这么长的时间,我和孟伯伯一直在努力,研究怎么通过这表接你回来。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能量不够,资料不足,无法传送一个人。 哥只能先寄些东西,和这封信一起给你,希望能让你稍微放心点儿。哥希望你知道,哥从来没有也一定不会放弃你。相信我。 另外,小唯,真的太对不起。除了孟伯伯,你嫂子也瞒了我,瞒了我们俩。 你离开后,她成天精神恍惚,做事心不在焉。我三番两次问她,她才告诉我,其实那个封天教的教主,并不像她之前描述的那么可怕凶残。 至于说对方会杀她,更是夸大了。 她不是有意害你,这一点我相信,也希望你相信。 她只是过于怯弱,一直以来慑于教主的威严,现在变成这样,她不敢也没脸面对教主,又怕教主会把她带回那个时代,然后拿她肚子里的孩子代替她,延续作祭品。 在她刚刚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但是,我始终抛不下她。 我爱她,爱我和她的宝贝,就像我爱你。 对不起,小唯,哥知道无论说多少次抱歉都没有用了。 是哥连累了你,你可以怪我、气我、恨我,但一定不要放弃。 第56章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放弃接你回来。所以你也不可以放弃。 等你回来之后,无论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孟伯伯,还有你嫂子,都会竭尽所能满足你,只要我们做得到。 小唯,你永远是我惟一的小唯。希望,我也能是你永远的哥哥。 看完了这封信,我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在脸上。 这一切实在很讽刺,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前,我早已作最糟的打算,然而结果却让人万想不到。 我非但没有遭到不幸,反而过得非常非常好。无论是在哪里,都不会像在这里这样好。 因为在我原本的时代,没有皇甫令雪。 能够来到这里,我真的认为,这是一件幸运的事。 讽刺的是,整件事却始于这样或那样的欺瞒。 我心里感到不舒服,这是在所难免,但我并没有很生气,因为不必。 生气,对于幸运者来说纯属多余,无趣又浪费精力。 我只是有一个感慨,深刻的感慨。 红颜祸水…… 番外:乱斗嘉年华 今天,天气晴好,艳阳高照,风力三至四级,污染指数良,红外线指数弱,适合逛街约会、放风筝,等等外出活动。 我睁着眼睛躺了一分钟,在再度睡着前起床,穿衣,下楼。 来到餐厅,桌上摆着一杯牛奶,一盘荷包蛋,以及几块全麦土司。 我端起牛奶抿一口,喊:「牛奶怎么不热?」 厨房里出来一个披围裙的娇小人影,接过我手里的牛奶,对我陪着笑解释说:「你起得晚了些,牛奶凉了。我拿去放微波炉里热一热,很快就好。」 她钻回厨房。 我夹起荷包蛋咬了一口,喊:「蛋也是凉的。」 女人跑回来,说了句和刚才雷同的话,再度钻进厨房。 我坐进椅子里,左右看了看:「今天的报纸呢?」 女人第三次跑出厨房,边说着:「我出去拿」。向大门口走去。 我单手托着腮,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身影,不禁感慨,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 比如说她吧,只要我提出任何一点质疑,她二话不说,立即鞠躬尽瘁地把事情做好。 其实我并没有对她颐指气使,从来没有,可是自从我回来这里以后,她就这样对我。到现在,我也就被她优待惯了。 她对我有愧,在我面前点头哈腰,就连她老公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任由老婆作佣人使唤。 所以说,亏心事绝对不能做。 不一会儿,她取了报纸回来,刚呈到我手上,屋里忽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我说:「去看看宝宝。」 「那……」她犹豫,「那牛奶,还有蛋……」 「我自己拿。」她这才放心去看宝宝。 我起身到厨房,端了东西出来,刚坐回椅子里,房子大门被打开,一个身着简单运动装的高大男人走进来。 此人来到我身后,弯下腰在我脸上亲一口,说:「早。」 啧,到这里没几个月,入境随俗倒是非常之快,连这种亲脸寒喧都学到了。 好在他只对我一个人这样。 「早。」我说,「晨跑完了?」 「嗯。」皇甫令雪在我旁边坐下,拿掉耳朵上的mp3随身听,「今天天气不错。」 「还没吃早饭吧?」 「没有。」 婴儿的哭声已经平息下来,我叫:「嫂嫂!」 「来了!」柳如瑶应声过来,看见坐在我身边的皇甫令雪,不必指示,立即到厨房里准备了第二份早餐出来。 她把早饭好生生地放在桌上,推到皇甫令雪跟前:「教主,请慢用。」怯怯地退到一边,站着看我们用餐。 对我,她只是有愧,而对皇甫令雪,她则是畏惧到极点。 皇甫令雪一个眼神过去,她动都不敢动。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眼角余光波及。 有时候我实在想不通,要说女人再软弱吧,怎么也不至于软弱到这种份上。 或许就像我哥说过的,她只是一向仰视皇甫令雪成为习惯了。 这种习性渗透到骨子里,已经改不过来,导致她一站在皇甫令雪面前,就觉得自己是奴才。 虽然偶尔会觉得无奈,但我们无法纠正,也懒得去纠正。 我一边吃早餐,一边拿起报纸细细翻看。皇甫令雪凑过来瞧,看不懂英文,便问:「在看什么?」 「应征启事。」 「应征?」 「对。找工作。」 「你?还是我?」 「我们俩。」 「嗯哼。」他意兴阑珊地应一声,专心吃他的早饭了。 我知道,他不急,其实也根本不用急。 有什么可急的?我们在这里吃的穿的住的,全部都有我哥提供得好好的。别说我们只待一年,就算待一辈子,我哥也照样养得起。 只是我始终认为,这样子游手好闲纯粹是浪费光阴,何况还是浪费十二个月,整整三百六十五天。 当初我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最后,使出回去见我家人这个杀手锏,才让皇甫令雪勉为其难地答应,把教务和雪吟暂且交给四长老,他单独跟我来现代一年。 来年同月同日,再用同样的方式回去。 现在,既然来都来了,当然不能成天耗在房子里度过。约会,也没有那么多会可约。 找点事情做,既能打发时间,还能防止人发霉。 我继续细细寻找,猛然眼睛一亮,摔起报纸,发出一声狼嚎:「呀呜!我找到啦!」 模特儿,一个绝对适合皇甫令雪的职业,至少在形象上百分之百符合。 顺带,我也能沾到一点点小光,做未来顶级名模的经纪人嘛。 我兴冲冲地拉着皇甫令雪到指定面试地点,不出我所料,面试人一看到皇甫令雪,眼睛都直了,险些没滴下口水来。 附带一提,这两个面试人是一男一女。不过看到美人,人人的反应都差不多。 当下,签了一份广告合约,如果不出意外,今后还将有更多合作。 约签订第二天,带着皇甫令雪到拍摄现场,是外景,在海边。 我作为经纪人,只需要坐在遮阳伞等着,喝着矿泉水,和其它没事的工作人员吹吹牛即可。 既然来到海边,人当然要穿得很清凉。而皇甫令雪作为广告主角,自然穿得更清凉。 其实我原本是不介意他穿少一些的。 袒露在敞开的白衬衫下面,那一身漂亮的肌肤,分割有致而又丝毫不显得夸张的结实肌肉,毫无累赘感,看着多养眼。 可、可是……当我发现,除了我以外,其它几乎每个人,都对着他的上身露出那种,随时可能有流口水嫌疑的表情时,奇-書∧網我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尤其是那个造型师,每次都趁着给皇甫令雪整理服装的机会,在他身上偷摸两把,简直要气炸我的肺。 唉,都是我自找的。 我只能反复对自己说,这是工作,只是工作,不过是工作。 小不忍则乱大谋……然后咬着矿泉水瓶口,一脸怨妒地瞪视着所有接近皇甫令雪身边的人。 至于皇甫令雪本人,倒是自始至终都处之泰然。 他的适应能力一向很快。不,不是很快,而是神速。 我曾经设想过,他一个古人来到几千年后,好多东西都没见过没用过,一定会闹不少笑话出来。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的确,他是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一开始也无从下手。但是,就算身处的环境再怎么变,一个人的个性是不会变。 遇上陌生的事物,他不懂,就不去碰,直到我告诉他这个原理那个规则,才会去触及。 大多数时候,他太冷静,冷静得近乎冷漠。害我想看他出洋相都看不到。 还记得第一次看电视的时候,电视机箱里出现的小人,我以为他会被吓一跳。然而他只是冷冷看着,不问、不摸,显得丝毫不关心。 多看几次,很快也就渐渐习惯了。 就像现在,他面对着摄影机这种陌生的东西,照旧是冷眼相看,只做他该做的事。 不过,这不能说是他很配合,恰恰相反,他相当自我。 工作人员要求他摆这样那样的造型,他置若罔闻;叫他笑一个,表现得欢快些,他一概回以没有温度的一瞥。 用句现代的话说,这叫做有个性。 耍酷,不是任何时候任何人都可以的。但至少在这里,在他身上,就被接受了。 其实双方的语言本来就不通,指望着用手势表达意思,也实在有些难度。 要求了几次都得不到反应,工作人员索性放弃,由着他去,只管把美人拍下来就好。 过了一阵子,工作人员让皇甫令雪往海里走一些,大概到海水及膝的位置。 皇甫令雪看懂对方的手势,但对于具体的要求并不能十分理解,就这样一直往海里走啊走。 工作人员愣愣地看着他一个劲走,等到回过神来,想喊住他的时候,他突然身形一晃,在海面上失去了踪影。 到了这时,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皇甫令雪!」我一边大喊他的名字,一边往海中奔跑。 很久很久,也许并没有这么久,但在我的意识中,似乎已经找了他几百年。 当皇甫令雪重新浮出海面,慢慢地向这边走过来时,我听到身后人们松口气的唏嘘声。而我自己,险些浑身虚脱,一屁股跌坐下去。 无缘无故消失,害人担心,我生气;但是能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回来,我又很高兴。 第57章 我心情复杂地向他走过去,随着越来越靠近,当他的身体逐渐更多地露出水面,我目睹他手里抓着拖在身后的一个东西,顿时,再也走不动了。 鲨鱼,海中的杀人恶霸,此刻即落魄到家,气息奄奄地被人拖着尾巴走。 皇甫令雪很快来到我跟前,把鲨鱼朝地上一扔,淡淡说:「好大的鱼。前几天你不是说想吃鱼吗?这条够你吃十几天了。」 我简直没有话讲,干巴巴地问:「你、你抓鱼的时候,没有被他咬伤吧?」 「什么?」他显得十分诧异,「这鱼还会咬人?我不知道。我看见它朝我游过来,便一掌将它打晕,带回来了。」 「……」 晚上,餐桌边,我捧着报纸,继续我的寻职大计。 经过了下午的鲨鱼事件,虽然当时那些工作人员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们看皇甫令雪的眼神,我简直以为是超人走出萤幕来了。 或者……人猿泰山?就这情势来看,还是尽早谋下个生计为好。 就算他们不打算因此而中断合作,我也不希望皇甫令雪受到异样的目光关注,无论是善意恶意。 再说,我从下午就后悔让他去卖肉了,早点抽身也好。 不然的话,将来他要是大红大紫了,惹来一票又一票的粉丝,深受其扰的是我兄嫂,而最吃味的人还是我。 所以,模特儿生涯,我家的小雪雪要说拜拜啦。 我在众多应征里挑来拣去,最终锁定了一个勉强适合,而我们两人也都能轻松做得来的职业。 「令雪。」我喊道,皇甫令雪随之停下吃饭,转过头来看我。 我问:「你知道警卫是干什么的吗?」 皇甫令雪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坐对面的扈优重重咳嗽一声,不赞同地发话:「警卫?那怎么行?」 我转向他:「为什么不行?」 「当然不行。虽然现在的你已经和从前脱离了关系,可你毕竟曾经是在特警部队里受训的优等生,怎么能跑去做警卫?」 扈优停下来,看了看皇甫令雪,表情隐隐带着尴尬,但仍然说,「况且,皇甫身为一个大教的教主,向来养尊处优,你总不好拉上他做那么低下的工作。」 「我倒是无妨。」皇甫令雪直接表态。 真好,不愧是我的忠实支持者。 我得意洋洋:「听到了吧?人家自个儿都无所谓。再说了,职业不分贵贱嘛,小时候老师不是一向都这么教导咱们的吗?」 「小唯。」扈优不高兴地叫了声,「哥是不想你受苦受累,难道你不明白吗?」 「不会受苦受累的。」我摆摆手,「警卫比起特警,其实轻松得多了。不就是闲着逛逛,看到可疑的人就上去问问,还有什么累的?更何况……」我笑起来,挽住身边人的手臂,自豪地说,「就算真的遇上什么麻烦,有令雪在,他会帮我摆平。什么都能摆平。」 我看向皇甫令雪,用肯定的语气问,「你一定会的,对吧?」 「嗯。」他点头,想都不用想。 目光调回桌对面,柳如瑶涨红了一张脸,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地埋头扒饭。扈优的表现稍微正常一些,只是视线四下乱转,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的样子。 其实我并不是有意要刺激这两个人,只不过,将来还有半年多时间,天天这样朝夕相处,与其彼此绑手绑脚,不如放开来,让他们早适应早好。 要说起来,的确是为难他们了。 柳如瑶就不必提了,受到严格封建教诲的圣女,看见男女拥抱就已经羞答答,何况是两个男人? 至于扈优,对于我的性取向,其实他很早就了解,也跟我谈过。 确定了我的态度之后,他就没有再过多干涉。他纵容我,无法无边。 还记得那天,我和皇甫令雪从水池里出来,湿淋淋地出现在扈优面前的时候,他当时的表情,只能用精采绝伦来形容。 我在他意料之外的归来,令他欢喜不已,而跟我一道回来的这个他想都没想过的人,虽然着实让他为难好些天,不过最后,他还是坦然接受了。 不接受又能怎样呢? 我是他唯一的亲弟弟,皇甫令雪是我光明正大成了亲的终身伴侣,更是他妻子的前上司。 他再尴尬,也没法把我们拒之门外不是? 嘿嘿,将来有机会我把雪吟也一道带回来,让丫头喊他一声伯父,相信他届时的反应一定够我捧腹好一阵子。 就像我对扈优所说的,警卫是一个绝大部分时候清闲的活儿。 实在太无聊,我只能变着法子自找乐趣。 首先是衣装,这个商场的警卫服是纯黑色,样式不错,再加上我身材不错,更不要提某个天生衣架子的人了。 于是,原本平凡普通的衣服往身上一套,自然穿出几分不普通的帅气出来。 而我还不甘平凡,去买了些徽章别在衣服上,站在人前,真是非一般的出众。 再来是配件,我嫌警棍太单调,暗地里买了两根鞭子。 表面上看起来和警棍有点相像,不同的是,鞭柄上有个按钮,一按下去,就会有五公尺长的细软鞭伸出来,帅吧? 身上能拿来消遣的东西,基本上已经被我消遣了。 然而无聊,还是一样无聊。 没事做的时候,我就买两杯可乐,坐在一楼大厅的花圃边。 这时候,我就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脑子里给他们描述,或者评估相貌气质,顺便打打分。 而我身边的某位仁兄,则只管玩他的psp游戏,两眼不观身外事。 说来奇怪,论心智,皇甫令雪绝对是老狐狸级的了;论对人对事,他也从来都淡定以待,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对这种受众年龄层次不低但也绝对不高的掌上游戏这么热衷。 或许他就是享受像这样一个人安静去做,不论是看书、练功还是psp。 人潮看得太久,我的眼睛有些发酸,撞撞身边人的肩膀:「喂,在玩什么游戏?这么入神。」 皇甫令雪头也不抬:「乱斗嘉年华。」 啧,听名字就是一个很乱的游戏,真亏他受得了。 「好玩吗?」我问,无聊透了。 「普通。」 「那你还玩得这么起劲?」 「没事。」 「没事就陪我聊聊天。没看见我身上都快长出草来了?」 「长草?晚上我帮你拔。」 「……」我算是被他打败了。无力的叹出一口长气,我捧起可乐,正要喝个干净,面前突然闪过一团不明物体。 噢,不、不是物体,是一个人。只是跑得太急,加上距离太近,造成了我视觉上的误差。 稍后,又有几个人相扶着从我身边跑过,嘴里喊着:「抓住他!那人是个小偷!」 他们喊得很急切,但理会的人很少,大部分人是充耳不闻,表情冷漠地走过去。 我放下可乐,又撞撞皇甫令雪的肩膀:「喂,有贼进商场了耶。咱们是不是有事做了?」 「什么事?」还是没抬头,眼睛一秒都不离psp萤幕。 「抓贼呀!你没看见刚才有贼跑过去嘛。」 「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忍! 「可是我看见了。」 「喔。」皇甫令雪敷衍地点两下头,然后问,「你看见什么?」 「……」我再忍! 「我看见贼,小偷!扒手!」 「喔,有三个人?」 「……」我可以尖叫吗? 「不是。」我咬牙切齿,「只有一个。刚从门口进来,往楼上跑了。」 「去了楼上?」 「对。」 「我知道了。」 我质疑地吊起眉毛:「知道什么?」 「他总会下来的。」言简意赅。 「……」我忍无可忍啦! 伸手挡住psp萤幕,当皇甫令雪终于舍得把视线分给我,我指着肩膀上的肩章,铿锵地说:「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警卫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这家商场给配的!知不知道商场为什么给我们配这个?因为我们……」 「我们是警卫。」皇甫令雪懒散地接过话。 我重重点头:「对!我们是警卫,是专职保护这家商场的警卫。那你觉得身为警卫,在这种时候应该做些什么?」 「保护商场。」他活学活用。 我竭力忍住尖叫的冲动,一口气吸到肺部最深处,对他竖起食指:「你,现在就给我行动,往楼上去追。你打前锋,我后应,我们一起去把那个贼逮住。」 皇甫令雪稍一沉吟:「对方什么模样?」 「当时他跑那么快,我哪看得清楚?」我翻白眼。 「那要怎么知道该追谁?」 「呃?」对喔……我烦躁地抓抓头,很快做出主张。 「既然是贼,而且刚偷了东西被发现,肯定身上或者手里揣着东西,神色慌张,跑得很急……,差不多就这些。总之你看着办吧。」 「好。」皇甫令雪果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人,很快地就进入状况。 我和他一前一后,从自动扶梯那边往上追赶。上了大约四五层楼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正被另外几人围在中间,对他声讨拉扯,看样子就是那只贼了。 没想到居然被当事者捷足先登,我不禁沮丧地叹气。 可惜啊可惜,好不容易等来一件可以玩玩的事,就这样泡汤了。 突然,那群人里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就看见小偷撞破人墙闯了出来,向着上楼的自动扶梯直奔过去。 第58章 「令雪!」我大叫,赶紧去追。 皇甫令雪的反应比我迅速,在我之前就已经行动,追上扶梯。 小偷已经到达扶梯顶上,眼看着就要向人潮中逃窜。要是被他得逞,再想找出目标就不那么容易了。 皇甫令雪抽出别在腰后的鞭子,亮出来,一鞭甩过去,准确无误地套住小偷的脚踝。再用力一扯,那小偷啪一下摔下来。 皇甫令雪又扯一下,把小偷从地面拉回了扶梯上,然后就这样把对方拖着,逆向下扶梯。 我在扶梯下方手舞足蹈地欢呼,「小雪雪,你帅呆了,酷毙了!老公以你为荣!」刚喊完,忽然又觉得现场的气氛不大对劲。 左右张望张望,发现那些原本各自闲逛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都停了下来,表情各异,但统一都直勾勾地瞪着正徐徐下扶梯的皇甫令雪。那眼神,像是在看……西部牛仔? 我的心情顿时从云端跌到深谷,沮丧地几乎趴到地上。 唉,人很厉害是不错,但在公共场合太过招摇,也绝对不是件好事。 看来警卫这一行,咱是又干不下去。 风和日丽约会天。 自从连受了两次重量级打击之后,我再也不敢随便找工作。真的没事干而闲得发慌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约会。 其实按理来说,我应该多多花时间和皇甫令雪约会。 在那个时代,他总是忙,不要说约会,有时整个白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有时间约会,却找不到合适节目。 游乐场,玩了几次就腻味;看电影,他不喜欢,坐在我旁边老半天没动静,我常以为他睁着眼睛睡着了;去ktv唱歌,他会嘲笑我;吃东西……,我们又不是猪。 一路盘算下来,就只有逛街可行。 其实逛街不算太差的选择,我一向乐于帮皇甫令雪搭配衣服,把他打扮得风流倜傥,怎区区一个帅字了得? 走在他身边,骄傲地昂首阔步,享受着众人投来的欣羡目光,以及百分之九十九的回头率,心里暗爽不已。 除了买衣服,我还热衷于拉着他上发廊,让发型师精心打理那一头人人垂涎的长发,做出各种各样的漂亮发型来。 譬如今天,我决定走简约路线,就叫发廊小妹为他绑了马尾辫,用一条黑色发绳束起来,给人的感觉相当清爽,还很纤秀。 我喜欢。 从发廊出来,我买了薯条,边吃边聊天边压马路,倒还蛮有滋味的。不时喂两根薯条给他,他也配合地接受了。 有时候迎面走来许多人,为免被人群冲散,我就让他揽住我的肩膀。其实我是很想揽着他啦,可是我的身高不如他,揽着会比较费力。 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马路边,什么都不避讳,因为不需要。 这个时代不属于他,也不再属于我,但是不必为此失落。 在这里,我们拥有的,是随心所欲的自由。 这就足够了。 不多时,薯条吃到见底,我四处张望,想找到一个垃圾筒扔。 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对方是一个灰头发绿眼睛的白种人。 很正常,这是在美国。 但是他为什么要拍我,这就不太正常了,我很肯定我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你好,我叫刘易斯。」他寒暄着掏出名片,我接过来,名牌上除了印有一个名字,还有一排小字,好像是什么电影公司之类的。 「你好。」我淡淡回应,「有什么需要帮忙?」 「不。」刘易斯笑容可掬,看看我,又看看我身边的皇甫令雪,然后现出更加灿烂的笑容,脸上就像开了朵花似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脑海中突然飘过这样一句话。 「很抱歉,我冒昧了。」刘易斯说,「我只是想问,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拍电影?」 「拍电影?」我愣了愣。不会吧?难道这家伙是个星探? 嗳……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两人很有魅力? 心里不禁有些飘飘然,但还是感觉来得太突然,我戒备地问:「什么电影?」 「喔,是一部文艺片。」 刘易斯笑眯眯地,「其实我刚才在马路那头就注意到两位了,觉得两位的外表非常出众,气质也和剧本的要求十分符合,所以才追过来问。」 「文艺片……」我胃里翻起一阵酸。 那种玩意太枯燥乏味,我连十分钟都看不下去,还叫我去演,那更是太难为人了。 我想了想,问:「剧情大体是什么?」 「喔,简单来说是这样。」刘易斯开始比手划脚地讲解,「故事的主体是爱情,主角是两兄弟,当然他们并不是亲兄弟,其中小的那位,是那个财阀家族抱回来的养子。」 他的人物设定异常好区分。 我估量估量,怎么看都是我比较小,也就是说,皇甫令雪是那个正牌王子,而我则是涂漆刷上了一身白羽毛的乌鸦。 忿……「那么你说的爱情呢?」我皱眉,「不会是四角关系吧?」最害怕这东西。 「当然不。」刘易斯迅速否认,「就是你们两个,呃……两兄弟之间。」 「呃?」我吓一跳。我的妈,原来是gay片。 所以这个人才会找上来吗?因为注意了我和皇甫令雪之前的表现…… 大概是受到我的表情所影响,刘易斯小心试探:「呃,有问题吗?」 我立即合起张成o型的嘴,摇摇头:「没有,你继续。」然后,刘易斯就把剧情大概说给我听。 其实就是一部典型的爱情影片,有苦恋、有挣扎、有冲突还有来自外界的阻挠。 勉强剧情还算过得去,只是在他的叙述中,一次又一次的床戏让我越听越心惊。 什么如饥似渴、什么如胶似漆,还有什么月光下的缠绵……,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当他第五遍提到床这个字眼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出声打断:「你就一次告诉我,这部片子里到底有多少床戏?」 「这个……」刘易斯露出一脸为难,「没统计过。大概……十几幕吧。」 晕倒。 一部电影总共才八九十分钟,仅床戏就有十几幕,那要把剧情都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你再告诉我,床戏的尺度是怎样?」 「呃,比较开放。」 「比较开放,有多开放?半裸?」刘易斯摇摇头。 我心理一沉:「总不会……」 刘易斯讨好地笑起来:「呵呵,没错,就是全裸。」 一拳问候他的门牙。我拉住皇甫令雪,二话不说,也不理会刘易斯的叫唤,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开。 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想找我拍a片,还要把我家的小雪雪扒光了给无数人看,这是什么烂差事啊,打死我也不会肯。 那头死猪,要是敢追上来,看我不拔出那根天杀的臭舌头! 走了好一会儿,绕过好几条街,我才停下来,到便利店买瓶冰凉饮料消消火。 我把饮料递给皇甫令雪,他不要,问我:「刚才是怎么了?」他不懂英文,自然不知道我经历了一番多么污辱人的对话。 冰凉饮料虽然降下了我胃里的温度,可是一提起这件事,我还是十分来火。 「遇上鬼了!」低吼着发泄,随即愤愤然地咕哝道,「一只长了狗眼的猪头,竟敢找我们拍a片,只给他一拳真是便宜他了。」 「什么……唉片?」 「不是,是a……」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个于他完全陌生的字母,索性解释含义,「反正就是,两个人上床给别人看,前面还架着摄影机,把那些画面拍下来,卖给更多的人看。」 皇甫令雪愕然地挑起眉:「还有人做这事?」 「怎么没有?」 我哼一声「还不少呢。卖自己屁股赚钱的,卖别人屁股赚钱的,还有专门花钱买屁股看的,就在这大街上随手一抓,都能抓一把出来。」 皇甫令雪无言了。 我猜他一定想都没想象过世界上会有这种事,所以震惊得不能言语。 不管怎么说,就算他适应能力再强,心理再冷静从容,这些现世代才有的东西,对他而言还是太离谱了。 我完全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叹息着准备拍拍他的肩,安抚安抚他。 手刚伸出去,忽然被他扣住手腕,把我往跟前使力一带。 我错愕地扬起脸,迎上的是一双深邃异常的黑眸,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我。 心理涌上不祥的预感…… 「摄影机,你有?」问得有点无厘头。 我愣愣地:「唔……有。」 「很好。」皇甫令雪眯起眼帘,眼角边的尾翎仿佛突然间动了下,越发显得魔魅。 他说,「晚上你拿出来。」 「啊……?」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你、你要干嘛?」 「物尽其用。」他答,笑得嫣然无比。 在我回现代的第三个月,就是我的二十岁生日。 当天,扈优送给我一台数位摄影机,作为生日礼物。 那时我很开心,因为这样就可以多拍一些相片,带到古代作留念了。 可是我作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的摄影机会被拿来做这种用途。 房间里,我调整好机架,看着显示在液晶屏中的大床,只觉得欲哭无泪。 我转头,望向皇甫令雪,腆着脸笑道:「那个……还是不要了吧?」这是我第一百零七次劝他打消主意,而结果,依然等同于之前的那一百零六次。 第59章 他甚至不再重复「不是挺有趣的吗?」,「有什么可羞的?都已是老夫老妻了。」之类的理由,直接拽起我的袖子把我扯到床边,伸手就剥我的衣服。 我闪身想跑开,可惜下一秒就被他抓回去,擒住我的肩膀将我推倒在床上。 然后,撕…… 「唉呀!」我惨叫,「你不要弄坏我的衣服,不然我怎么见人?」皇甫令雪充耳不闻,犹自上下开工。 我好好的一件t恤,被他撕成一条一条的破布。 「衣服坏了可以换。」他无尽低柔地威胁说,「你若是不听话,被我弄伤,身子坏了,可就没得换了。」 怎么这样?我不干! 「不行不行,我不要!」我一边踢腿一边嚎叫,「你放开我,这是强暴!是犯法的!你快放……」 「嘘。」他的手指压到我唇上,对我缓缓摇头,「不要这么大声,你想将柳如瑶招过来吗?」 「……」我只能压低嗓门,挤出哀求的目光,可惜挤不出几滴假眼泪,不然效果应该更佳。 「你放过我,好不好?令雪,算我拜托你,别这样,真的好丢人……」 「哪里丢人?」皇甫令雪不能认同地瞥我一眼,「又不是拿出去卖。」 「可是、可是……」我语塞。 的确,这种东西只要不拿到人前,确实也算不了什么。 反正我跟他平时也没少做爱做的事,现在不过是多出了一台摄影机而已。 然而就是这一台摄影机,已经让人觉得如同曝露在其它人的视线下的不舒服。 怎么办?谁来帮我阻止这个已经玩兴大起的皇甫令雪,救救我……正在心底呐喊着,忽然感到手腕上一阵微疼,我抬起头一看,惊愕地发现,我的双手竟然被t恤布条捆在一起,绑在了床头上。 这,不是强暴,还能是什么? 「老大……」我哀呼,「老兄,老爷,老祖宗……我求你了,放过我吧……」皇甫令雪不理睬我,搞定我之后,他站起来脱自己的衣服。 我心里抖一下,连忙闭紧了眼睛。 不能看,不能看,非礼勿视……呸,什么非视勿视?我才没有这么君子。 我只是、只是对这个人所有的一切,完全没有抵抗力。 光是看见他脱衣服的动作,脑子里就好像跳出几个小人在跳舞,边跳边唱,脱吧,快脱吧,我要看,我还要摸…… 这只是心魔,心魔……我以为,只要我闭着眼,就能杜绝任何来自外界的诱惑,然而我却忽略了更重要的一点。 当下身传来被包裹住的触感时,我的身体猛然弹了一下,然后摔回床上,挫败的喘息藏不住,从口中流泄出来。 输了,我还是输了…… 双唇独有的柔软覆上我的额头,我睁开眼睛,幽怨地瞪着面前的人。 「你无视我的意愿。」我控诉,「你太过分了……」 「意愿?什么意愿?」皇甫令雪挑着眉,一脸的不以为然,「是你口中所述的意愿,还是……」他慢慢收紧掌心,笑得和老狐狸没有两样,「这里的意愿?」 「唔……」红潮泛滥到头顶。 为了不让自己发出更丢脸的声音,我用力咬咬牙,违心地嗫嚅着,「我、我恨死你……」 皇甫令雪表情愉快地笑起来:「爱之深,恨之切。」 「……」此后是短时间的安静,只有唇舌厮磨的声音,在空间里轻轻渺渺地飘荡着。 当唇舌分开,皇甫令雪从床头柜上拿过来一只小瓶,倒出里面的液体在掌心里。 沾过润滑剂的手指探进来,我无能为力地发出更丢脸的呻吟,还想逞强咬紧牙,可惜已经再也做不到了。 「这个,是叫做润滑剂吧?」皇甫令雪不合时宜地发话,「到时带一些回去,怎么样?」 「……」我根本没法回应他,他的声音对我来说,好像是来自天际之外。 渐渐地,似乎很多事情都可以忘却了,只愿意随着指尖的每一次律动,尽情去感觉体内涌上来的战栗,以及期待。 当皇甫令雪抽出手指,以我所期待的那部分代替进来的时候,我本能的,完全是纯属本能的曲起膝盖,双脚夹住了他的腰。 却不知道怎么的,猛然想起了那边还架着一台摄影机,把我此时的表现全都拍下来,顿时觉得好想哭。 「一百瓶如何?」没头没脑的,我听到这样一句问话。 我正努力适应身体里他的存在,辛苦万分地回道:「什么……一百瓶?」 「润滑剂。」 「……」 「多了吗?」他如此判断我的表情,沉吟几秒,「但是用起来很快。」 我无语。 用起来快,还不是因为你太禽兽? 他缓缓退出去,突然用力挺回来,说:「还是加一个零好了。」 我哭了。在心底。 「一千瓶?」我有气无力地,「你疯了?打算用到七老八十吗?」 他坏笑:「我八十时你才七十,难道就不行了?」 「你……」我简直吐出一口血来,「八十岁还想乱搞,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老不羞』?」 「知道。我还知道『老当益壮』。」 「……」这个世界,禽兽横行,狐狸当道。 「嫂嫂,你看到我那台dv了没?」 「没有。怎么了吗?」听见柳如瑶的答复,我沮丧地摇摇手,说着没什么,走到客厅那边,问皇甫令雪:「你到底把摄影机拿到哪儿去了?」 此人正专注于他的乱斗嘉年华,看也不看我一眼:「记不得了。」 无力……真是要活活急死人! 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这个罪魁祸首,昨天兴起说要欣赏欣赏,拿着dv出了房间,一转身却不知道把dv搁在哪个角落里了。 这要是被我俩以外的人捡到,看见里面的内容,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我在房子里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已经转了接近一小时,始终没能找到目标。 「唉呀,宝宝,你在玩什么?当心当心!」路过宝宝房的时候,听见柳如瑶的惊呼。 我没在意,直接从门口越过去,很快又听见房里传出声音。 「宝宝,来,把东西给妈妈……唉,这就乖了。咦?这个,不是唯叔叔的东西吗?怎么跑到你这里来了……」 当!警钟敲响。 我几步折回房门口,果不其然,柳如瑶手里捧着我那部dv,居然正在细细查看。 我倒吸一口凉气,拔腿就要跑过去抢,忽然,只见一波波的红晕,从柳如瑶颈部开始往上蔓延,颜色越来越深奇#書*网收集整理,最后几乎变成了紫红色。 完了,事迹败露……我再也跑不动了,拖着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千斤地挪到她面前。 「嫂子……」我伸出手,刚要拍拍她的肩。 她突然尖叫一声,倒了下去。 幸好我眼捷手快,在她倒下的一瞬间,及时托住了……那台害人匪浅的摄影机。 看看液晶屏中的内容,正上演到精彩部分。 望着那个倒地不起,呈现半休克状的可怜嫂嫂,我在心底为她,也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水。 唉,这乱七八槽的一切…… 番外:碎忆如烟 刺青,很疼。 当师父为令雪刺上那三片羽翎的时候,他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喊疼声,因为他要集中精神,听清楚师父的讲话。 自下而上,一片一片地将图案刺上去时,皇甫烟秋分别这样说道。 第一阵的痛是要记住,你姓宁,你是褚王宁卓远的孩子;第二阵的痛,是要你记住,有个名叫岑淳的人,是你宁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刺到最后也痛得最久的第三片时,皇甫烟秋却没有说话,直到刺完了,才抚摸着这最后一片羽翎,说:「这阵阵的痛,你暂时还无法领会。等将来到了时候,为师再告诉你。」令雪这才身子一软,痛倒在了师父怀中。 十三岁,能忍耐到这种地步,已是极限。 这是令雪来到幻水山庄的第一天。 幻水山庄的主人,封天教的教主,皇甫烟秋,一直到最后,令雪都没能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只记得,他是一位很有威严的师父。 教导武功的时候,皇甫烟秋就坐在石凳上,指点招式,从不说多余的话。 自己已经是既定的教主继承人,令雪早就知道,所以皇甫烟秋花在他身上的功夫,比对其它人多上很多。 有时候,令雪会有这样的感觉。 当师父看着他的时候,似乎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的身影,要不然,为什么会露出那么深远的眼神,那么沉重的神情? 他们是师徒,虽然被冠上皇甫这个姓氏,他们始终只是师徒。 所以令雪想不懂,为什么师父要那样看他?他年纪小,但心思敏锐,不会遗漏任何值得揣摩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在练功的时候,皇甫烟秋突然掩口咳嗽了许久。当手放下来,掌心里赫然留着一滩滩殷红的血。 看到血,皇甫烟秋微笑起来,向令雪招招手。 令雪走过去,按照他的示意,坐到他面前的石凳上。 「是时候了。」这样说着,皇甫烟秋抬起未沾血的那只手,抚上令雪眼角边最长的一片羽翎。 「若再不告诉你,只怕哪天便没有机会了。」 令雪不作声,静静谛听。 「这最后一阵的痛,是要你记住,令雪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不是报仇,也不是别的什么,而是自由。」令雪不禁一愣,脸上浮出迷惘的神色。 第60章 「自由?」他喃喃道。 「不错。」皇甫烟秋轻轻颔首,幽然道,「为师无法向你确切描述,自由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只能告诉你,自由就是做你认为要做的事,让自己不后悔。在这一点上,我与你爹都没能做到,所以希望你一定要做到。」令雪心中迷惘更浓,不再出声,静待师父接下来的教诲。 「你爹他若是能放下国家,放下责任,便不会落得如此。他被太多事物所束缚,想做的事,不能做。」随着追述,皇甫烟秋脸上露出悲伤与感叹交织的微妙表情。 「我也一样。当年我若执意带他走,便不会有这十数载度日如年的时光。我与他的不同之处在于,绑住他的,是身外事。而绑住我的,则是他这个人。我怕,若我剥夺了他承担责任的权利,他会怨我、恨我。直至接到他在战场上殉国的消息,我才明白,我的顾虑有多么傻。我好后悔,为什么我没有硬将他带走?为什么我没有?为什么……」一连串的自我质问中,皇甫烟秋紧紧揪起眉,眉宇间并没有深锁着,而是一份深入骨髓的痛。 稍后,他逐渐平复下来,看着令雪,自嘲般地笑了一笑。 「不过假如我那样做了,世上便不会有你。令雪,你记住,绝对不能再步上我和你爹的后尘,你一定要自由。」对于这种理解范围之外的概念,令雪很是困扰。 「自由……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皇甫烟秋沉吟了片刻,无奈地摇摇头,「我这个没能做到的人,或许没有资格教导你。」 两人均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皇甫烟秋才重新开口,字字清晰地道:「有一天,你会碰到一个对你很特别的人。当你遇上了这个人,抓住他。无论他是谁,无论周遭局势怎样,抓住他。」 令雪越发地困扰了:「我……如何抓?」 「付出,不顾一切;索取,不择手段。」听似简单却又不简单的十二个字,就这样在令雪心中烙下来。 因为那时的他还不能理解这番话的含义,所以,他选择了将之死记下来,藏在心底深处。等到遇上了有需要的时候,再翻出来细细研读。 那天,是这师徒二人,最后的一次长谈。 弥留之际,皇甫烟秋显得十分平静,甚至安详,仿佛从很早以前,就已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师父走后,令雪成为封天教新一任教主,时值十九岁。 拥有一身举世无敌的功力,还有几位得力的好助手,这时的令雪已经不必再为任何事而劳神费心。 报仇两个字,开始不断在脑海中涌现。 尽管如此,他却一直没有急于报仇,只是静静地将那两个字锁在心里。 一来,还不到时机,作为一国名将的岑淳,要刺杀起来并不简单。 此外,令雪还想等等看,师父口中那个特别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所以他不急着报仇,因为他不希望报了仇之后,拖着一具失去存在目标的躯壳,去等待那个特别的人。 陆家的女娃刚被送到令雪手上时,其实他有些厌烦。 他不曾与婴孩相处,也不愿给自己找一个世上最麻烦的麻烦,然而,这个委托来自宁昭云,来自他曾经的挚友,他不想辜负。 接收了女娃后,他请来专人代为关照。 在舒适的照料中,女娃一天一天长大,开始会笑、会生气、会皱眉,异常生动可爱。 不知怎么的,令雪就渐渐喜欢上了。 当女娃开始学说话,对着他呜呜啊啊却不知该怎么叫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回应。 「叫『爹』。」 女娃笑着咧开嘴,有些咬字不清但非常努力地喊:「爹、爹……」 也就是在那一天,令雪为女娃取了名字,雪吟。 看着继续长大的雪吟,令雪开始不愿意想象,如果他报完仇,他会不会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此对雪吟不再关注? 除了雪吟,还有那几个同甘共苦患难多次的助手,感情日渐深厚的朋友,他会舍弃他们吗? 令雪开始追索这个问题的答案,尚未追索出来,他却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以一种极其特别的方式出现。 第一声招呼,就是送给他当时的敌人的那一记杀招。 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总之,他的敌人死了,在完全摸不清楚的状况下。 再然后,令雪找到了那个人,第一眼看到对方,就觉得这人好特别。 衣服很特别;身上的东西也很特别;初打照面就想杀他的意图,更超级特别。 除此之外,令雪倒是暂时没发现还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但是毫无来由的,他却突然想到,这是不是师父所说的那种特别?这人会不会就是那个特别的人? 无论如何,令雪决定先将这个人带走,再慢慢追寻答案。 回到幻水山庄,第一晚,那个人又以令人侧目的方式,得到了他的注意。 很奇怪。 其实很多事,令雪之前并没有想过去做,可是一和那个人相处,就不受控制地发展成这样或那样。 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逗弄对方的时候,令雪就有一种很舒服,很开心的感觉。 他想,说不定这人是老天赐给他的开心果,要留着慢慢玩。可是有时候,他却会因为对方而很不开心,甚至生气,说不出到底是何原因。 他想弄明白这一切的起因,想让这些不正常的状况都停下来。 直到那天,令雪又动了气,说了一些从不曾说过的难听话。而后,那人却用一个新鲜的词语,将他唬得怔住。 再然后,他听见了那番本应让人无力,却令他无端愉悦起来的解说。 刹那间,令雪知道了应该怎么做。 他在心底悄悄对自己说:这个人,我要定了。 付出,不计一切;索取,不择手段。 番外:若有来生 有清闲日子不肯过,偏偏喜欢蹦蹦跳跳找点事情来做,像这样的人其实真不少。扈唯和小丫头雪吟就是其中之二。 自从半年多前的那次刺客事件之后,不时给这两人瞄见回静独自出山庄,他也不隐瞒,挑明了就是去找句晓冲,但就是不说究竟把这小子安置在哪儿了,也不让任何人跟着。 这么半遮不掩的,时间一长,人的好奇心自然给挑得越来越浓。 于是扈唯和雪吟开始琢磨着哪天跟去偷窥一下……这天机会就来了。 其实先来的是宁昭云,也就是那位每次一跟回静碰上就少不得一番摩擦的洛昭帝。老目的,还是来要人的,只是这个目的已经很难说是主要或是次要。 不过这次,回静显得相当意兴阑珊。话没有说几句,便起身离开了,他没说去哪儿,走得干脆。 当他走出幻水山庄大门时,正被扈唯和雪吟看见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悄悄跟了上去。 跟踪途中,两人小心地与回静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当然也还是有些忐忑,毕竟那可是封天教的四长老之一,跟踪这种角色可不是说着玩玩那么轻松的。 不过好在,最后他们顺利地跟进了一座林间小筑,似乎并没有被发觉得样子。 眼见目标人物进了屋子里,扈唯和雪吟一个手势会意,而后齐齐上了屋顶,揭开一片瓦,正式开始了他们的偷窥之行。 视线下方,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不错,这些日子以来被回静秘密藏着这里的,也就是这个人。 只是这个少年,与扈唯印象中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 当日扈唯看到的,是一个神气活现的小刺客。而今天躺在这张床上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眼神迷茫、长发乱了一枕的小病人。 回静走到床前,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弹开瓶塞,再将床上的小人儿托起来,喂他喝了几口瓶中的液体下去。 而后重新将人放回去躺好,回静始终不曾言语,向来不饶人的嘴巴安份得出奇。句晓冲也是一副万事由人听之任之的服贴样,与从前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判若两人,看得屋顶上的两人好生疑惑。 正猜测着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严刑酷刑,才把人折磨成了这样,却忽听见一声招呼:「屋顶上的,下来吧。」听似懒洋洋的声音,不用刻意威胁的语气,其实就已经很有威胁的效果。 早就觉得跟踪进行得这么顺利是有点奇怪,所以扈唯和雪吟现在也不是十分意外,索性多掀掉几片瓦,直接从屋顶上跳下去。 在屋里站定后,雪吟倒是毫不在意地跑上去,抓住回静的袖子撒娇。扈唯自然不可能这样做,挫败地抓抓头:「明知道被跟踪了,那怎么不早说?害我们做什么梁上君子……」 「我可从未请你们上梁。」回静平静地淡淡一笑,目光转向门口处,眼睛微微眯起,「至于门外的那位,梁上君子就不必做了,推门进来便是。」话音方落,门即被推开,宁昭云踏门入内。 「你可真是好客,朕不过方到一步。」宁昭云说道,双手负在身后,倒还坦荡得很。 「那也是。」回静摇摇头,「屋顶可容不下多几个人来踩踏,会塌的。」 「多虑了,朕岂是梁上君子。」宁昭云冷哼,有意无意地斜瞥扈唯一眼。 扈唯知道因某人的关系,这皇帝横竖就是瞧自个儿不顺眼。反正他早习惯了,也懒得计较,无视便罢。 「你自然不是梁上之人。」回静说,「只是上树的黄雀罢了。」 「你……」宁昭云吃了一堵,脸色微愠地质问道,「哼,你既然早知这些,又何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第61章 你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不是一直阻止朕见到这名小刺客吗,今日又怎……」 视线来到那个躺在床上,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的小小人影,宁昭云的话语不由得停滞了一会。 自然,他所错愕的,与先前扈唯所错愕的,是同一回事。 「今日?」回静挑起唇角似笑非笑,显得异常高深,「就当是引你们见一面,而已。」 「引我们……」宁昭云愕然,「见一面?」 「没错。」 回静点头,上前一步来到宁昭云面前,「若有兴趣,随我去外头谈谈。」回头看看床上,表情益发深邃起来,「这小子要想安稳睡一觉并不容易,还是不要在此打扰的好。不过,扈唯、雪吟你们俩就只管把屋顶给我修好,一不准弄出太大动静,二不准再跟着我偷听我说话,明白了?」问虽这样问,其实回静根本不等那两人回过神来,便径自走出了屋外。 宁昭云在原地停顿一下,莫名地心生一股犹豫,但最后还是跟了出去。 「怎么办好呢?还要不要跟?」雪吟看着扈唯,一脸问号。 扈唯想了想,叹气,「还是算了吧,随便跟跟算是好玩,但要是触碰到什么隐私那就不好玩了,很麻烦的。」 「哦……不过会有什么隐私?宁叔叔和静叔叔……」 「谁知道?怪大叔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这样呀。那老爸呢,有没有什么小秘密?」 「咳……你还是叫我唯哥哥,ok?」 「唯哥哥……噢?噢什么?什么克……」 「我什么都没说过!」 屋外,回静看了看等在较远门外的几位侍从,又侧头看向宁昭云,「你一向都将自己保护得这么好吗?」 宁昭云皱起眉,「什么叫这么好?」 「没什么。」 回静半眯着双眼望着他,「就我所知,你似乎曾有一次未将自己保护好,中了暗算,险些命丧关外,是吗?我想想……那大约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吧。」 「是有这么回事。」 宁昭云眉头皱得更紧,「那又如何?与你何干?……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回静微微一笑,「这世上我知道的你所不知道的事有太多太多。」 「哦?朕是否该夸赞你着实有本事,眼睛耳朵都比别人多长了几只?」 「呵呵,那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要算起来,那时你也不过只是少年郎。」回静接着说,彻底无视对方那隐隐阴沉下去的脸色,「那么你可还记得,是谁在你危险时救起了你,并将你照料至痊愈?」 「我……?」 宁昭云不期然地一愣,拳头握了握,「那个人……」 「名字倒是无关紧要。」 回静好不客气地截过话来,「以那时你的处境,要想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关外民女入宫,无疑是自找麻烦。不过,你们虽无夫妻之份,却也已有夫妻之……是不是?」 「你……」宁昭云的表情渐渐僵硬起来,「你怎会……?」 「那个姓句的小子,骨头虽硬,要拷问起来却也不难。」 回静继续下去刚刚的话题,「确切来说,还不必别人拷问什么,他便被自己身上的毒折磨得死去活来。」 「毒?」 「那种毒显然是来自关外,颜豫亦对之束手无策,只能判断出,那是自人年少时便植入他体内,日复一日逐渐渗入的慢性毒药。这种毒没有解药,但平时也不会发作,除非中断了供给他压制毒性的药物,那么多年累积的毒性便会一次爆发,再也无从遏制。我也是在他毒发时,趁机问出他的来处。」 顿了顿,继续说道,「岑淳对他,曾有收留之恩,将他送去修习武艺,并反复叮嘱他,要为他惨死的娘亲报仇。至于他的仇人,还需要我说是谁吗?」 「……」答案倒是明确,但宁昭云只觉越发地莫名其妙,「既是要针对朕,何必在关外找一个毛头小子?」 「关键是,这个毛头小子,并非普通的毛头小子。」说着,回静倏地挑眉一笑,「无论与你之间局势如何,无论时机合适与否,挑一个机会将这小子送到你面前,并告诉你这是你流落在民间的孩子,届时的你,一定会因惊讶而露出极大的漏洞,方便了想要刺杀你的人吧?……儿子杀死父亲,啧啧,真是人间一大悲剧。」 他似真非真地嗟叹着,宁昭云早已讲不出话来,难以置信地瞪了他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你说……什么?那小子,他是……你怎能如此论定?证据在哪里?」 「证据?」回静淡淡道,「那小子腰上刻了一个『昭』字,他说,他的娘亲不识字,只是按照他父亲留下的信物上刻着的字,一针一针地刺在他身上,连颜色也是一模一样。龙吟金篆,可不是随便哪个平凡百姓就能采用的。结合时间,再推算一下岑淳的意图,事实就已大致明白了,不是吗? 「……」宁昭云真的没有话讲了,背上、手心、额头上,一层无形的冷汗渗了出来。 「放心,他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仇人,也就是他素未蒙面的父亲。」斜瞥着对方那越来越僵化的脸,回静无声地撩了一下唇角。 「无此必要,还是不要告诉他为好。如今他虽然病得糊涂,但若是听到皇帝两个字,还是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终归他也时日不多,就让他过几天安稳日子罢了。」 宁昭云眉尖轻微一跳,讷讷地,「时日……不多?」 「嗯,先前我已说过,他必死无疑。」 回静比了一下手指,「别忘了,岑淳是什么人?既是对他下毒,自然要让他无药可医。」 「你……」 宁昭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组织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怎样拼凑出的言语,「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朕?一直瞒住,qisuu奇书为什么到现在却……」 「下次你再造访时,那小子多半已不在了。」回静微笑,「所以这次,就让你见他最后一面。」 「你……」 「当然了,若是你觉得这理由太感伤,那么不妨就想成,因为我看你不顺眼,所以特地挑在这种时候给你一记回马枪。」 「……」就算本来还有什么要说的,宁昭云此刻也已经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双手紧握着拳,在原地僵立了足有好一阵子,终于转过身,就要往屋子那边走去。 「慢着。」 回静横臂将他拦住,「这最后一面,我已让你们见了。现在,你离开此地,忘记刚才听见的、看见的,这样才是最像你……或者说,是最适合你的作法。」 宁昭云阴阴地睨来一眼,森沉道:「朕要如何做,还不需要谁来指点。让开!」 回静不为所动,微笑地看着他,「让开?做什么?」 宁昭云抿着唇,似是经历了一番并不轻松的挣扎,才说,「有劳你这些天来的照顾,现在朕要将人带走。」 「哦?」回静忽然整个人拦到了宁昭云面前去,幽幽冷冷地道,「劝你打消这个主意。」 宁昭云一愣,旋即怒目而视,「你!」恍然发现,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以往从不曾看到过的认真,认真到可怕。一时间竟无言了。 「你将他带走,你能给他什么?健康的身体、高贵的地位,还是家庭的关爱与幸福?」如此说着,回静还是笑,似笑或非「事实是,你什么也给不了他。他的毒无药可医,他的身份注定只是贱民,就算是皇子也是草芥,至于家庭……你认为,要给他多少个娘亲,才能代替他原有的那一个能给予他的?」 「……」宁昭云再次语塞。 回静所言半点不差,他也不是不清楚不明白,只是,那毕竟,是与自己,骨肉相连的…… 「朕会尽力……」他低低道,「给他,至少……」 「没有什么至少。」回静再次打断他的话,语气异常地斩钉截铁,「至少有什么意义?要给,就给一个完整。如果做不到,那么一开始便不要扯上任何关联,给彼此也给旁人增添困扰。」 宁昭云心中猛然一凛,瞪着回静无言良久,眼睫隐约地震动着,也是迟迟不得平复。 不知道这了多久,他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眉头一拧,有些失魂落魄般地,茫然离去。 早晨,皇甫令雪历来起得早。哪怕头天晚上被某只磨人精磨到再晚,只需睡上一两个时辰便能恢复了精神。 这天亦不例外。一大早,他出了房间独自来到庭院处,却发现那里早已坐了一个人。 「没人告诉过你一大早如此饮酒对身体不好吗?看来你是平日里被下人照顾得太好。」皇甫令雪边说边走上前去,夺走宁昭云手中的酒壶。正要找处地方将之处理掉,却冷不防被人拖住了手臂。 虽说他要甩开手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其实也没必要做到那一步。 「不会再让你喝了。放手吧,莫逼我就地摔壶。」 皇甫令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宁昭云,后者坐在石凳上,面对着站在那儿的皇甫令雪,自然免不了要稍许仰着头。 「琰然、琰然……」如此喃喃着,宁昭云的手越抓越紧,头颅却渐渐低了下去,「你说,朕曾经给过你什么?朕给的够不够?……你可如愿?朕给你的,是不是你想要的?还是,给你造成困扰过吗……」 「昭……皇上?」皇甫令雪露出一脸莫名,随即皱眉,「你喝醉了。松手吧,我送你回房。」说罢伸出手去,按住宁昭云的肩膀,准备把人拎起来扔回房里去。 第62章 始料未及的是,宁昭云更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而后又将额头抵在他的腰上,连连摇着头,显得沮丧异常。 「朕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以为给了便是好,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但是……朕的给予,有时候却是无意义,无意义……」 「到底在说些什么?」皇甫令雪听不懂他的喃喃碎语,当然,也不会知道他是受了什么打击,突然这么消极。 皇甫令雪有些头疼地按住太阳穴,眼角不经意一瞥,愕然看见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扈唯。 就在刚才,皇甫令雪离开房间之前,还特意为睡得人事不知的扈唯盖好了被子。哪料到这会儿扈唯却突然出现,自是令人颇为意外。 正想问他怎么不睡觉,却又发现,此人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里亮得出奇。不是水亮,而是,犹如烧着两团熊熊的火。 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皇甫令雪觉得呼吸被呛到了一下,「喂……」 没等他真正讲出话来,扈唯就一个转身,气势汹汹地跑没了踪影。 留下皇甫令雪茫然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叹出一口长气。 不是吧?这样就生气了?还在考虑着这个可能性时,扈唯却又不期然地折返回来。只是这次,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此人揉着已经梳理整齐的长发,百般无聊似地打着呵欠,看上去还是慵懒得不行。 「去去,去吧。」扈唯如此怂恿回静,后者表情怪异地瞟他一眼,「要给我看的东西就是这个?这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你事。」扈唯理直气壮地,「你不是很爱护你们教主吗?没看到他正被那个皇帝……唉唉,反正你去啦,去啊!」 回静挑着眉瞪他半晌,摇头:「看你平时耀武扬威,原来还是有不敢招惹的人。」 「才不是怕他。」 扈唯伸展了脖子,又收回来,「我只是,不喜欢掺入到那两个人中间去,总觉得很复杂……」 「是是,你善良,你体贴,所以黑脸就由我来做。」回静又摇摇头,却不像是真的在抱怨。 稍一沉吟后,他走到皇甫令雪面前,也就是宁昭云的身后,弯下腰,在人耳旁低声道:「皇上,晚些时候你就要启程回京了,作为赠别礼,请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宁昭云虽是半醉,但总归也有半醒。听见回静如此说,他狐疑地转过头来,看到的是一张微笑着一如平常的脸。微笑,却只在嘴角。 不知怎的,竟是拒绝不了。 回静带宁昭云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前一天才来过的那间小筑。 站在屋子门口,宁昭云不禁生出几丝犹豫,想进去,想再看一看……却又想立即离开,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知道过。 不论如何,他既已来了,就算真的想走,回静也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推开门,示意他进了屋子,而后回静便径自走到床前,将他独留在门口呆立。 床上,句晓冲依然沉睡着,却睡得不甚安稳,眉头紧皱着,也不知是由于身体的不适,或是作了什么恶梦。 回静在床沿坐下,拍拍少年的脸颊:「晓冲,句晓冲。」没有回应,连眼睫也未曾颤动一下。 睡熟到这种地步,怕已经不是沉睡,而是昏睡。 回静从衣襟内摸出一个小瓶,这瓶子不同于昨日的琉璃瓶,是白玉的。回静将瓶子捏在手中,看看句晓冲,又看向还呆立在原处的宁昭雪,说:「你来吧。」 宁昭云眉头微微一动,不明所以地看着回静,「……什么?」 「你……」回静迟疑了一下,摇摇头,「算了,还是我来吧。」说罢拨开瓶塞,将瓶中的液体倒了少许到口中,而后倾下身去,将之喂入了句晓冲嘴里。 宁昭云又是一愣,错愕地想到,莫非回静方才想叫他做的,就是这个? 只是,这究竟是做什么,为了什么? 不过片刻,一直昏睡不醒的句晓冲突然咳嗽几声,睁开了眼睛。那一刹那,宁昭云恍惚感到一道莫名的热流窜过脊背,身体不由自主地有些僵硬了。 「醒了吗?」回静问了声。 「唔……」句晓冲含糊应着,抬起手来,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终于碰到回静的衣衫,立即如攀浮木般将他紧紧抓住。 「嗯、嗯……」喉咙里挤出这样的声音,看来是很急于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太心急而一时说不出来。 那边,宁昭云注意到句晓冲的眼睛,虽是乌亮,却毫无焦距,只是茫然地瞪着一处。 心中一动,宁昭云诧异地向回静看去。回静也正向他看过来,看到他眼中的疑问,回静点点头,以唇语无声地说:「已眼盲了好一段时日。」 至此,宁昭云再也说不出话。再度看了句晓冲,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那本是多么活灵活现的一双眼睛。双拳,不自觉地紧握起来。 这时,句晓冲忽然喊了一声:「娘……」 回静似笑非笑地挑起了唇角,应道:「嗯。」握住了少年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这一幕看在宁昭云眼中,不由得又惊又疑地微微瞪大了双眼。 「娘、娘……」如此声声呼唤着,句晓冲拼命向回静怀中挤进去。 回静也由着他,淡淡应着:「嗯,嗯。」 明明是显着的男性嗓音,明明依偎着的那副胸膛是平坦的,句晓冲却像是完全发觉不到这些,只管抓住此时能抓住的一切,「娘,不要抛下冲儿,不要……」 「嗯、嗯。」回静又应了两声,倏地朝宁昭云眨一下眼睛,招手示意他过来。 宁昭云完全搞不明白现下这究竟是什么状况,脑子里一片茫然。只是身体在此时替大脑作了一回主,拖动他的双脚,将他缓缓带到了床边站定。 而后,回静向他伸出手,示意他把手递过来。 宁昭云也是茫然照做,随即回静便用另一只手牵起句晓冲的手,将他的手与宁昭云的手握在了一起。 宁昭云浑然怔住,手掌一瞬间像是烧起来般地轰然发烫,却是作不出任何反应。 「冲儿,感觉到了吗?」 回静低声道,「现在你握着的这只手……握着你的人,是你爹。」 「爹?」句晓冲惊得一下子松开了手,已经看不见东西的双眼瞪得通圆,脸上露出惊惶与无助交织的慑然表情。 宁昭云的手还维持在原处,僵硬着,不知道该收该放。 渐渐地,心里涌上一股股不能言喻的苦涩。不是不想亲近,只是,又何苦,何必,有何意义? 如此叹息着,正要收回手,却忽然被一只小手用力抓住,紧接着,一个人影重重地撞进了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爹,真的是爹?」句晓冲连声问着,手也越收越紧,像是怎么也不会放开似的,「爹,你来看冲儿了,你终于来了……娘没有骗人,你真的会来,爹,冲儿好想念你……」 宁昭云一时间不知所措,僵着身体呆然良久,猛地深吸一口气,深深抱住了身前的少年。 只有此刻,就算只有…… 「冲儿。」唤出这个其实完全陌生的名字,感觉却是莫名的亲切,毕竟,那是连着自己的血肉,不是吗? 回静坐在原处,淡淡地旁观了片刻,忽然出声:「冲儿,后院的桃花开了,带你去看看好吗?」 「嗯。」句晓冲从宁昭云怀中探出脑袋,笑着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爹……」 「你爹,当然一道去。」回静看了宁昭云一眼,目光像是若有所思。但也没说什么,站起身来走到门外,示意宁昭云将句晓冲抱出来。 而后,三人来到了屋子后院。果然,这里开着大片的桃树。 春风徐徐,正是桃花盛开时。庭院里有一张长石凳,三人就在石凳上坐定。 句晓冲坐在两人中间,背靠在回静胸前,手牵着宁昭云的手不放。 「桃花,再过一段时日便能结出桃子了吧。」句晓冲低喃道。 他虽看不见桃花,但他闻得见,想象得出。苍白了多日的小脸,像是映上了桃花色,竟也隐隐地透出些许红润来。 「娘还记得吗?小时候,每次我爬到邻家桃树上偷摘桃子,总是会被你训下来,还说,下次再做这事便不许我吃晚饭……不过每次到半夜,我饿着肚子到厨房里找东西吃,总是会找到一些还温热着的饭菜……」顿下来喘几口气,像是说话说得累了,随后又接着道,「我说,要是在自家院子里也种上一颗桃树就好了……娘便说,你照顾不来,要等,等爹回来帮你种……爹,现在回来了,来年,我便可以在自家桃树上摘桃子吃了吗……」 「嗯,想吃多少便有多少。」回静淡淡道,视线瞥向了宁昭云。 宁昭云紧抿着唇不言语,只有手紧握着,如同在表明着什么决心,那个不可能实现的决心。 「爹,冲儿好想……看一看你。」如此说着,句晓冲探手摸上了宁昭云的脸颊,「娘说,爹是世间最俊的男子,唔……眉骨这样深,鼻梁可高,嘴唇薄薄的,是真的很俊。爹,冲儿可有哪儿像你?不如你俊吗?呵呵,还是,比你更俊呢?」 宁昭云紧皱起眉,却又在那双小手摸索过来时立即将眉头舒展开,哑声道:「冲儿……不错,爹不及你,及不上你……」 「呵呵,真的?」句晓冲吃吃笑起来,仰头看向回静,」娘,冲儿比爹更俊呢,娘不介意吧,不生气吧?」 「不会。」回静答道。 「那太好了,太好了……」说着,眼睛缓缓闭上了,「冲儿好高兴,好高兴……若有来生,冲儿……还想……」口中反复着犹如梦呓般的低语,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直至无声。 第63章 宁昭云盯着他的脸,盯着他逐渐停止了开合的双唇,许久。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冲儿!」 还来不及将手探过去查看,回静却将句晓冲横抱起来,撂下一句:「结束了。」 走到最大的一株桃树下,将怀里的人放下去,靠在树上半坐着。 宁昭云愣了愣,也站起来走过去,注视着句晓冲那低垂下去的脸,已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闭着眼睛,像是睡得很安详。 顿时,没有了言语。 「先前我去向颜豫要了万生迷叠露,得益于此,这小子总算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回静在一旁说道,语气中并无情绪,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淡淡的,「生命到此,也算有个完整。你已送完他最后一程,可以安心走了。」 闻言,宁昭云脸上掠过一抹苍白,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你、你怎能……」 「不是我,是你。」回静看着他,脸上现出惯常的似笑非笑,「你能给他的完整,只到这里。我不过是助你一臂。他已注定活不过今月,不如,让他在最后一刻走得安心。你也安心。」 宁昭云胸中一阵冷一阵热,太多的情感纠结无法整理,却也知道,只有这样才是最好。 只是,为什么会是经这个人之手?为什么,这个人始终都是如此淡定从容,稳稳地安排了从始到末? 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唏嘘一句。 「你一向……都是如此干脆,如此果决吗?」 「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回静直视着前方的桃林深处,微扬着脸,风拂过他唇边若有若无的笑,「要给,就给个完整,否则便不要给。同样的,要做一件事,就贯彻始末,否则便不要做。做什么半吊子,只会累己伤人。」 「是吗?」宁昭云凝望着他的侧脸,不知为何竟有些惘然,仿佛看不清了,「那么这次,你也是给了冲儿……给了朕,一个完整?」 「至此你们都无需挂碍,我也乐得一身轻,不是很好?」 回静做出掏耳朵的样子,「每次你找过来问我要人,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我倒是无所谓看不看到你,不过每次看到你都重复雷同的对话,多无趣。」 「……」 「好了,时候已不算早,你该回山庄去打点一下了。我这里还要处理……恕不相送了。」 宁昭云盯着他默然良久,又深深看了一眼桃树下的少年,终于,咬牙,转身。 走出去几步,忽又停下来,从腰上取下一物扔了过去。 回静抬手接住,拿到眼底一看,原来是一块龙纹玉佩,上书着龙吟小篆一个「云」字。 「嗯?」 回静嗤笑,「这种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拿去卖,给我做什么用?」 宁昭云并未回头看他,悠悠道:「若有来生,我只愿生在寻常百姓家,只愿……不必拾弃任何人,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完整的妻子、完整的孩子。此生足矣。」 「哦?」回静歪着头,又笑,有些无奈般地,「若是如此,有什么来生,我可不要做『娘』。那感觉实在是……」 「若有来生,我只愿不再遇你……太迟。」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静这才转过头来,目送着他的背景,直到再也看不见。 收回视线,走到桃树下,蹲下去,将玉佩塞入了句晓冲的手掌心里。 一阵风吹过,卷落了一地花瓣,有少许落在了他身上腿上。那张生气不再的脸庞,依然带着微笑。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