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不住的阿辉(1v1)》 43.陈谌 43. 唐棠春节期间最想见的人是那个从国外回来的她的青梅竹马,陈谌。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上的是同一个幼儿园、小学,初中。更凑巧的是,两人还一直都在同一个班级里,他们每天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食堂。 两家人关系很好,有时候长辈出差,还会将孩子托给对方家照顾。 他们真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 陈谌这人性格温柔,学习成绩还好,高中之前,唐棠的作业都是抄他的。后来她考了个差高中,还开玩笑说是他毁了她一辈子。 陈谌不爱和她辩驳,大多时候都是笑着看她,然后无奈地接受下这无端的指责。 不过初中毕业之后,陈谌父母被调往国外工作,陈谌也被带了出去。 刚分别的时候唐棠很不习惯,每天都会给陈谌发qq消息说自己今天经历了什么事,两人有时差,虽然大多时候陈谌都不能及时回复,但只要他一睡醒就会立刻给她发消息。 一开始两人聊得很勤快,甚至还赶时髦地进行了几次FaceTime通话。 但随着时间流逝,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两人的生活轨迹不再重迭—— 唐棠被国内高中压榨得毫无多余精力,陈谌花了大力气去适应新的学校。 加上时差问题,两人聊天频率低了许多。 一开始唐棠是有些不开心的,后来就慢慢释怀了。 他们都长大了,走向了不同的路,虽然不再像过去那么亲密,但他们是永远的朋友。 后来的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陈谌每年回来都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他们依旧能够像小时候一样聊着有趣的事,似乎从来没分开过。 陈谌不了解她如今的生活,她就一点点讲给他听。 她不知道陈谌过的是什么生活,他也会慢吞吞地说给她听。 只要还想着对方,他们就是永远的朋友。 ——这是唐棠长大后懂得第一个道理。 陈谌在国外读完高中后就继续申请了大学,毕业了也直接在国外工作。他们家每年春节都会回来,过完节后就又飞回国外。 但今年陈谌带回了不一样的消息。 “你不走了?”唐棠惊讶,见陈谌点头,她又问:“那叔叔阿姨呢?” “就是他们要回国定居了,我才顺便辞了工作,一起回来了。” “那可太好了!”唐棠惊喜。 陈谌笑了笑,似乎早知道她会是这么个反应,“开心?” “当然。”唐棠起身从桌上的盒子里挑拣出一块巧克力,扔到他怀里,“你的最爱。” 陈谌面露难色地将巧克力挪了回去,“戒了。” “怎么就戒了?小学的时候你一天要吃十块,拦都拦不住。” 陈谌直起身子,将外套脱了之后,抬起自己的胳膊,“看看,肌肉。” 唐棠觉得他这种秀身材的举动很幼稚,笑着骂他:“知道了,看到了, 赶紧把衣服穿上吧!别着凉了!” 两人又聊了聊过去的事,最后陈谌将话题绕到现下,他靠在唐棠家的沙发上,问:“你现在单身吗?” “开什么玩笑?”自从她开窍之后,就从未开过空窗。 陈谌懂她这话的意思,若有所思点点头,手指在沙发上点了点,问:“这个谈多久了?” 唐棠顺着他的话回忆,想起两人定情的那个雨天,应该是夏天。想到这里的时候,她才恍然,她竟然已经和阿辉谈了这么久了。 “半年多吧。” 陈谌挑挑眉,之前和唐棠聊天的时候也会问起她的情感状况,大多都是不超过三个月的,坚持到半年的是少之又少,“还很喜欢?不腻吗?” 唐棠毫不犹豫摇头。 才刚吃上,怎么会腻呢?甚至是满脑子都是他。 陈谌听了她这话之后,眼里的笑意一僵,“看来这个不一般啊。” 唐棠在脑中想起阿辉的模样,“的确不是一般帅。”说着,脸上又无意识地荡漾出笑容来,甜腻腻的就是正在热恋的模样。 陈谌转了话题,继续和她聊着前段时间在国外发生的一些事。 陈谌性子温柔,但是很会聊天,能把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描述得很有意思,总是能把唐棠逗得乐呵呵。两人聊到一半的时候,她爸妈也插进来说话,结果就是全家人都被陈谌逗笑,家里氛围喜气洋洋的。 之后两家人还出门一起去酒楼吃晚饭,陈谌就坐在唐棠对面,四位家长聊得正起劲的时候,陈谌发现唐棠正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 他粗略瞟了一眼备注名,很长,而且一看就是某个店里员工的公用微信,是店名xx-xx的格式。 他本是并不在意地挪开眼神,却无意间看到了唐棠扬上去的嘴角。 他了解唐棠,自然知道这是她开心时的表现,而且对面这人和她的关系绝对不普通。他在她身边十几年,从她初中早恋时看过来—— 这就是她在热恋时会露出的表情。 他用肩膀顶了顶唐棠,她回过神来,转头看他,问怎么了。 陈谌用下巴指了指她的手机,问:“男友?” 唐棠从不掩饰自己的恋情,所以陈谌也习惯了直接问。 果然,她点点头。 陈谌疑惑地拧了眉,略过对话框里那些黏糊糊的记录,看着顶部的备注,问:“这个备注怎么回事?什么新情趣吗?” 唐棠又被他逗笑,“什么情趣是这样的,伪装店员游戏?” 陈谌脸上带着笑,静静看着她,意思是让她继续解释。 “我男朋友就在这个店里上班,在中山路,一个娃娃店,叫做娃娃天堂。之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玩。” 得知了她男友的工作之后,陈谌有些震惊,下午微提起的心却也稳定落下。 他们这样是走不远的。 他笑着说:“可以啊,之后带我去看看?我好久没玩娃娃机了。” 唐棠想起陈谌和她没什么差别的抓娃娃技术,拍拍他的肩膀,“我男朋友抓娃娃很厉害的,你要是抓不上来,可以让他帮帮忙。” 陈谌笑,“别看不起人,这都多久了。” 说着,他突然盯着她,语气莫名有些认真,“我现在已经很会抓娃娃了。” 他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唐棠明显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当他是故意吹牛,反倒呛声道:“哦,那到时候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 陈谌意识他这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无奈,却也安慰自己没关系。 之后,他有大把时间能让她明白。 唐棠继续低头和男友发消息,桌上长辈和她说话,她也是随意敷衍,一整颗心都挂在手机上。 陈谌想起正事,对唐棠说:“周末我们家要在酒店里办个宴。” “什么宴?” “乔迁宴。”也算是他们家的接风洗尘宴,主要是想让朋友知道他们家已经回国了。 唐棠敷衍地“嗯嗯”两声,“到时候提醒我。” 陈谌没再说话,转过头,笑着继续和桌上的长辈聊天,却在脑中将“阿辉”这两个字记得牢固。 44.周璨姣 44. 年关过后,阿辉准备重新回娃娃天堂上班。前段时间请了一个多月的假,老板娘大发慈悲一口答应,回来后甚至让他把年假一起休了,年后再来上班。 阿辉到了娃娃天堂才知道老板娘为什么会这样不紧不慢。 店里前台他经常坐着的椅子上多了一个人,陌生人,是个女孩。 看起来年纪不大,大概是高中生的模样,黑色短发,表情冷漠,眉间萦绕着不耐烦的气息,懒懒散散的,坐没坐样,整个人都趴在桌上。 阿辉正想走过去问她,老板娘就从仓库里走出来,见他回来了,朝他点点头。 那女孩儿见老板娘从仓库里走出来,很有眼力见儿地直起身来,坐得笔直,还小心翼翼地瞥了几眼老板娘。 老板娘将她的行为看在眼里,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到阿辉身边解释眼下的状况。 阿辉这才知道,这女孩儿是年前他请假时候老板娘找的新兼职,本想等他回来就把她辞退,但她求了老板娘好一会儿,说自己和家里人决裂,没这份工作就没收入,生活都会困难。 老板娘见她和自己女儿年纪差不多,也心疼她的经历,心一软就答应了,所以,接下来这店是女孩儿和阿辉一起看。 老板娘说店里偶尔也会有很忙的时候,两个人方便一些。 虽然阿辉觉得这么小的店并不需要两个人来看,但老板娘已经决定,他也不会去阻拦。而且他看出来了,老板娘其实并不是真心想要聘用那个女孩儿,只是对她的经历感到遗憾,想给她一个容身之处罢了。 所以他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看向坐在前台的周璨姣,说:“我的位置还给我。” 前台就那么大,她坐了他的椅子,他去哪里? 老板娘早知道他这人性子怪,却也没想到他对周璨姣没什么意见,反倒是对他的位置耿耿于怀。 她无奈答应,“可以可以,但是你们要好好相处……小周脾气也不是很好。” 说完这话,她才发现自己倒像是担心两个孩子打架的母亲。 见阿辉点了头,她松了口气。 老板娘走到周璨姣身边,对她说了两句话,周璨姣就乖乖起身,从仓库里找了把新椅子,坐在前台边上,离阿辉的椅子有些距离。 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等老板娘离开之后,阿辉问周璨姣多大了。 周璨姣看他,语气冷漠,“满十六岁了,不是童工。”是个很具戒备心的回答。 阿辉挑了一下眉,没再说话。 中午的时候,店里进人了。 两人陆陆续续开始有活干了,虽然没怎么交流,可配合还算默契。阿辉负责填补娃娃修理机器,周璨姣则是在现场帮忙解决问题。 老板娘很照顾周璨姣,似乎是因为周璨姣住得远,老板娘担心她太晚回去不安全,所以周璨姣的下班时间比阿辉早了三个小时。 她离开店的时候,并没有和阿辉打招呼。 阿辉无奈地扯扯嘴角,在想,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有个性吗? 周璨姣下班离开没多久后,唐棠正好带着陈谌来店里找阿辉。 现在正是人流量大的时候,阿辉并没有立刻注意到自己的女友,还在边上整理娃娃机里的玩偶。 而唐棠则是站在不远处,对陈谌说:“那个最帅的,看到了吗。”语气里都是炫耀的意思。 陈谌弯起嘴角,低声回应她,“看到了,的确是最帅的。” 他垂眸看身边的唐棠,她表情明媚,投在阿辉身上的眼神都像黏着糖。 他静静转开目光,眼神降了温。 阿辉忙完手头上的事才发现唐棠就在身后,可他也一眼就看见了她身边的男人,见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是他认知中的亲密距离,而且唐棠也是一副松弛的状态,他便大致猜出了男人和唐棠的关系。 应该是朋友,关系不错的朋友。 唐棠笑吟吟地看着他,然后像往常一样走到他面前,扭头对阿辉介绍:“这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他刚回国,说想要见你一面,我就带他来了。” 阿辉大方将眼神投到陈谌脸上。 陈谌温润地笑,对阿辉伸出自己的手,“你好,阿辉。唐棠一直提起你,我是陈谌。” 阿辉并不习惯向陌生人露出笑脸,所以他没笑,只是大概和陈谌碰了碰手,“你好。” 唐棠对陈谌挑了一下眉头,在炫耀,像是在说:看吧,帅吧?有魅力吧? 陈谌认识她二十几年,自然懂她的意思,也跟着挑眉,表示同意。 阿辉收了手,从陈谌脸上转开眼神,看向唐棠,问:“你吃过饭了吗?” “我们刚在附近吃完了才过来的。”想起什么,唐棠将手中的袋子递给阿辉,“买了一些糕点,你带回去吃。” 阿辉接过,又听见唐棠对陈谌说:“见过了?可以了吧。” 陈谌“嗯”了一声。 唐棠扭头对阿辉说:“那你继续上班,我再带他在附近逛逛。” 阿辉点点头。 之后,陈谌先转身准备离开,而唐棠却没迈开脚步,而是凑在阿辉耳边说悄悄话。 她说:“这糕点是我要吃的,你带回去,不要放冰箱,会硬掉。” 说完,她朝他挤挤眼睛,“我明天去你家找你。” 阿辉懂她的意思,盯着她,轻声问:“结束了?” 唐棠耳根子都有些烫,“嗯。” 刚说完,陈谌正好回头找她,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抬起头,朝陈谌走过去,边走边说:“我跟他说不要把糕点放冰箱。” 欲盖弥彰的模样看得阿辉弯了弯唇。 看着两人离开娃娃天堂之后,他收回眼神,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唐棠走后,店里的人又多了起来,阿辉很忙,将问题都解决完之后已经快到下班时间。 一到十点,他像往常一样,提起糕点回家了。 走回去这段路上,他却一直想起唐棠身边的陈谌,想起陈谌看向唐棠的眼神。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家楼下,他回到家里,听唐棠的话将糕点放好之后,难得地,主动给段宇朋打了电话。 段宇朋似乎也觉得诡异,接得很快。 听说阿辉要找他喝酒,他在嘈杂的背景音里说:“不行,很忙。” 阿辉问:“在酒吧?我正好过去。” 段宇朋压低声音,“不方便,王幼琪就在我面前喝酒。” 阿辉反应了一下,“好,我现在就过去。” “你过来干嘛?……”段宇朋话还没说完,阿辉就挂了电话。 他叹了口气,收起手机,看向身后坐在吧台后抿酒的王幼琪。 45.喜欢就上 45. 王幼琪最近来得不是很勤,自那天被小男友接走之后,这是段宇朋第一次再在antiawake里见到她。 段宇朋和她聊了两句,她说是新年酒局太多,就没空一个人出来喝酒。 说完,她还笑嘻嘻地看着段宇朋,夸了句:“段老师朋友圈里的健身照蛮好看的。你很经常去健身吗?” 段宇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大脑微微发热。 虽然就是特意给她看的,但乍一听到她这样毫不吝啬的夸奖,他却依然觉得有些害羞,甚至后知后觉到这段时间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幼稚——虽然在朋友圈给自己树立的形象是成熟男人。可是稍微反思一下,就能意识到只有毛头小子会在朋友圈造人设。 他装作轻飘飘地说:“嗯,不然平时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王幼琪朝他投去欣赏的眼神,又随口和他聊了两句。 段宇朋之前可是售楼部的销售冠军,全身上下那张嘴最值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三句话就将王幼琪逗得呵呵笑不停。 她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弯成月牙,整个人都笑栽到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段宇朋垂眸静静看着她,心脏沉甸甸的。 其实“喜欢”这件事很单纯,也是一种成本很低的快乐方式—— 只要将她逗笑,他也会变得快乐。 两人聊得气氛正好的时候,阿辉来了。 段宇朋一眼就看到他,现在是寒冬,但他穿得依旧少,脸上的表情比屋外的天气还冷。 阿辉第一眼去看的是王幼琪。 见阿辉走近,段宇朋正想上前问发生了什么事,阿辉却直接坐到了王幼琪的身边,然后抬起头看段宇朋,说:“水就行了。” 段宇朋见他有正事的模样,也没调侃,只是往水里加了很多冰块,然后没什么好气地将水放到他面前。 阿辉根本就不想理他,扭头主动和王幼琪说起了话。 段宇朋听着,觉得阿辉太不会聊天,掩饰的样子也很拙劣,听了几句阿辉的寒暄之后,他索性帮一脸奇怪的王幼琪开口,他问阿辉:“所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阿辉表情微僵,看了一眼段宇朋之后,妥协了,对王幼琪说:“你知道唐棠有一个叫……”他想了想,补充,“橙橙的朋友吗?” 王幼琪反应过来,“陈谌啊?” “对,陈谌。” “知道啊,他跟王幼琪才是真正的好朋友,我只是半路出现的。”她笑着开玩笑,“我棒打鸳鸯,趁虚而入,在陈谌出国的时候近水楼台先得月,把唐棠抢走了。”她喝了点酒,此刻有点迷糊,也没想到自己一下子能说出这么多词语,惊讶得合不拢嘴,一点没注意到阿辉逐渐不好看的脸色。 “他们是朋友?” “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一起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一点都不过分……”说到这里,王幼琪才注意到阿辉奇怪的神情,后知后觉,“你是吃醋吗?” 阿辉没反驳,垂眸躲开王幼琪审视的目光,“只是问问。” 王幼琪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阿辉的肩膀,“你放心啦,虽然我也想你吃吃苦,但是这个醋你还是别吃了,没必要,浪费时间。” 阿辉眉头微皱,等着她继续说。 王幼琪见他一副认真严肃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更好笑了,她抓起手机,翻找照片,“他们俩不可能,先不说陈谌对唐棠有没有意思,我只知道唐棠是个颜控。” 王幼琪将找出来的照片怼到阿辉眼前,“虽然我也算和陈谌认识,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重。但是他小时候胖成这样,你说唐棠会喜欢他吗?” 阿辉低头看手机的照片,应该是陈谌小时候去爬山的照片,照片像素低,但还是能看清图中的细节—— 照片里的男孩穿着大牌运动衣,T恤和短裤,剪一个西瓜头,似乎是因为爬山太累了,他两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被挤得只剩下两条窄小的缝,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仅仅是看着照片都能想象出他当时累极的模样。 王幼琪的手指往右边一滑,阿辉看到了照片的另一半,看得出相片中的女孩是唐棠。她穿一身运动衣套装,站在一块石碑下拍照,五官清丽,活力张扬。 在这张照片里,陈谌在唐棠的身边,被衬得灰扑扑,可他看向她的眼睛却很闪亮。 “就只是好朋友啦,唐棠真的是个颜控。”王幼琪想了想,又说:“但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陈谌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什么意思?你是说……如果他现在长得很帅,唐棠就会动心吗?”段宇朋没忍住,插嘴问道。 他在边上听了王幼琪讲了这么长一段故事,早就听得心痒痒,王幼琪这话一说,他是真忍不住了。 他问完这话后,阿辉也看向王幼琪,等着她的答案。 王幼琪一愣,沉默了一会儿,诚实点点头, “按我对唐棠的了解,有可能哈。” 毕竟她们这对姐妹的生活准则就是:喜欢就上。 这就是最大的规矩。 段宇朋去看阿辉的脸。 果然,面如土色。 他安慰阿辉,“没事啊,说不定他现在还是个小胖胖呢,只要长得不帅,他就没机会。” 阿辉冷冷瞥他一眼,段宇朋被瞪得说不出话来,王幼琪上来帮他,对阿辉说:“没事啊,就算陈谌变帅了,我觉得你还是略胜一筹。” 毕竟阿辉这长相真的少见,一眼就会被吸引,不管是五官,亦或是气质都是与众不同,让人惊艳的程度。 阿辉稍微被安慰了一点,却也依旧没说话,低头将水一饮而尽,又抬眼看段宇朋,说:“酒。” 段宇朋跟小弟一样,一言不发,低头调酒,再安静地给阿辉献上。 46.拉链 46. 前一天晚上喝得有些多,第二天阿辉起床的时候头有些疼,但还是按着往常的时间起床。今天降温了,清晨的气温更低,就算没起风,空气都冻得刺骨,阿辉比往日多穿了一件外套,出门上班。 到了娃娃天堂,他发现往日都是脏乱的门口此刻已经干净,没有呕吐物,没有垃圾,连门口垃圾桶边上的地板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纸屑。 他抬头看店里,发现周璨姣已经上班了,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玩手机。 他上下打量她,终于发现她一个看起来和冷峻外貌不怎么匹配的特征:怕冷。 昨天还好,今天降温了,她便将自己裹得圆圆。 坐在椅子上,像是一颗汤圆。 听见动静之后,她抬眼看过来,见阿辉来了,她稍微挺直了腰背,看了他一眼后,就又垂下眸子,装作没看见的模样。 她用力在自己的周围建出一层壁垒。 阿辉自若走进去,放下自己的东西之后,准备向往常一样去便利店买早餐来吃。走出去的时候,经过周璨姣,他停下,站在她身边,低头看她,问:“吃早饭了吗?” 周璨姣下意识说了实话,“没。” 还想说话的时候,阿辉已经抬脚走了。 她盯着他微驼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收回眼神。 十几分钟后,阿辉回来,伸手将一个袋子递给她。周璨姣看清透明袋子里的牛奶和面包,刚想拒绝,阿辉就将东西丢在她腿上,然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周璨姣抿抿唇,也什么话都不说,过了一会儿,她低头从袋子里拿出东西开始吃。 之后,两人相安无事地工作着,气氛明显比昨天更和谐些了一点。 阿辉今天过得还算顺利,十点的时候准时下班。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门缝透出光来,他心尖一动,推开门,果然一眼看见唐棠。 她瘫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地上还多了两个她带来的袋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 听见门口的动静,唐棠抬眼看他,一下放下手机,朝他走过来,然后一下抱住他。 他伸手去摸她的后脖颈,抚了几下后,他问:“来多久了?” “刚到。”她抬头看他,对视的下一秒,两人的唇就贴上,在玄关吻了一会儿后,唐棠问他昨天给他的糕点在哪里。 她是真的要吃。 阿辉笑,走到餐桌边,从柜子里拿出她昨天给他的糕点。 唐棠坐在桌边,开始吃起来,担心她噎到,阿辉还倒了杯温水给她。 她低头吃得认真,边吃边称赞这糕点好吃,“这家店在我们初中门口,当时上学的时候我经常去吃。后来毕业了,就很少回学校,那天去看,那个阿姨居然还在卖!而且只涨了两块钱。” 阿辉站在她身后,听她这么说,敏锐地捕捉到“初中”这两个字,“你们那天一起回初中了?” 唐棠点头,也没深想阿辉为什么会说“一起”。 “跟以前没什么两样,那个校门都那么久了,还不肯翻新。”她皱着眉吐槽。 阿辉没说话,放在椅子上的手指慢慢在椅背上点了点,之后顺势滑上了她的肩头,手指收紧,握住她的肩头。 唐棠一口糕点还没咽下去,脖颈间就贴上一张脸,那张脸带着热气,还很不安分地胡乱拱着。鼻尖和唇就这样埋在她的颈间,她缩了缩脖子,笑着躲开,可他又缠上来。 唐棠被迫放下手上的糕点,扭头看阿辉,一对视上,他就压着吻过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气息,一只手摁住她的后脑勺,逼着她张开嘴,灵活的舌头挤进来。 唐棠被亲得晕乎乎的,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她抱着坐到餐桌上了。他的双臂撑在她身侧的桌子上,她往后仰,他低着头,一双黑黢黢的眼就这样盯着她,她的心脏狠狠颤了一下。 觉得眼前的阿辉和以前好像不大一样,但她还是很受用他的热情。 她伸手擦过他的脸颊,主动用腿勾住他的身体,让他靠自己更近,“做什么?”她小声问他,“想在这里做啊?” 阿辉弯了一下眼,低头去亲她,“嗯。”随着这沉闷的一声回应,他的手也钻进了她的衣服里。碰到的地方都是软的滑的,唐棠的眼神变得迷离。 阿辉将她压倒在桌子前,脱了自己的衣服垫在她身下。唐棠躺上去没多久,身上就出了汗,身下的衣服被她蹭得皱巴巴的,她抓住桌子边缘,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就被撞散。 糕点被扫到地上,唐棠扭头去看,眼里是可惜的神情。 阿辉捏过她的下巴,让她的脑袋扭回来,让她看着他,他盯着她,边动边问:“心疼?” “浪费……”话说完,她又咬紧牙关,承受着袭上来的浪潮。 阿辉没说话,吻着她,力道依旧重。 唐棠总觉得今晚的阿辉有些凶,但如今被他拿捏着,她没精力去问他在想什什么,想着做完一定要问他发生了什么。 可他疯得一点都不想停,在餐桌上结束后,他又抱着她去卧室,床单也被弄湿,弄得两人身上都出了大把的汗,他才结束。 洗过澡后,唐棠躺在已经换过干燥床单的床上,大脑沉沉,累得只剩下力气扒着他睡觉了,早就忘了要问他今晚这么凶的原因。 四肢一缠上阿辉,她就陷入了梦乡,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阿辉在她耳边说话。 她皱眉,问:“嗯?” 阿辉吻了吻她的耳侧说晚安。 第二天阿辉请假了,现在店里有周璨姣,他并不需要每天都准时到班,老板娘也答应得爽快。 他醒来洗漱干净后伺候唐棠起床,叫醒她,再帮她穿好衣服,拉着她去厕所,吃过早饭后,两人又在沙发上缠了一会儿,边看电视边接吻。 下午的时候,唐棠看了一眼时间,推开阿辉的脸,钻出他的怀抱,“我晚上要去吃个席。” 阿辉点点头,见站在他面前的唐棠突然开始脱衣服,他皱了眉,问:“怎么了?” 唐棠将衣服往他脸上丢,带来一阵扑鼻的香气,他抓着衣服扯下来,再看过去,发现唐棠弯腰去拿袋子里的东西。 她昨天带来的两个袋子,装的原来是一件裙子和一双高跟鞋。 裙子不算隆重,但也比她平时穿得更正式一点,白色的一字肩裙子。 她套上裙子,走到镜子边检查自己裸露出来的皮肤,干干净净,“算你识相,没给我惹麻烦。” 他留下的痕迹正好都被衣服掩盖,省了她不少事。 她低头去扯裙子,穿好之后,她反手去拉背后的拉链,只能拉到腰处,没办法再往上。 她扭头向阿辉求助。 阿辉走过来,手指靠在她的腰上,看着镜子里的她,无意问:“什么席?” 唐棠拉住他的手,“帮我拉一下拉链。” 等阿辉捏住拉链的时候,她说:“就是陈谌他们家的乔迁接风宴。” 在她伸手的阿辉轻轻“嗯”了一声,他将拉链往上拉,快要拉到顶的时候,他问:“几点?在哪里?” “六点,快来不及了。就在新城市广场的那个酒店里。”她说完,回头问他:“拉上了?” 阿辉突然沉默。 唐棠心中怀疑,还想再问,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嘶”声—— 阿辉一下把拉链拉到底了。 本来已经合身的裙子突然又松弛下来。 唐棠还没问怎么一回事,就有一只手从衣服边上钻了进来,准确无误地握住她。 47.小火车 47. 唐棠惊呼一声,握住他的手,回头去寻找他的眼睛,对上他深沉的眼神后,她心脏一缩,哑声问他怎么了。 阿辉去亲她的脸,“没怎么。”唇吻在她的鼻尖,“没怎么,就是想。” 唐棠觉得荒唐,理智告诉她要拒绝。 可就这么被他摸了两下,她的大腿一下就软了,颤颤巍巍的,根本就站不稳。 没一会儿,她就被他搂进怀里,裙子被撩上的时候,她趴在他肩头,问:“你这两天怎么跟发情一样?” 阿辉沉吟了一会儿,眉头皱着,“不知道。” 说完,他从桌边拿起东西,套上后,挤进去。 唐棠一开始还在惦记着那场宴席,十几分钟后就将它抛之脑后了,最后甚至还缠着阿辉不肯放手。 两人闹得有些荒唐,不过好在那件裙子没被弄脏。 七点多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唐棠抓起手机看,她爸妈和陈谌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没办法再安心睡下去,她掀开被子,踢了踢站在床边收拾东西的阿辉,“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他扭头看她,“店里是不用去了,但是晚上有事。” 唐棠让他把裙子递给她。 阿辉并不是很愿意,懒懒散散的,动作很慢。 唐棠催他,他才将裙子扔到她眼前。 将自己整理好后,唐棠准备出门,见阿辉站在客厅没有要出来送她的样子。 知道他是在耍小脾气了,她又跑过去,捧着他神色恹恹的脸庞,问:“还不够啊?我都迟到了一个多小时了,再不去,我爸妈得急死了。” 阿辉侧头吻她的掌心,捏着她的手腕,轻声说:“去吧。” 唐棠这才放心离开。 唐棠到酒店的时候,席都吃了一半了。 唐棠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在陈谌旁边。 陈谌今天西装革履的,看起来一表人才,见她匆匆忙忙入席,帮她倒了杯热水,“别急。” 唐棠抿了口水,“让我别急还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 陈谌解释:“你一直没来,也不回电话,担心你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唐棠嘀咕着,就是被男人缠得下不来床而已。 陈谌看她红扑扑的脸颊,问:“所以你是去做什么事了?” 唐棠动作一顿,耳根微微发烫,“就是睡迟了。” 陈谌将她略惊慌的神情尽收眼底,猜到她是在撒谎,转开眼神,没说什么。 宴席已经吃到一半,唐棠到的时候已经没再上菜了。陈谌叫了服务员,又给她点了几个她爱吃的菜。 唐棠的爸妈知道她到了之后,也过来数落了她几声,“多大的人了还迟到?” 唐棠嘴里塞着东西,满不在意,“有事就来得晚了一些。” 大概将肚子填饱之后,唐棠跟着父母去见一些许久没见面的叔叔阿姨。 她爸妈在身边,她只能低眉顺眼陪笑,几个叔叔阿姨都夸她漂亮,身段也玲珑。 叔叔阿姨嘴边的话弯弯绕绕,最后来到这么一个问题—— “唐棠应该还没谈恋爱吧?” “没有呢。”她爸着急回答。 唐棠依旧在一边笑。 其实她谈恋爱从来不会瞒着父母,恋情开始的时候甚至会大方向父母宣布,结束的时候也会坦荡告知。 一开始她爸妈很紧张,但这几年见证过几次唐棠短暂的恋情后,他们便释怀了,甚至是觉得唐棠并不是在恋爱,只是在玩而已。 唐棠不习惯在外面驳父母的面子,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陈谌在一边脸色怪异,见唐棠不甚在意的模样,他心中微微一动,松了口气。 也许阿辉也没他想象中那般特殊。 陪笑许久后,唐棠累极,回到餐桌边,继续往嘴里塞东西。 她扭头看不远处的陈谌,幸灾乐祸地笑笑,现在轮到他了—— 他被他爸妈叫去应酬了。 她看着他的身影,虽然陈谌已经瘦了一段时间了,但她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小时候那个胖小子怎么就变成这么个挺拔匀称的人了呢? 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十分合身,侧脸的下颚线流畅又精致,连额前的发丝都透着一股精英的味道。 即使一直在告诉自己他们都没变,可是眼前的事实却一直在提醒她:陈谌变了,不止是外貌。 小时候自卑得总是需要躲到她的身后,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如今却能够独当一面,游刃有余地和那些长辈应酬社交,谈吐之间丝毫不露怯。 他已经变成一个成熟的大人了。 她这么想着,陈谌突然扭头看她。 直直撞上他看过来的眼神,唐棠对他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他能通过努力找到自信,能够在人群中发光。 她由衷地钦佩他,也是真的为他感到开心。 陈谌看见她的笑脸,一怔,正想说话的时候,唐棠低下头去看手机。 他就在远处这样看着她,他见她脸上笑意愈发浓郁,心中一下了然手机那头是谁。 果然, 几秒之后,唐棠抓起手机和包包。 抬头撞上他的眼神,她着急地指了指门口,意思是她要先走,还没等陈谌点头,她就朝门口走过去。 期间碰上她爸妈,她解释了两句,就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 陈谌看着她的背影,心脏发闷,仰头将手里的酒喝干净之后,他还是跟了出去。 他脚步很快,越走越急,但到了门口的时候,却还是没见到唐棠的身影。 今晚的风很大,酒店门口没什么人,一阵阵风鼓进堂皇的酒店大门,将他的西装衣角吹得作响,他的身体也似乎被这样的风贯穿。 风中含了沙,他眯了眼睛,闭上眼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唐棠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不远处的广场小火车。 是新城市广场给小朋友坐的观光小火车,火车通体彩色,车身上还捆着灯带,霓虹的颜色像是随风一样变换,一闪一闪的,是这样寂寥黑夜中的一抹亮色。 而唐棠就在火车的第二节车厢里。 她轻盈的笑声被风吹进他的耳里。 火车开得不快,但风依旧大,将她的头发吹乱,露出她明媚灿烂的脸庞。 陈谌看到了她笑得明亮的眸子,就像书里写的那样,比星星还亮。 他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循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发现了她这么笑的原因—— 心脏重重一跳,疼得有些难受。 开着小火车的人分明就是阿辉。 48.鬼豪车 48. 唐棠刚才在席上的时候收到了阿辉的短信,他问她:「要我去接你吗?」 唐棠坐在桌前,正觉得无聊呢,自然答应,「可以啊。」 本以为他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赶来,却没想到他立刻回复她,「那你现在出来,我在门口。」 又补充了一句:「开车来接你。」 听他说开车来,唐棠吓一跳,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急匆匆跑出去。 她记得当时的风很大,头发都被吹乱。 她将覆盖在脸上的头发丝拨开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辆彩色的小火车。 阿辉坐在第一节车厢,车厢内空间逼仄,他有些坐不直,腰背微微弓着,但他表情清冷,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车窗上,真有一种在开跑车的气势。 又有一阵风吹来,将周边的树吹得簌簌作响。 唐棠望着阿辉的脸,一瞬间,周围的声响都消失,她只能听见自己一下比一下重的心跳声。 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现在的她像是从宴席上逃跑的公主。 不过此刻没有南瓜车,没有水晶鞋,只有一辆供孩童乘坐的小火车和一个开火车的男人。 但她已经足够开心,站在原地哈哈大笑。 坐在火车后两节的几个小朋友奇怪地看着她。 阿辉在阴影里对她招手,“上车?” “好!”唐棠向他跑过去。 她选的座位是第二节车厢,本想直接潇洒上车,不过她今天穿的是裙子,上下车厢并不方便,她站在原地,将裙尾稍微提起来,再跨上车厢。 动作姿态真像是公主。 阿辉扭头问她,“坐好了吗?” 唐棠跟着后面的几个小朋友大喊:坐好了! 阿辉笑了笑,动作熟练地启动小火车。 他之前没有固定工作的时候就做过这份兼职,后来在娃娃天堂找到全职工作了,便辞了这兼职工作。 凑巧的是,昨晚负责人又来找他,说本来今晚要来的火车司机请假了,问他能不能帮忙顶上。 阿辉本来已经拒绝,但在得知唐棠要来新城市广场吃饭后,又回头重新答应了。 忍着没告诉她,是想要给她个惊喜。 但他知道,他来这里其实不止是为了给她送惊喜,他是尝试着去窥探她,想要挤进她的世界,看看她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在新城市广场开过十几次小火车,却从来没来过酒店门口,通常都是在喷泉广场附近转悠。 甚至,酒店的保安是禁止小火车驶到酒店门口的,因为门口的停车场是用来停豪车的,不是用来停小火车的。 这是他第一次偏离了既定的路线,离开了喷泉广场,来到酒店门口。 他将车停在门口,看着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心想,原来这就是唐棠生活的环境。 的确和他的不大一样。 她从酒店里快步走出来的时候,他有一种画中人朝他走过来的错觉。 眼前是一副明亮温暖的油画,画里的美丽少女快步急匆匆朝他奔来。 他定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是呆呆看着,看她脸上生动的表情,盯着她因愉悦而绽放光亮的瞳孔,还有那翘起的唇角。 他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她看起来很开心。 看见他的时候,她很开心。 就算她生长于那样的环境,却还是肯为他驻足,肯将自己珍贵的情绪分给他。 他看着欣喜地朝他跑来的唐棠,只觉得自己幸运,能够吸引她的目光。 不自觉间,他彻底转变之前在恋情中从容又能随时抽身的状态,他将自己放到最低的地方,暗自庆幸着唐棠能在他身上停下目光。 火车慢悠悠地往前驶进,但今晚的风够大,就算火车速度不快,扑面的风还是让唐棠有一种自己在疾驰的跑车上的错觉。 她坐在狭小的车厢里,这里碰碰那里摸摸,甚至扒着车窗,想要将头探出去。 阿辉沉声制止:“行驶过程中不能将头探出车窗。” 唐棠笑嘻嘻地趴在他耳后,问:“我都不行吗?” “你更不行。” “为什么?” “那些小朋友比你乖。” 唐棠十分孩子气地哼了一声,“我是大人。” “上了车就是小朋友,都得听我这车长的话。” 阿辉沉稳地转动着方向盘。 唐棠听了他的话,莫名想笑,像是又回到了最童真的时候。 她看着他认真开车的模样,忍不住又趴在他耳边说话。 她说:“我好喜欢你。” 阿辉动作一顿,什么话都没说,抓着方向盘的手却默默收紧。 他去看后视镜,先是看到了唐棠的笑脸,下一秒,望见了火车后正在慢慢变小的人影。 他心脏一缩。 是和他见过一面的陈谌。 陈谌站得笔直,像株松柏,风一阵阵吹来,他明明站得稳稳,阿辉却觉得他似乎在风中摇晃。 可即使知道自己是占上风的,阿辉却依旧不好受,他惴惴不安于陈谌那双总是停留在唐棠身上的眼睛, 忌惮陈谌和唐棠之间深厚的情谊,甚至嫉妒陈谌能和唐棠匹敌的家庭条件。 他什么醋都吃,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火车慢慢离开了酒店门口,他们重新回到了喷泉广场。 本应该转一圈广场就停下的,但阿辉多绕了好几圈才停下,坐在后排的小朋友开心得呜呜哇哇叫个不停,下车的时候也是蹦蹦跳跳的。 这一趟结束后,唐棠本以为阿辉会等人上车后再启动,可他就真像是在开自己的车一样,二话不说就又启动小火车。 如今车上就只有两人,唐棠猜到他想要和她独处的心思,甜滋滋地凑到他耳边说情话。 他没怎么说话,可耳根却在发红。 唐棠满意。见他在开车,她便没再打扰他,拿出手机自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开始低头编辑朋友圈。 就在她挑选自拍照的时候,她听见阿辉几乎被风吹散的声音,模模糊糊,她有些听不清楚,所以她放下手机,身体前倾,向他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阿辉重复:“你愿意就这样跟着我到天涯海角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带笑,听起来就很不正经。 唐棠了解的阿辉有两种模式。 一种是心情一般或者很差的时候,脸上冷淡,会故意将语气声调压得很低。另一种是心情不错的时候,表情轻松,也会调皮地和她开玩笑,语气就是此刻这般轻盈,油腔滑调地说着离谱的话。 所以此刻,她也语调高昂地在他耳边说:“愿意啊愿意,我愿意。” 阿辉躲了躲她凑过来的唇,笑着说知道了。 回到广场的时候,有新的小朋友要上车了,唐棠本想继续坐的,可小火车正要启动的时候,她的手机震了震。 阿辉瞥了一眼,又是陈谌。 唐棠接起电话,他听见唐棠说:“我现在吗,就在广场这里,啊?他们都喝酒了?可以叫代驾呀。好吧好吧,那我过去。” 挂了电话之后,唐棠抬头看阿辉,“我爸妈都喝酒了,现在也叫不到代驾,我得送他们回去。” 阿辉点头,说:“好,你去吧。” 唐棠回头看了一下那些小朋友,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往阿辉脸上印了一个吻,“明天见。” 阿辉说:“好。” 唐棠拉起裙尾,小心翼翼下车,似乎是那边喊得急,她快步跑回去,甚至没再回头。 阿辉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点点跑远。 从油画里出来的少女又回去了。 刚才发生过的仿佛是一场梦,他好像什么都没抓住。 他摸了摸刚才她印下吻的地方,也是凉的。 他刻意绕到酒店大堂门口,没有凑近,只是远远看着。 他一眼就认出唐棠的车,车灯正好打开,车辆慢慢启动,通过停车闸口的时候,他看到了副驾驶座上的人 。还是陈谌。 阿辉结束工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到家也已经快要凌晨。 打开手机看,有几条唐棠发给他的消息,依旧黏糊糊的,可他却生不出什么满足甜蜜的情绪,只有一种恐惧自己抓不住她的不安感。 他一条条回复过去,然后和她说了晚安。 她也回他晚安。 他点进她的朋友圈,发现她更新了两条朋友圈。 一条是关于那场接风宴的,发了几张席上的自拍和一张陈谌的照片,配文是:欢迎陈大少爷回国! 一条发的全是刚才在小火车上的自拍,配文是:坐上豪车了,好开心捏! 他点开第一条,看见下面王幼琪的评论:「我草,他变这么帅了啊!!!」 想起王幼琪那晚和他说的话,他重重闭了眼,再点开第二条朋友圈,发现王幼琪依旧留下了脚印:「鬼豪车,我看你就是穷开心!」 他退出软件,关上手机,洗漱之后准备休息,之后却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都无法入睡。 无奈之下,他再次起床,从柜子里拿出那次在唐棠面前藏起来的药,吃了两片之后才迷迷糊糊睡去。 49.记得回家 49. 阿辉这觉睡得并不安稳,甚至梦见了前段时间住院的爷爷和对他横眉冷眼的奶奶。 两个老人佝偻地窝在病房的角落里,看起来很是孤苦可怜。 他正想上前,可是下一秒,眼前的场景变化,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妈妈。 许久没见到她,他的心脏跳得飞快,她就站在自己的眼前,难得地,她收敛起坚韧严厉的表情,对他露出了温柔宠溺的神情。 可阿辉却不敢往前,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 王敏看着阿辉,轻声问:“你还好吗?” 阿辉望着她,胸腔快速聚起一阵气,那团气冲向大脑,逼得他眼眶发热,身体机能仿佛都被摧毁。 他想要说话,可嘴却一点都张不开。 母亲似乎失落了,往后退了几步,阿辉想动,双脚却突然有了千斤重,无法说话,不能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慢慢离开他。 在王敏几乎要完全离开他视线的时候,他大喊道:“妈!” 但王敏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倒是猛地惊醒。 胸脯重重起伏着,呼吸也十分急促,梦中场景带给他的难受空虚让他无法释怀。 他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后起身去看时间。 看清现在的时刻时,他一惊—— 他竟错过了早上的闹钟。许是昨晚吃了药的的缘故,他一觉睡到了中午,脑中甚至没有闹钟响过的记忆。 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也觉得头痛欲裂,拿起手机,意外地发现老板娘竟没给他发抱怨短信,也没给他打一个电话。 他起床大概收拾了一下,到娃娃天堂的时候已经到了吃午饭的点了,看清店里的光景后,他松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周璨姣在看店,但他的确没想到她一个人就能将店铺整理得井井有条,干净又整洁,看起来并没出什么乱子。 他站在门口,看坐在椅子上看店的周璨姣。 她神色淡淡,眼神清明,一副运筹帷幄悠闲自得的模样。 阿辉走进店里,和她对视的时候,女孩儿一愣,却也没躲开视线。 他道歉:“不好意思,睡迟了。” 周璨姣说没事。 两人依旧井水不犯河水地度过了剩下的半天。 七点的时候,周璨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阿辉坐在前台,无意间瞥到了她敞开的包里的书本,看不清是什么科目的,但应该是高中练习册。 她似乎也注意到他的眼神,急忙将背包拉链拉上,背上包后就要离开。 阿辉望着她挺直的背影,总觉得周璨姣身上也有很多秘密—— 她背的是轻熟风的皮革包裹,可里面装的却是高中练习册。 阿辉知道她在装大人。明明才十六岁,却将气质伪装得成熟老练,学不会成人的刻薄,就用冷漠来顶替。 他喜欢观察周围的人,却也没有窥探他人秘密的爱好。 所以只是到此为止了,他不会去过问她的生活,但他会考虑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停下脚步。 周璨姣已经走到门口,阿辉本打算收回眼神,可下一秒,他就瞥见她和一人撞上。 他看过去,发现两人正在交谈。 周璨姣对面那人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穿着市里统一的校服,那位女同学表情惊喜,拉着周璨姣说了很多话,可周璨姣面上表情淡淡,和她不是很熟的模样。 甚至阿辉看出了她有些焦虑,她抓着书包带的手指慢慢缩紧。 周璨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似乎是不想和那同学说太多话,冷着脸说了几句话后就背着包离开了。 她脚步飞快,留下那同学站在原地发愣。 而那同学对着周璨姣的背影拍了几张照片后,低头摆弄手机。 阿辉猜到眼前发生的这些就关乎着周璨姣身上的秘密,可他没有去窥探的欲望。 他垂下眸子转开眼神,继续工作了。 第二天,周璨姣跟老板娘请了假。 阿辉一个人上班,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昨天和周璨姣碰到的那女同学又带了好几个同学来店里,几个人叽叽喳喳,探头探脑地在寻找着。 阿辉见她们齐刷刷堵在门口,却又不进来消费,故意冷了脸去赶人,“找人?” 女孩儿们被他这不耐烦的姿态震慑到,摇头摆手地说没有。 “那请不要站在门口。” 女孩儿们脸皮都薄,被这么一说,一下就散开,跑到街对面,继续小声讨论着。 过了一会儿,她们才讪讪散开。 下班后,阿辉收到周璨姣给他发的第一条消息。 她问:「今天有人来找我吗?」 阿辉诚实告知,说不止一个。 「给你添麻烦了,我明天也要请假。」 「哦。跟老板娘说了就行。」 「好。」她这样回复。 过了好一会儿,阿辉又收到她的消息,「谢谢。」 他退出和她的聊天界面,重新打开和唐棠的聊天界面。 她今天似乎很忙,只找了他一次,不知是在忙工作的事还是其他的事。 阿辉最近才发现他对唐棠了解太少,或者说,他们似乎都不大了解对方。 他不知道唐棠在做什么,唐棠也不知道他的那些秘密。 奇怪的是,他们依旧能够这样爱着对方。 他猜测,或许唐棠很满意他这种游离的姿态,不喜欢他再向她走近。 所以即使此刻他有想要去了解她的欲望,却依旧不敢打破此刻的平衡。 他担心他多进一步,唐棠就会往后退一步。如今的他,做什么事都忍不住小心翼翼。 盯着聊天界面看了一会儿,他关上手机,上床睡觉。 * 接下来的好几天,周璨姣都请假了,老板娘对她很十分宽容,没说什么。 一开始,阿辉还需要应付来店里找她的那些同学。 几天之后,那些同学见没再在娃娃天堂见到周璨姣,便不再来了。 于是一周后,阿辉通知周璨姣可以来上班了,说那些学生已经有好几天没来店里了。 第二天,周璨姣照常来上班。一到店里,她那双眼神就止不住地四处晃动,一听到门口的动静就要挺直身体,应激一样看过去,可是下一秒眼神又躲闪起来。 阿辉看在眼里,却也没说什么。 临近七点时候,周璨姣在仓库里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这时, 店里走进一个中年女人。 女人穿着朴素,深红色的衣服搭上灰色的长裤,不胖却很结实,她扎着乱糟糟的马尾,脸侧散着碎发,肤色是疲态的黄,表情冷漠。 也许是阿辉最近和那些来店里找周璨姣的学生打的交道多了,一眼就看出这中年女人也是来找人的。 他看向女人的五官,惊觉这女人和周璨姣有六分相似。 他往仓库里看了一眼,听见周璨姣即将要出来的动静,他起身,走过去将仓库的门关上,然后拿起手机给周璨姣发了消息,「外面有个女人,长得和你很像」 他站在仓库门口,听见里面果然没了动静。 他看着那位中年女人,问:“需要帮助吗?” 女人走过来,一双眼睛依旧在店里胡乱瞟着,打量着周围。 直到走到阿辉面前,她才看向阿辉,问:“你是店员?” 阿辉点头,“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女人摆摆手,“我不是来抓娃娃的,我就是想问问,前段时间出现在店里的那个短发女孩儿,她再来过吗?” 阿辉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位。” “黑色短发,是个高中生。”说着,她拿出手机,调出周璨姣的照片给阿辉看,“她。” 阿辉继续摇头,“抱歉,我不记得了。店里来来往往的顾客太多了。” “好的,没事。”女人难掩失落神情,转身就要离开,可脚步还是停住,她回头对阿辉说:“如果,她有再来,你能帮我给她带句话吗?” 阿辉没说话,女人自顾自说下去,“你帮我跟她说。” “……记得回家。” 阿辉一愣,他缓慢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仓库门上轻轻扣了两下。 他相信,女人想要转达的话此刻已经清晰地传达到周璨姣的耳中了。 女人离开后,阿辉才敲敲门,对里面说:“她走了。”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几分钟后,仓库的那扇门才慢慢打开,他抬眼看过去,发现周璨姣眼眶红红的。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什么话都没说。 其实他大概猜到了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故事。 许是因为他的青春也充斥着苦难挣扎和反叛,所以他并不觉得周璨姣的经历很离奇或者是荒谬。 文学作品里描述的那些美好的青春是幸福家庭孩子的限定产品。 但社会上多的是不幸福的家庭,他是其中一个。 周璨姣也很不幸运。 周璨姣一言不发地离开。 等她离开后,阿辉不自控地又想起自己那段动荡又黑暗的青春。 他想起刚才女人那双浑浊却闪着光的眼睛。 周璨姣和那时的他很像,抛弃一切地逃离。 可也有不像的地方。 至少,她还有妈妈。 过了一会儿,店里人少点的时候,他起身准备去隔壁公厕,可他还没走到公厕入口,就看到了坐在公厕前长椅上低着头抹眼泪的周璨姣。 最近天气冷,她穿得多,可因垂头而弯下的纤细脖颈却依然暴露了她的瘦削。 阿辉站在原地,思考着自己是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经过她,还是干脆再回店里忍一忍。 他沉默着将视线投在她那颤抖的肩膀上。 看着她这幅模样,他想起那一个个黑得没有尽头的夜晚。 下一秒,左边手腕突然一抽抽地疼起来,接着,心脏也莫名抽了一下。 最后,他做出了选项之外的决定—— 他走过去,问周璨姣要不要跟他吃晚饭。 周璨姣身体僵住,抬头看他,一张脸哭得一塌糊涂,还不等她说话,阿辉又说:“就旁边便利店随便吃点,我请你。” 周璨姣下意识摇头,说不用了。 阿辉抿抿唇,“我想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他深谙少年少女此刻强烈的自尊心,将言辞修饰得圆滑,不具一点攻击性——他并不说自己想要帮她,而是将自己放在低处,想要寻求她的帮助。 少女一下就被蛊惑,放下戒心,点头答应了。 50.圆月亮 50. 这是阿辉第一次向他人主动讲起自己的青春。 他这一路走来并没有结交到什么朋友,冷漠自持,也抗拒和别人产生些没必要的联结。 就算是段宇朋,阿辉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将自己那惨不忍睹的人生故事向他复述一遍。 段宇朋知道的那些关于他的故事,大部分是段宇朋亲眼见识到的。他并不笨,大致联想一下就能将阿辉那乏善可陈的人生推测出个十之八九。 此刻,两人坐在便利店的角落里,桌上摆着阿辉刚才随手在便利店里买的零食。 周璨姣也不在阿辉面前再装成熟了,整个人如同被晒蔫了的花朵,情绪恹恹,眼眶依旧泛着红,正可怜兮兮地吸着鼻子。 阿辉其实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被周璨姣困惑地盯着的时候,他甚至生出了些胆怯后悔的情绪,话就在嘴边,却迟迟无法张口。 周璨姣倒是有耐心,安静地等着。 在他沉默着的这几分钟内,阿辉想了很多。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完整的,那些苦难将他伤得体无完肤,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他也凭着自己的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可他清楚自己还是破碎的。 以前的他,虽然也在努力汲取那些生动的能量,可他并不觉得自己一定需要痊愈,只是破罐子破摔地随意过着自己的人生。 可是最近因为唐棠,他却急切地想要变成一个完整、健康的人,想要成为能够和她一直走下去的人。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面自己的过去。 他迟早要在他人的面前解剖自己的过去,不掩藏,不修饰,不逃避,堂堂正正地说出自己的故事,之后才能宣布自己已经痊愈的事实。 此刻,讲出自己的故事,就是他要走出的第一步。 而且眼前的女孩儿总是让他想起过去的自己,他不想让周璨姣步他的后尘,成为另外一个藏在阴影里总是悲伤的人。 他深呼吸,思考着自己要对周璨姣说的话,可是想说的太多,到头来却依旧不知从何开口。 最后,他说:“我很羡慕你。” 周璨姣瞪大眼睛看他,觉得惊讶。 “我也是自己一个人在外地打工。我爸因为一场意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爷爷奶奶很讨厌我妈,连带着看我不顺眼,不过他们需要我妈工作去养家。我高三那年,妈妈因为过劳,突然没了。” 省略了亲人之间不堪的争吵和提防,还有得知噩耗时的绝望心情。 他将故事说得简洁,本以为这样就能好受些,可心脏还是一钝钝疼得难受。 阿辉继续说:“我妈也对我说过,无数次的‘记得回家’。我很后悔,当时没再对她好一些。” “我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只是你真的很像那时候的我,我怕你和我一样后悔。” 他透过周璨姣的脸,仿佛看到了那时的自己。 当时的他,大概也是她这样的年龄,因为受不了亲人之间的争吵,不想面对爷爷奶奶的刻薄,便自负地离家出走,找了工作不肯回家。 王敏来找过他几次,让他回家,他却没听进去,将自由看作最重要的东西,把母亲一人丢在那里,最后却在失去后追悔莫及。 周璨姣抿抿唇,眼神都在颤抖。其实刚才见到母亲之后,她已经在动摇了,此刻听到了阿辉的话,本就不坚实的信念已经摇摇欲坠。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阿辉静静地看着她,用眼神抚慰他,虽然一言不发,周璨姣却莫名感受到一股力量,那股力量推着她平和地说出自己的经历。 她说她也没有父亲,是母亲一人将她养大的。但是母女俩关系不是很好,她妈学历不高,可是性格却很坚韧强硬,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也很有干劲。接着,就像那些老套故事一样,母亲一人撑起了整个家,却也经常忽视她。 周璨姣一直觉得自己是母亲的累赘。她成绩不好,性格也不讨喜,不会说那些贴心的话,和母亲之间的交流不是报告成绩就是向她讨要生活费。 但她没有和母亲说起这些,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忽视和冷漠中积攒着自己不满委屈的情绪。 年前的那一场考试,她考得很差,绷紧了皮跟母亲说起成绩,母亲没什么反应,她本松了一口气,可就在第二天她向母亲多讨要五百元生活费的时候,母亲很不耐烦地斥责她,问她能不能努力一把争气一些。 在那瞬间,积攒了许久的怨气猛地爆发,她一言不发回到房间,在母亲出门后留下一张纸条就离家出走了,还让母亲别来找她。之后她还忽视了所有来自母亲的短信和电话。 一开始一切都很艰难,不过她精明,运气也不算差,一下就碰见了老板娘,还顺利找到了住的地方。 离家的这段时间,她的心态发生了许多变化—— 一开始依旧生闷气,觉得自己出走这件事十分正确,想到母亲到处找她的模样,甚至会觉得解气。可过了那个气头之后,她便觉得恐慌,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她知道自己心智不够成熟,担心被别人看穿,于是将自己打扮成大人。 就这样过了个把月的时间,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成为大人,却没想到,今日一碰见母亲,她便露出了最真实的脆弱模样。 周璨姣知道母亲爱她,离家之后,每天她都会收到母亲给她发的短信,起初是愤怒,之后是规劝,最后母亲竟开始乞求她。她虽然忍着没回复,但内心早就动摇,今天听到母亲的声音,便有些崩溃了。 她早就听清了心里的声音,想要回去,想要拥抱母亲,但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却在束缚着她。 她一边享受着自由,一边思念着母亲。可如今, 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阿辉说:“回家吧。” 周璨姣沉默着没说话,却在几分钟后,安静地点了点头。 阿辉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将近九点,担心周璨姣错过最后一班车,他提醒她该起身了。 他将她送到公交站,打算亲自送她上公交车。 她上车前,他想起她刚才说的话,无意地问了一句:“你多要那五百做什么?” 周璨姣一愣,接着羞愧地低下头,小声地说:“我想要一个新的书包。” 阿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周璨姣习惯坐在公车靠窗的最后一排。 窗外是这一个月来几乎已经看腻的街景,可她的心情却不像之前那般沉闷,鼓进来的风吹走了她的愁丝,她都轻盈了不少。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以为又是母亲, 她着急打开,却发现是阿辉的消息。 他说:「我给你买那个包,就算是欢送礼物。」 周璨姣关上手机,越发觉得自己幸运。 虽然做出了鲁莽幼稚的离家决定,但碰见的都是些很好的人。 * 送周璨姣回去之后,阿辉又回到娃娃天堂坐班。 十点下班后,他去隔壁便利店又提了几瓶啤酒,就坐在便利店里将它们喝完。 十一点的时候,他从便利店里走出。 喝得急,他便有些晕,脚步都变得虚浮。 他在一个红绿灯下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给唐棠打电话。 唐棠很快就接通。 他猜她应该是准备睡觉了,听筒传来的声音是软软的。 听着她软媚的又有些沙哑的声音,他的心情变得很好,随口和她聊了两句,然后他说很想她。 唐棠哼哼唧唧,“宝宝我也很想你。” 阿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好像做了一件很好的事。” 唐棠这才意识到他的反常,问:“你喝酒啦?” 阿辉酒量很好,此刻他依旧是清醒的,但酒精的确能够松懈他的提防,放大他的感受。 他清醒着,却放纵自己去表达情绪。 他哼了一声,无意识地在路灯下转着圈,“喝了一点,但我没醉。” 唐棠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床上翻了个身,“我知道,你酒量很好。” 阿辉靠着路灯,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无意识地开口:“我很开心。 ” 为周璨姣,也为自己的勇敢,为自己今天走出的这一步。 他感觉自己在变好,在唐棠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向她靠近。 那头的唐棠又笑了,似乎是觉得他这样很可爱,语气宠溺,“阿辉本来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他沉默了几秒,低声问:“真的吗?” “真的,看起来冷漠而已,但是心是热乎乎的。” “知道了。”阿辉笑了一声,“你抬头看看月亮,今天的月亮很圆。” 唐棠已经躺在被窝里了。她懒,又怕冷,对这种美好意象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兴趣,所以她捏着手机,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真的呢,好圆。” 阿辉没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 “嗯。晚安。” 挂了电话后,唐棠依旧在回味着刚才阿辉在电话的可爱模样。 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到底做了什么好事,但是见他这么开心,她也跟着心情愉悦。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却睡不着,总觉得自己忘了做什么事。 心上像长了根刺,就那样轻轻地扎着她,并不舒服。 最终,她从床上起身,踩着拖鞋,快速跑到床边,睁大眼睛,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月亮很圆,温柔又清冷的光芒将整片漆黑的天空照亮,寒冷的夜晚都多了几分美好的意味。 身上感受到的那点寒意都被眼前这幅美丽的景象驱除,她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给阿辉发消息,「月亮真的好美哦。」还拍了一张月亮的照片给他。 做完这些事后,唐棠重新回到床上,此刻,心中那根刺才彻底消失。 她伴着床边的月光,陷入了同样温柔的梦乡。 51. 回到家,阿辉简单洗漱后就直接睡了,许是因为喝了些酒,今晚他倒是睡得顺利。 但他又梦见了那段日子。又黑又长,绝望得没有尽头的日子。 像是报复刚才他把故事说得无足轻重一样,这个梦又让他结结实实地体会到了当时的痛苦。 父亲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因意外去世,父亲走后,本就不算和谐的三代之家彻底爆发矛盾。 母亲和长辈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好,之前都是在父亲的调节下才能勉强相安无事。父亲去世后,爷爷奶奶不再顾忌母亲王敏,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她克夫。 王敏性子并不软,受了欺负不会坐以待毙,丧夫了的她腰杆子反倒更硬,直接和长辈们开战起来。 阿辉记得,那时候他每天放学回家都能听见爷爷奶奶和母亲之间的争吵声,尖锐刺耳,暗无天日。 说实话,他甚至有点记不大清父亲的模样了,只记得父亲离开后充斥着暴戾愤怒的家庭氛围。 王敏虽然会和长辈们对骂,甩门摔桌样样都干过,她却从没想过离开这个家。丈夫死后,一家四口人都指望着她养活,她虽然嘴上锋利,但在生活条件上却从未苛刻过公婆。 因为她是家中唯一赚钱的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或许是知道王敏不是个好拿捏的人,阿辉的爷爷奶奶并也没将事做得太绝,只是在儿子刚走的那时候比较偏激,之后便没再怎么骂过王敏了。 可家中的气氛依旧不算和睦,阴沉冰冷。 阿辉甚至没在家里笑过。 他在家中的位置很是奇怪,父亲在时,他是全家人都宠爱的孩子,大人们之间的争吵并不会波及到他。他们就算吵架,也会躲着他。父亲死后,母亲没了多余的精力关心他,疏忽了对他的照顾;而爷爷奶奶则是因为觉得母子同心,看他的眼神也不再纯粹。 他不再是他们的孩子,变成了无法抛弃但也没办法完全被拥有的资源。 他们一家四口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年,阿辉也这样忍了好几年。 在上高中的某天,他和母亲争吵过后,脑子一热决定离家。 具体是为什么吵架,阿辉也记不大清了。 他的记性自那次发病之后变得很差,许是下意识逃避,他记不清有关于母亲的很多细节。 离家后,他跟着高中的一个朋友一起在附近的厂里做工,一起住在员工宿舍里。可不久之后,他就被王敏找到,她很铁不成钢地骂他,让他回家。 他也在沉默中爆发,低声质问她:“那叫家吗?!” 王敏当时一震,看了他许久,最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阿辉依稀记得那天晚上的天空很黑,厂子门口的大灯也不亮,只能大概照亮周围五十米的路。而母亲瘦削的背影,很快地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屏息,只能听见她的鞋底和水泥地摩擦的声音。 最后,他连那声音都听不见了。 当时的他以为母亲是放弃他了,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虽然成功反抗了,却没有预想中喜悦的心情。 之后王敏还是经常会来厂子里看他,她不再用严厉的言语劝他回家,大多时候只是远远看他一眼,再托人将给他准备好的饭菜给他。 阿辉知道母亲来了,也知道她甚至没和他说一句话就走了,可他什么都没做,甚至还在心中觉得这样很好—— 他不需要再去忍受他们的争吵,不需要被夹在中间做他们争夺的资源,不需要承担他们落在他身上那种带着期盼的复杂眼神。 他后来想,当时他就应该感受到了母亲疲惫又无力的状态。母亲离开时的背影越来越纤瘦,仿佛风一吹就能被刮走。 他其实都知道,但他不肯多想,只是沉湎在为自己争取来的自由中。 他自私又无知,如果他跟母亲回去了,就能知道爷爷奶奶因为他的离家和母亲又大吵了一架。 他们骂王敏管不住孩子,将孩子没出息这件事全部压在王敏身上,还拿他已经去世的父亲出来做文章,说他在泉下都不会安息。 那是第一次,王敏没有反驳公婆,任他们辱骂斥责,用尖锐的言语扒开她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阿辉不知道母亲替他挡下了什么,不知道她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也不知道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王敏意识到他一直过得不开心,所以这次决定帮他挡下一切,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样的母爱来得太晚,过于含蓄,甚至在阿辉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戛然而止。 他只知道母亲是在岗位上过劳死的,听他们说,她只是一口气没喘上来,之后就倒在了岗位上。 他再见到母亲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看着她失去血色的脸庞,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如此衰老。 他回忆着自己上次如此认真看着母亲脸庞是什么时候,似乎是父亲还在的时候,父亲走后,他便再没仔细看过她的脸。 她是他的母亲,却又不像他的母亲。 他甚至对眼前的女人感到陌生,可心脏处剧烈的疼痛又昭示着他对她的浓厚情感。 丧父的时候他还小,并没有多深的感受,此刻却真切体会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多看一眼,便是在往心上多剜一刀,可还是忍不住去看,于是那样的疼痛更甚。 自虐一样。 他就这样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母亲。 他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回过神的时候,母亲已经下葬。一切似乎都已经过去了,可他也像是生了病一样,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那天,忍了许久的爷爷终于爆发,骂他没出息,还指着他的脑门让他滚。 阿辉倒是听话,提着行李离开的时候,奶奶被他气得捂心脏,一口一个“灾星”骂得响亮。 他当时并没去深究“灾星”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以为只是他们气急的口不择言,却没想到他忽略的这些东西就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52. 离家之后,他回到厂里工作。 他依旧提不起什么劲,但干活还算利索,厂里的生活环境虽然吵闹喧嚣,却比那个家更让人舒适。 几日之后,爷爷来厂里找他,气冲冲地喊他回家,装模作样地说奶奶被他气得病了。 阿辉知道他在撒谎,并不领情,他冷冷看着爷爷,说:“钱都给你们,别来找我了行吗?”他说的是王敏意外去世赔的那笔保险,应该有小百万,够两个老人痛快花一辈子了。 爷爷听了这话,气得双眼瞪大,脸都变得通红,也顾不得这是在外面了,指着阿辉破口大骂:“你说这种话!还不是你吗?要不是你,你爸能死吗!要不是你气你妈,你妈能死吗?如果不是你,我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你吗?!” 爷爷上了年纪后气便短,但即使上气不接下气,他却坚持将每个字都说完。 说完这些话,他扶着自己的胸口喘大气。 阿辉皱着眉,思考着他说的话,过了一会儿,他问:“什么意思?” 爷爷继续大喊大叫,“你忘了?!不就是因为你,你爸才死的吗!他是在给你去买药的路上死的啊!” 经过爷爷这样激昂的提醒,阿辉才一下反应过来爷爷到底在说些什么。 猛地触及到这样的真相时,他有一种魂都飞出去的错愕感,甚至觉得站不稳,可他依旧强撑着,冷冷地看着爷爷。 爷爷被他这幅模样气到,咬牙骂了几句之后就转身离开了,还扬言之后绝对不会再来找他:“我们就当你死了!” 阿辉站在原地盯着那逐渐变小的背影。 可直到那背影完全消失,他却依旧没有挪开眼,定定的像在出神。 他在思考,身体虽然没做出任何反应,思绪却在回忆中穿梭,找到想要的答案后,胸膛处像是有炸弹炸开,瓦砾飞溅,将他摧残得血肉模糊。 他想起来了,想起父亲遭遇意外的那天。 许是因为那时候太小,他对那天的记忆并不深,母亲和爷爷奶奶也很少提起父亲的事,于是那段记忆就被埋在深处。 他只依稀记得意外发生之前,他们一家三口正在家附近的公园里放风筝。 但如今细细回忆,他甚至能够回忆起风筝起飞时他雀跃的心情还有身后父亲的鼓励声。 他抓着风筝的线,脚步不停,他抬头看风筝,颜色艳丽的燕子在一片湛蓝的天空中惬意地飞翔。 可是下一秒,他便不小心踩上路边的石头,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膝盖和手肘一下子磨破,细细的风筝线也在混乱之中割破了他的皮肤,正好在手腕处。 细嫩的皮肤上立刻出现了一条细长的红痕。 父母立刻追上来,父亲看着他手腕处的伤痕,低声说了句:“还好不深。” 母亲细细观察着他身上其他位置有没有伤口,确认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之后也松了口气。 可阿辉依旧哭得惨不忍睹,泪眼汪汪。 最近的诊所离公园还是有点距离的,父亲决定先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点酒精棉棒和创可贴帮阿辉大致处理一下伤口。 阿辉记得当时他和王敏就坐在公园的石头长凳上,吹过来的风很舒适。 伤口疼久了就习惯了,他收了眼泪,没再哭泣。 他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地上成群结队的蚂蚁看,看得入神的时候,身边的母亲接了一个电话。 下一秒,她丢下自己,飞快地朝便利店的方向跑去。 阿辉吓了一跳,在王敏身后喊妈妈,可她却没停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阿辉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迟迟等不来父母, 觉得委屈,于是忍着痛疼跳下了石凳,一步步朝母亲离开的方向走过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了他的父母。 最先入眼的是红彤彤的一片血迹,之后是那已经称不上完整的父亲,最后他看到了正在痛哭的母亲。 他想,他忍着身上的疼痛没哭,母亲怎么哭成那样? 他恐慌地上前,问母亲到底怎么了。 但王敏却没有多余的精力再管他。 后来他也哭了,泪水溢满眼眶,世界都变得模糊。最后他该是哭累了,被路人抱着离开了现场…… 该是下意识去躲避这样一段血腥的记忆,所以他很少想起自己的父亲,也理所应当地忘了谁是杀害了父亲的“罪魁祸首”。他已经长大,知道这一切并不像爷爷说的那样都怨他,却也陷入了自己是“灾星”的这个怪圈。 他没做错什么,可他就是倒霉,父亲为了他丧身车祸,母亲因为他过劳离世。 他生来就是不幸的。 所以他被抛弃,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 奔波了许久,回头一看,自己依旧什么都没得到。 没了家,没了爱,甚至没了母亲。 他该去哪里,他属于哪里? 母亲死后,他总是这样问自己,却从没得到过答案。 或许,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他就是无路可去,无处容身。 阴暗又疯狂的念头来得很自然。他第一次自残的时候,力道过狠了,手腕处的血一瞬间涌出。当时是凌晨,他在厂里逼仄寂静的厕所里,静静地看着那条红色的细线慢慢扩张。 这条红色的细线和多年前被风筝线割出来的血痕很像。 慢慢地,这条线变成了一张红色的网,再后来,网破了,顺着手腕一滴滴坠到地上。 他盯着那样的红色出了神,几秒之后又被惊讶得大喊大叫的工友唤回了神。 前来小解的工友被他这幅魔怔的模样吓到,急忙打了急救电话,却不敢靠近他,只是一遍遍地对他说:“你别想不开,一切都好说,世界还有希望……” 还有吗? 被送去医院之后,医生帮他包扎好后,严肃地问他为什么要轻生,还问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阿辉说了实话:“父母都死了。” 医生深沉地望着他,“可是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你留下来。” 阿辉并不说话。 走之前,医生建议他去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阿辉点点头,也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其实他也不是一心求死,只是在某些灰暗到极点的时刻,行为总是不受控制。 回到厂子里,老板并不敢让他干活,说是给他放几天假,让他在宿舍里待着修养,可是一周后,他便被老板解雇了。 阿辉理解老板,对这里也不留恋。对他来说,去哪里都是一样。 他在旅馆里住了几天,修整好状态后,找到了新的在加油站的工作。 也就是在那里,他碰见了段宇朋。 他和段宇朋一开始称不上熟稔,他只知道段宇朋这人和他年纪相仿,但两人的性格却是很明显的合不来。 段宇朋太吵,过于张扬,说好听点是加油站里的小太阳,而那阶段的阿辉则是沉默得像是墙角处的阴影。 两人在交班的时候偶尔会说上几句话,段宇朋这人情商高,只看一眼就知道阿辉并不需要社交甚至是厌恶社交,他自然也不会赶上去热脸贴冷屁股,于是自动地和阿辉保持距离。 加油厂里和阿辉年纪相仿经历相似的的人比较多,和同龄人待在一起,阿辉的确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听着他们对未来的憧憬和规划,他也会有一种自己原来还年轻、还能做很多事的实感。 可现实就是这样,总会在你觉得一切都在变好的时候,给你一记猛烈的痛击。 53. 那天是清明节,加油厂里轮休,阿辉是白天休息,晚上上班。 已经扫墓回来准备去接班的段宇朋记得他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几乎没人,上班的上班,扫墓的扫墓,只有阿辉一人在床上躺了一天,直到太阳下山天色变暗,他才起床,套了件外套后就出了门。 段宇朋看他离开的背影,觉得他怪怪的,可是转念一想,阿辉似乎一直都不是很正常,便没有多想。 可到了晚上上班的时间,阿辉依旧没有出现,电话也怎么都打不通。 老板让段宇朋去找他,段宇朋心想阿辉这人真够麻烦的,多大人了还玩失踪搞旷工。 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急的事,左右阿辉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肯定出不了什么乱子,给阿辉打了几个电话,确定联系不上他之后,段宇朋向老板汇报。 老板在那头低低骂了几句,说是要扣阿辉的工资。 段宇朋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却没想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 阿辉到凌晨三点才回来,当时宿舍里只有段宇朋一人醒着。 阿辉一推开门,他就闻到了很重的酒味,知道阿辉这小子是出去鬼混了,段宇朋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并不打算理他。 阿辉摸着黑在宿舍里走动。 段宇朋听着动静,知道他大概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走了出去。 门轻轻被带上,空气中的酒气还未消散。 那时的段宇朋不知为何,莫名睡不着觉,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决定起来去抽根烟。 他将阿辉掩上的门重新打开。 宿舍还算安静,大家白天累得很,晚上都睡得早,但是也能模糊听见隔壁宿舍打呼噜的声音以及走廊尽头那间宿舍里的毛头小子和女朋友煲电话粥的声音。 段宇朋在走廊处点了一支烟,烟燃起来之后,他捏着烟准备到尽头的窗口边抽。 经过厕所的时候,他就那么多看了一眼,然后就顿住了—— 烟尾燃尽,烟灰落地。 段宇朋震惊地站在原地,反应过来后,他扔了烟,一下冲进厕所,捏着阿辉的肩膀,问:“你他妈在干什么?” 阿辉身上的酒味很重,皮肤泛红,眼里都是醉意,可拿着刀的右手却一点都不晃动。 他将那把小刀握得稳当,左手手腕上敞着的那几条细长伤痕正在慢慢往外渗血。 阿辉被他这样一吼,短暂地将眼神聚焦在段宇朋脸上,他盯着段宇朋的脸看,难得地,不清醒地说:“很像那天风筝线在我手上划下的伤痕。”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腕,说着,就又要往自己的手腕上增添新的伤痕。 阿辉的嘴角带着单纯的笑,像是在玩耍一样。 段宇朋真觉得他疯了,见阿辉这幅不是很清醒的模样,一下也觉得头大,他不敢随意去夺他手上的刀。 苦恼之下,他快速朝阿辉脸上打了一圈。 阿辉没防备,被他打得一下弯下腰,刀也脱手。 段宇朋迅速将那把刀踢到远处,然后一手捏着阿辉的肩膀,一手拿手机打救护车。 阿辉被段宇朋这么压制着,并没有反抗。 他站在原地不再乱动了,只是盯着自己被划得一片狼藉的手腕出神…… 到急诊科处理好伤口之后,天已经将亮。 阿辉在病房里休息,段宇朋拿出刚才他从阿辉口袋里顺出来的手机,找了半天病没看见爸妈这样的称呼,于是他最后给“爷爷”打了电话过去。 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段宇朋刚想说话,阿辉的爷爷就打断他:“打电话来做什么!” 段宇朋被吓了一跳,“爷爷你好,我是阿辉的朋友,他现在出了点意外,在医院里。”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他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段宇朋将手机拿远,让自己的耳朵缓了一会儿,将听筒贴回耳朵再准备说话的时候,却发现那头已经挂了电话。 他低声骂了句:操。 阿辉奇怪就算了,他家人怎么也是这幅德行? 段宇朋又打了几个电话过去,可“爷爷”却不肯再接。 在走廊蹉跎了十几分钟后,他回到病房看阿辉。 阿辉侧躺在病床上,背对着门口。 他的背影消瘦,清晨冷冽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 段宇朋莫名觉得他是纯净又易碎的,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像一缕烟一样消失不见。 他压下心头那种压抑的情绪,坐到阿辉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阿辉说:“医生说伤口没什么大碍,但是,他建议你去找心理医生看一看。” 阿辉的酒意已经散尽,只是眼神依旧浑浊,反应很慢,几秒之后,他才将空洞的目光挪到段宇朋脸上,他声音沙哑:“我没事。”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下狠手,只是昨晚喝多了,头昏了在发泄而已。 段宇朋又说:“我刚才给你爷爷打电话了。” 阿辉眼睛都没眨,只是望着段宇朋,一言不发。 段宇朋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了。 于是两人沉默着,安静地坐了二十分钟。 段宇朋在这二十分钟里想了很多事,尝试着将自己得到的所有信息结合在一起,最后大致猜出了阿辉称得上是糟糕的身世。 之后阿辉在医院里又休息了几天, 段宇朋虽然没有每天都去医院看他,但也在加油厂跑上跑下帮他处理那些繁琐的事。和老板说了阿辉的情况后,老板也很感到后怕,段宇朋则是在他跟前一再保证阿辉不会伤害别人,而且对自己也没有下狠手。老板这才松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阿辉出院的那天,段宇朋直接帮他在医院里挂了个心理咨询的号。 挂号的病人太多,他们等了一个小时,可阿辉进去了十分钟就出来了。 段宇朋上前问医生怎么说。 阿辉拿起手上的单子,“没说什么,就开了点药让我吃。” 段宇朋其实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之前问了一些朋友也查了点资料,知道医院心理咨询门诊大概都只会给你开点帮助精神稳定的药物,毕竟专业的心理咨询价格一个小时都要四位数,现在的阿辉是不可能负担得起的。 出院后阿辉依旧在加油厂工作着,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唯一改变的事可能是,他和段宇朋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这件事之后,段宇朋总是下意识去观察他的状态,但阿辉不喜欢被这样注视,那天还和段宇朋大吵一架。 他问段宇朋能不能离他远点,“我虽然不正常,但也不喜欢这么被人盯着。” 段宇朋当时气得差点再给他一拳,可他上下扫了阿辉瘦削的身体一眼,最后还是忍下来了,尽量平和地说:“我们是朋友,你要是不喜欢直说就好了,没必要说这种伤人的话。” 阿辉微顿,“我不喜欢。” “好啊,那我之后就不多关注你了。”段宇朋答应得爽快,却也加了自己的条件,“但你需要帮忙的时候,记得找我。” 阿辉低下头没再说话,段宇朋就当他是默认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段宇朋都在有意识地帮助开导他。阿辉也按时服用医生给他开的药物,状态慢慢好转,甚至他也会在某些时刻觉得这个世界其实还算得上是美好。 他也是有地方可去的,他也可以曝光在阳光下,不需要下意识去寻找那阴暗潮湿的角落来躲藏。 再后来,他不再吃药也能够入睡,之后甚至重新规划了自己的人生,和段宇朋一起离开了加油站。 两人分道扬镳,却也没断了联系。 段宇朋一开始还是担心他,时不时就要找他出来吃饭喝酒,之后确定阿辉在好好生活后,他也不再天天烦着阿辉了。后来反倒是他因为自身的烦恼,主动去找阿辉诉苦聊天…… 阿辉也觉得这几年自己在变好,他独自一个人生活,不依靠药物也能够稳定入睡,可以谈恋爱,想起父母时心中也不再满是愧疚和悔恨。 他真的以为自己在变好了,但……事实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为了能够靠近唐棠,不自觉去紧逼自己,可事与愿违—— 他越急,过去那些事就将他缠得越紧。 像是偏偏就是要将他绑死束缚在那暗无天日的过去。 虽然不至于重蹈覆辙伤害自己,但它们依旧挥之不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太想摆脱,所以父母生气了。 难道他们希望他不要忘记,希望他一直待在这个圈子里无法前进一步吗? 如果真是这样,他也只能接受。 那也是他活该。 54.抓不住、被需要 54. 周璨姣很快就和老板娘提了离职,老板娘问了两句她的情况,知道她是要回去读书后,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呢还语重心长让她多听妈妈的话,不要再这样任性地随意离家了。 她是母亲,自然会站在家长角度看这件事。 而阿辉则是在一边听着,和周璨姣交换了眼色,意思是挑着老板娘的话听,该听的听,不该的听就当耳边风。 周璨姣点点头,算是两头都回应了。 她在店里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阿辉从前台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的书包。 就是周璨姣一直想要的那个书包。 他打听到是什么牌子之后找了省内商家,还补价叫了最快的快递,紧赶慢赶,好歹能在她离开前送给她。 老板娘也没想到阿辉会有这么柔情的一面,她站在一旁,用看自家孩子的宠溺眼神望着两人。 周璨姣并不别扭,大方接过书包后,笑着对阿辉说了谢谢。 反倒是阿辉,他像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馈这样的谢意,将眼神落在远方,脸上表情也古怪,就是不肯去看周璨姣。 老板娘将他扭捏的模样看在眼里,笑着上来打圆场,“好好学习,放假的时候可以过来玩,顺便带点同学来,我给你们打八折。” 周璨姣点头,最后看了阿辉和老板娘一眼后,她郑重朝两人点了点头,背着那个新的书包越走越远了。 今天天气很好,虽然依旧是冬天,但阳光却出奇地明亮温暖。 周璨姣逐渐从大楼的阴影下走向空旷的光明的地方。 阿辉看着她逐渐远离的背影,心脏变得有些沉。 周璨姣正走向有阳光的地方,他很替她高兴。 那他呢? 他什么时候能够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他抬头看天空,没一会儿就觉得刺眼,眼眶也跟着发热。 他低下头,去应身后老板娘喊他去收拾娃娃机的声音。 年后,唐棠的工作又开始忙了起来,两人虽然每天都在联系,可她来娃娃天堂找他的频率的确低了许多,甚至周六日的时候她都是有安排的。 两人已经有两周没见过面了。 她每次在电话里和阿辉说想他的时候,他都会回应,但她却看不见他脸上苦涩的笑容。 他心中那种“抓不住”的苦闷情绪越来越浓。 段宇朋知道这件事后,很是恨铁不成钢,问:“你不会去她公司找她啊?送点温暖什么的,你们谈恋爱不都是她来找你吗?你不会去找她啊?” 阿辉听了这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段宇朋在他这样冷冽的目光中大概摸清楚了现下的情况。 他同情地看着阿辉,问:“你不敢去?还是她不让你去?” 阿辉低头,还是不说话。 两者都是。他不敢去,唐棠也从没让他去过。 他和唐棠的关系并不寻常,主动权掌握在唐棠的手上,当她想要靠近他的时候,他才有机会见到她。 他只能等,等她来找他。 段宇朋叹了口气,“不过我倒没想过你会这样为情所困。” 段宇朋认识的阿辉在感情中绝对不是这样扭捏被动的人设,虽然大多时候都是阿辉被甩,可段宇朋知道,阿辉一直都掌握着主动权,被甩也只是因为他没上心罢了。 ……这么说来,阿辉似乎从来没上心过。 见阿辉情绪恹恹,段宇朋也没再往他伤口上撒盐,两人喝了一会儿后就各回各家了。 几天之后,阿辉发现微信里多了条好友验证。 是陈谌。他的微信名甚至就叫:「陈谌」。 阿辉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他的联系方式,考虑了一会儿后还是点了同意。 两人加上好友之后,却没人主动说话,陈谌就这样在阿辉的列表里待了几天,没有任何动静。 这边唐棠的工作越来越忙,甚至还接了出差的活,说是要去外地出差一段时间。 在她出差的第四天,阿辉在朋友圈里刷到了唐棠的照片,不过那些照片并不是来自唐棠的动态。 他盯着陈谌刚发的朋友圈。 其实陈谌并没有故意在拍唐棠,可每张照片里都有唐棠的身影,有她坐在饭桌前刷手机的,也有在会议桌前撑着下巴发呆的,也有她脚步轻盈在逛街的…… 虽然她不是照片的主体,可她就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每一张照片中。 阿辉的大脑突然热起来,那几秒,他并听不清周围的所有声音,只是机械地滑动着手机上的照片,点开又关上,然后再点开…… 这么做了好几个循环后,他关了手机,抬头去看店里的情况,周围闹哄哄的,客人不少,阿辉的眼神漫游着,毫无焦点。 后来想想,他这时候没有一点愤怒的情绪,只是感到恐惧。 不知出神了多久,客人来到他面前,说前面那台机子出了问题。 阿辉这才回过神来,“好,抱歉,稍等。” 解决完手头上的工作,他回到位置上,少见地,主动给唐棠发这样的消息:「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很想你。」 用反常的行为来求证她对他的感情。 唐棠回复得很快,她说:「第一次听你主动说想我……看来是真的很想我^^」 「嗯。」 「快啦,终于要忙完了,我回去就找你!」 阿辉那颗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 唐棠说快了,可他还是结结实实地等了五天。 这五天唐棠很忙,一天没跟他聊几次天,他也没多问什么,在聊天的时候一点没透露自己不安的情绪,可他却过得很不好。 他焦虑得在晚上睡不着觉,担心白天起不来,只能靠着药物强制入眠,第二天虽然能按时起来,可身体状态却很差。他坐在前台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打盹,可一到晚上躺到床上的时候,他又变得精神。 尝试着不去依靠药物,可那晚他却一夜无眠,过去晦暗的记忆和现下不安的情绪将他夹击,他躺在床上心跳都会莫名加速,浑身冒汗。 于是他妥协,还是认命地吃了药。 临近唐棠回来的那两天,阿辉白天没什么精神,勉强能应付店里的工作,他强撑着坐在前台,很多时候混混沌沌,客人说的话他要反应一会儿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他状态不好,一闲下来就想小憩,看手机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很多时候唐棠给他发的消息他不会立刻回复,就算回复了情绪也不是很高。 不过唐棠没有多问什么,还是像之前一样和他抱怨着工作的忙碌诉说对他的思念。 那天晚上唐棠终于结束工作,她遵守诺言,飞机一落地就来娃娃天堂找他。 当时已经快到十点,店里没什么人,阿辉在店里收拾着准备回去了,整理完最后一个娃娃机里的小狗娃娃之后,他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是一个很结实的拥抱,带着熟悉的风铃草香气。 他其实很早就发现了,唐棠经常用的这款香水和王敏是同一款。 他记得王敏的化妆台上只有一瓶香水,是之前他爸送给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不知是舍不得还是觉得场面不合适,她很少用它,可是每一次用都让阿辉印象深刻。小时候的他很喜欢带着这种香气的母亲,花香清雅,伴着母亲对他的温柔爱戴,他一闻到这香气便会觉得心旷神怡。 父亲走后,王敏忙着工作,更不会去用这香水了。 可在她离开的那天,阿辉似乎闻到了这种香气,于是它又从幸福的信号转变为能够伤人的利刃,他一嗅到这种气味便会感到心焦。 之前和唐棠在一起时,他有意识去逃避这样的认知,近日频繁想起过去,那种压抑的心情便十分清晰。 此刻,他僵在原地,任由着唐棠将脸颊靠在他背上胡乱蹭着。 “惊喜!怎么样,没想到我现在会来找你吧?” 阿辉回过神来,伸手去握唐棠的手,捏着她的手,转过身去看她,“嗯,没想到。” 他这几日过得实在是太差劲,虽然一直在等着她回来,但因为状态不好,便对时间没什么概念。 他只知道她要回来了,她让他等了很久,他已经许久没见到她了,却也忘了去数到底过了多久。 他盯着唐棠清亮的眼睛看,终于有一种稍微安定的感觉。 而唐棠则是皱眉,伸手去摸他的脸,问:“怎么变得这么憔悴了?” 阿辉解释,“这几天没睡好。” 唐棠瘪嘴,说他可怜,“没事,你的维他命回来了。” 阿辉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这时,他给自己定的下班闹钟响了起来, 唐棠比他反应还快,推着他往外走,“走吧,下班!” 她跟着他一起回去。 进了屋之后,她很熟练地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专属拖鞋,皮筋一拆,进浴室洗澡去了。 阿辉先去将茶几上的药瓶收了起来,之后站在客厅里环顾一周,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唐棠从浴室出来之后,一下蹦到床上,她惬意地趴在床上,指挥阿辉去洗澡。 得了指令的阿辉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他像机器人一样,听话地去洗澡。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他发现房间里的灯已经被唐棠关了,他摸黑去床上,一躺下,唐棠就缠上来。 湿湿的吻落在他脸上,黑暗中一切动静都被放大,他听见她温柔亲昵的情话,她说她很想他,可他却像是故障了的机器,脑袋空空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但他依旧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一下一下地用力跳动。 他本能地去亲她,汲取她的气息,但也只是亲而已,就这样吻了几分钟后,唐棠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不满意地哼哼两声,引导着他做下来的动作。 他听话,却也只限于听话了。 唐棠气急,在黑暗中捧着他的脸,盯着他,问:“你怎么了?” 阿辉反问:“嗯?” 唐棠急得咬他一口,“你不想?” 他说:“想。” “骗人。” 唐棠又不是傻的,一回来就觉得他状态不对,本以为是两人太久没见所以有些尴尬,可是刚才他的行为已经证明,她想错了—— 他就是不想。 说完这话,她就推开阿辉的脸,将他放她腰上的手打开,然后气鼓鼓地翻身,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阿辉一愣,后知后觉到自己闯了大祸,他急得额前出汗,可脑子依旧钝钝的。他无措地望着她的背影,深呼吸几次后,他朝她靠过去。 伸手环住她的腰。 她只挣扎了一下,便没再动了。 他趴在她耳后说,“我就是昨晚没睡好。” 唐棠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在安静的氛围中却格外清晰沉重,阿辉的心脏像是被人猛地锤了一下。 他抱紧她,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颈窝,尽可能地和她贴近。 “怎么会呢?” 现在的他,除了能保证“自己喜欢她”以外,其他的什么都做不到了。 他就是喜欢她,爱她才变成这幅样子,不是吗? 他的情绪突然高亢起来,身体里也像是被点燃了一团火,将滚烫的唇落在她的每一寸皮肤上,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他喜欢她。 他深深地沉迷于她。 唐棠感受到了他急迫的状态,不悦焦躁的情绪被“被他需要”这件事抚慰,逐渐地在他火热的吻中,她相信了他的说辞,也不闹别扭了,主动去回应他。 两人抱得紧紧,在清冷的月光下缠绵。 阿辉一直在吻她,手口一起,卖力地将唐棠送到云端。 最后唐棠满足地在他怀中睡着了。 看着她在他怀中酣睡的模样,阿辉去握她的手指,握紧了再松开,松开了又重新握住。 反反复复几次,确定自己是能够将她握住的之后,他那颗躁动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盯着唐棠的脸看了多久,或者,他其实根本就没在看她,脑海中流转过无数个画面,过去的不堪痛苦愧疚以及忧虑抓不住唐棠的那种恐惧,让他的心跳又重新加速起来。 他最后还是起床去吃了药。 睡着前,他紧紧抓住了唐棠的手。